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34節(jié)
想去的地方……林瑾瑜幼稚地覺得哪里都一樣,因為哪里也沒有張信禮。 林爺爺咳嗽起來,護理經(jīng)驗豐富,立刻扯了一把衛(wèi)生紙去接痰液,林爺爺驚天動地地咳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收攏精神,問:“張義川他孫子呢,也叫過來?!?/br> 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林懷南接過了話頭,道:“爸,他有事,不方便過來?!?/br> “能有什么事……”林爺爺?shù)溃骸靶⊥藓唵危四顣?,還有什么別的事?!?/br> 多了去了,林瑾瑜在心里想:除了讀書,還有生活,也會煩惱、也會憂郁。 林懷南說:“小張用功,在學(xué)校復(fù)習呢。” 林爺爺說:“這樣……好,小瑜也能這么用功就好了?!?/br> 然而林瑾瑜知道張信禮在干什么,今晚的車票去昆明再轉(zhuǎn)車,他此刻必然在收拾行李。 “爸,你還想吃點什么嗎,我們明天帶給你?!?/br> 林爺爺擺了擺手,急而短地喘了幾下:“不用,就……和小瑜說句話,你過來?!?/br> 林瑾瑜走過去,林爺爺伸出枯槁的手來,與孫子年輕而健康的手交握在一起:“一定要……好好讀書,”他說:“把他當你哥哥……當你親哥哥……互相……互相……” 話未說完這個老人便再一次劇烈地咳嗽起來,醫(yī)生看了眼儀器,打斷道:“好了好了,爺爺今天說太多話了,得休息了?!?/br> 林懷南和林mama上前問情況,林瑾瑜把手收回來,一個人離病床遠了點……盡管他原本就沒對“也許爺爺可以讓張信禮留下來”這個假設(shè)抱太大的希望,但當這個可能真的變成零時,他還是悵然若失。 …… 林懷南給張信禮準備了一個紅包,悄悄放到了他背包的夾層里。 嚴冬天黑得早,夜里很冷,張信禮收拾了他不多的東西,淡然地向林爸林媽,還有林瑾瑜道了別,一個人出門去車站。 就在他開門,頂著風欲要往外走的時候,林瑾瑜忽然站起來,去架子上圍了條圍巾,道:“我送你?!?/br> 張信禮一怔,下意識看林懷南。 林瑾瑜一邊蹲下來穿鞋,一邊用很平常的語氣說:“爸,我出門送他一下?!?/br> 林懷南顯得有點坐立不安,他顯然是不想同意的,但此刻客廳里林mama也在。 “好啊,”林mama說:“喲,小瑜還知道送客了,果然長大了?!?/br>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以為真的是完全因為政策收緊,外地學(xué)生學(xué)籍不好落了,張信禮才不得不回去讀書的。 林懷南說不出個什么,只得妥協(xié)道:“快去快回。” 林瑾瑜便跟在張信禮身后出門了,出門前對誰也沒說再見。 …… 夜空漆黑,路燈在黑夜里仿佛無數(shù)只巨人的眼睛。 張信禮背著包,自己拖著行李箱,兩人沿著被牛毛細雨飄濕的路面一路走,誰也沒打傘。 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林瑾瑜挑話頭,這會兒他不說話,張信禮也不說話,兩人就這么各自走著無聊的路。從這里到車站很遠,張信禮卻熟門熟路,走在前面進了地鐵站,排隊、買票、進站一氣呵成。 林瑾瑜想起他剛來上海那會兒,不會坐地鐵、不知道發(fā)車方向、不會開波子汽水,也不愛吃咸甜口味的早餐。 如今張信禮已經(jīng)和這座城市融合得挺好了,主要地鐵線路他心里都有數(shù),知道換乘不用另外買票、不看地圖也知道到哪一站該下、懂開波子汽水要多壓幾秒鐘,連帶甜味的菜他都能適應(yīng)著吃幾口了。 林瑾瑜跟他一起進了站,看著他站在玻璃門前等班車的側(cè)影,說: “想我送你到車站嗎?” 其實他顯然已經(jīng)買好了票,但他就是要問這一句。 張信禮說:“有點遠,如果你嫌累,也可以不……” 林瑾瑜打斷了他,說:“我只是問你‘想不想’?!?/br> 張信禮復(fù)歸沉默,林瑾瑜說:“不用自作多情,出于禮貌而已,畢竟也算同學(xué)跟朋友。” 他這么一說張信禮無話了,點了點頭。 地鐵來得很快,車廂擁擠,他們扶著同一根欄桿,面對面站著,眼睛都看著地面。 窗外廣告牌一欄攔飛掠而過,林瑾瑜看著張信禮放在自己面前、握著欄桿的手……長久地脫離了那片山與田里的稻子,那雙手比起涼山記憶里背他的那雙手,真的已經(jīng)白了很多了。 車站大廳上方的那片銀幕,仍數(shù)年如一日地滾動著猩紅的列車時刻表,那時站臺票已經(jīng)取消了,林瑾瑜沒票,不能和他一起進候車室,他停在檢票入口,張信禮回轉(zhuǎn)身看著他,半晌,道:“回去吧?!?/br> “嗯,”林瑾瑜同樣看著他,說:“回去去哪兒讀書,我爸說了嗎?” 張信禮道:“叔叔沒說,只告訴在聯(lián)系,臨開學(xué)會告訴我……反正放寒假。” 真賊啊,林瑾瑜想:我爸可真謹慎,他不告訴我們,四川這么大,我找不到他。 又是一分鐘的沉默,他們在寒意岑岑的風里站著,該說的話好似已經(jīng)說盡了,可沒誰率先轉(zhuǎn)身告別。 林瑾瑜說:“我們……還會再見嗎?” 張信禮說:“不知道?!?/br> 星空遼闊,而世人渺小,在這個年紀他們一無所有,有的只是擁有無數(shù)種可能的未來。那些現(xiàn)在想來無窮遠的以后誰也無法斷言,也許那些年里愛會死去,新的種子發(fā)芽。 “嗯,”林瑾瑜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能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個過客?!?/br> 這句話其實不是他說的,而是一個叫“安東尼”的作家,那時候班上充斥著諸如《小說繪》、《最小說》之類的青春文學(xué),男生女生爭相傳看,林瑾瑜雖然不是很感興趣,但在亂飛的雜志間偶爾也看過幾眼。 他以為張信禮聽不明白的,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張信禮把單肩背著的包往上拉了拉,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說:“……我知道我不會遇見第二個你?!?/br> 他的語文成績?nèi)缃褚呀?jīng)好多了,作文起碼沒了病句,會有幾個帶修辭手法的句子,偶爾也會引用幾句“名人名言”……生活在一起,林瑾瑜看過的書他也會看,林瑾瑜喜歡的東西他也會潛移默化地多看兩眼。 而林瑾瑜呢,曾經(jīng)他連蒜應(yīng)該從哪頭開始剝起都不知道,如今也能炒一盤像模像樣的辣椒炒rou了……雖則嘗起來并無半點滬菜風味,反而與川菜一般無二。 張信禮最后說:“再見,別恨你爸爸?!?/br> 林瑾瑜站在原地,看著張信禮的背影消失在火車站茫茫的人流里,那個畫面很多年后他都依然記得,細碎的雨絲圍繞著張信禮,他孤身一人,每一步卻都鏗鏘。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張信禮也是如此,背著迷彩色的旅行包,在人聲嘈雜的出站口,風塵仆仆地穿越人流向他走來。 他只是用同樣的方式離開了。 林瑾瑜站在排隊進站的隊伍外,看著張信禮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最后終于看不到了。 他忽地沒來由地想起那一年暑假,他第一次好奇地湊過去看張信禮在做什么的時候,練習冊上印著的那篇聶魯達的詩。 林瑾瑜在心里無聲地說:在此我愛你,而地平線徒勞地將你遮掩。置身于這些冰冷的東西中……我依然愛你。 【中調(diào)·認同與掙扎(完)】 第146章 新的開始 林瑾瑜的生活重新變得孤單,孤單且乏味。 他又開始了一成不變的頹廢作息,就和張信禮走進他的生活之前那樣,睡到十一二點起,吃點外賣,然后玩手機玩到天黑,再賴床到第二天十一二點……偶爾抽個時間光顧一下補習班。 張信禮走后,他爸如同松了口氣一般,大概是覺得兩人相隔萬里沒有接觸機會就什么都妥了,不再跟監(jiān)視一樣死盯著他,而回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林瑾瑜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了,學(xué)習、生活,到底有什么意義?他好似陷入了某種類似于哲學(xué)思考的狀態(tài),懷疑生命,迷惑于存在,對什么都提不起勁來。 他就這么混著,一直混到開學(xué),再在學(xué)校里繼續(xù)過他無聊的日子。 “至于嗎,不就一個男人,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br> 晚自習課間,教室里燈火通明,王秀從隔壁班跑來,跟他一起扒在走廊邊上,俯瞰附中教學(xué)樓前綽約的樹影與沉默的雕塑。 “知道了,我沒什么事兒啊,你以為我在難過啊,想多了?!绷骤て沉怂谎郏骸暗故悄憧旎?,一個月?lián)Q仨?!?/br> “夸張了啦,”王秀道:“哪來那么多1。” 林瑾瑜有點好奇,隨口問:“你到底有過幾個男朋友?。俊?/br> 這時間大部分老師都下班回家了,一層樓也就那么幾個老師看晚自習,課間基本沒人管,王秀手里夾著支細細的女士香煙,一邊矜持地抽一邊道:“看怎么算咯,只談過一天的算嗎?” 林瑾瑜這種萬年單身狗感覺受到了打擊:“什么玩樣?還有一天的?” 他立刻想到了某些少兒不宜的方面,但事實好像也沒有他想的那么成人……因為王秀緊接著說:“是啊,以前初中的時候,有個室友對我特別好,不是一般的那種好,就是……特別好,我倆干什么都一起,他晚上還抱著我睡覺?!?/br> 林瑾瑜道:“他是不是也是……” 然而王秀攤攤手:“他真的是直男。我那個時候好喜歡他呀,想一直一直永遠跟他待在一起……可有一天他忽然跑來,很興奮地跟我說有女生約她每天一起去跑步……我好難過,可是還得裝作很高興的樣子?!?/br> 林瑾瑜聽前半部分還覺得王秀和他嘴里的“那個室友”跟他和張信禮好像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樣的親密、一樣的形影不離、一樣的好,聽到后半部分就唏噓了,心想那還是你慘。 起碼他能確定張信禮并沒有愛上哪個女孩,不用經(jīng)受這種強顏歡笑的折磨……暫時還不用。 “……后來又一天我實在受不了就跟他說了,”王秀說:“他很懵逼,覺得我學(xué)習壓力太大了才會胡思亂想的,”接著重頭戲來了,王秀道:“但我很堅定,廢話,老娘從小學(xué)開始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的了好嗎……然后他答應(yīng)和我試一試?!?/br> 林瑾瑜無師自通地明白那個‘一天’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你們處了一天?” “對,”王秀回答:“就試了一天,然后還是分手各奔東西……還有軟件上認識的幾個,隔著網(wǎng)線老婆長老婆短的,見面了也還是‘對不起我還是受不了母的’,早說不得了!磨嘰!” gay之間也有歧視鏈,明明已經(jīng)是不能見光的邊緣群體,內(nèi)部卻還是互分階級,有些人看不起老的丑的胖的娘的,簽名檔里明晃晃掛著“胖丑娘滾”。 林瑾瑜試圖安慰他一下:“起碼……有過那么一天,”他說:“一天也是好的?!辈幌袼?,只有一個空虛的夢。 “不說這個,煩人,都過去的事了,沒聽那句話嗎,‘直男是必修課,過了就算了’?!蓖跣愕溃骸暗故悄悖蔡珱]出息了吧,那天我都看著你們睡一張床上去了,居然還沒成,太丟為師的臉了!” 林瑾瑜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成了他徒弟:“……說來話長?!?/br> “你到底什么打算啊,”王秀吞云吐霧:“最近回回去辦公室都能看見你被請喝茶?!?/br> 打算?林瑾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打算,自己好像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走著,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褲子口袋里放著他的手機,他曾在無數(shù)個夜里打開聯(lián)系人,翻到那個號碼的頁面,盯著那串數(shù)字看很久很久,最后還是關(guān)掉了。 那十一個數(shù)字是他們之間僅存的東西,張信禮來時和班上不少中學(xué)生一樣,沒有智能手機,也不怎么喜歡玩游戲,因此除了那個四川號碼,林瑾瑜沒有任何他其它的聯(lián)系方式。 這是分開的第七十二天,到新學(xué)校之后張信禮也許會換號碼,也許會有新的社交方式,這串數(shù)字也許早就失去了意義……但林瑾瑜仍舍不得刪,分開的時候他話說得漂亮、瀟灑,仿佛刀槍不入,可酸澀與苦痛,總是只有自己知道。 “沒打算啊,得過且過?!?/br> 前方漆黑,而教室里燈光溫暖,走廊上除了他們,還有幾對膩歪在一起的小情侶,林瑾瑜余光瞟到他們,越瞟越煩躁,又見王秀吞云吐霧得快活:“別跟煉丹一樣噴噴噴了,”他道:“給我也來一根?!?/br> 王秀看他:“你確定?這可是女式的。” “女式怎么了?!?/br> 王秀說:“殺*” “……”林瑾瑜立刻罷手:“免了。” 王秀咯咯咯笑,從一側(cè)口袋里掏出另一盒來:“這個不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