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28節(jié)
林瑾瑜實在是渴得受不了了,有水不讓喝簡直跟讓沙漠旅人看見一片海市蜃樓,但是永遠不讓他到綠洲一樣殘忍。 他看著伸到面前的那只膚色稍稍比自己深一些的手,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把水接了過去,對著瓶口狂灌了幾大口。 他從來沒有覺得白開水這樣甘甜、這樣好喝過,幾口水進胃,林瑾瑜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因為吸飽了水活泛起來,連帶著燥熱感都下去了不少,整個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累嗎,”張信禮問他:“想回去就回去吧?!?/br> 明明你比我干得多多了,還問我累不累。林瑾瑜說:“不回去?!?/br> “為什么?” “收是收完了,不是還要打谷子嗎?!?/br> “一開始不是不愿意來嗎,”張信禮道:“我以為你會吵著要回去的。” “你想多了。”林瑾瑜說。 張信禮于是不再多話。林瑾瑜喝完了水,把水瓶遞還給他,他接過了,蓋好瓶蓋放到一邊。 兩個人面對著青黃雜駁的遼闊田野,并肩坐在一起,無聲地看著年紀最小的拉龍拖著根樹枝當(dāng)武器,跟他哥哥像兩個精神病一樣在半人高的水稻間打來打去,他們跑動時帶起一陣陣燥熱的風(fēng),吹動林瑾瑜姜黃色的衣角與張信禮漆黑的發(fā)絲。 第39章 下田(4) 他們就這樣吹著風(fēng)坐了一會兒,過不多時,林瑾瑜聽見遠處另一塊歇涼的人堆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sao動。 他轉(zhuǎn)頭望去,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人背著蓋著厚厚棉被的箱子,挨個挨個樹蔭走過去,問人們要不要冰棍。 拉龍也被這陣動靜吸引,賣冰棍的還隔得老遠,他就興奮起來,忙不迭地扯著他哥哥過去看。 張信禮循聲偏過頭來,問林瑾瑜:“吃嗎?” “吃什么?” 張信禮道:“冰棍?!彼D了頓,又加上一句:“普通冰棍。” 林瑾瑜:“……” 遠處濃密的樹蔭下。 “來來來鍋鍋們(哥哥們)你們要吃啥子各人選,天氣好熱嘛,吃個冰棍兒多巴適!” 賣冰棍的是個十多歲的小孩,嘴皮子利索得像裝了彈簧,吧嗒吧嗒說起話來就沒停過,吆喝的嗓門也大得很,堪稱人間嗩吶。 他看拉龍、張信禮等人圍上來,馬上殷勤地掀開蓋著的棉被套子,打開蓋子極力向他們兜售自己的冰棍。 林瑾瑜也跟著過來了,他往里掃了一眼,略比肩寬的箱子里乏善可陳地碼著綠豆冰與老冰棍兩種冰棍,連最常見的那種伊利小布丁都沒有。 厚重的棉被套子兩邊縫了一條帶子,那小孩就是把這個帶子背在肩上,捧著箱子一處一處地叫賣他的冰棍。 拉龍扯著他哥哥,不停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那雙眼珠子都快掉到里面去了。 木色從背后摟著他脖子把他抓回來:“什么好日子就想吃冰棍?” 拉龍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哥:“哥,我想吃?!?/br> 木色擼著他腦袋:“你吃屁,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br> 張信禮對林瑾瑜道:“想吃什么?” “吃……”林瑾瑜問:“多少錢?” 小孩說:“老冰棍一塊,綠豆一塊五?!?/br> 林瑾瑜道:“一根老冰棍……”他看向張信禮:“你想吃什么?” 張信禮卻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塊錢遞給賣冰棍的小孩。 “別滴鍋鍋嘞!來一個嘛來一個嘛!天好熱巴熱的嗦!”那小孩嬉皮笑臉地大聲對他們說。 拉龍拽著他哥的手左甩右甩,扭來扭去央求木色給他買一根冰棍。 可木色身上大概真的一毛錢也沒有,只能無奈地對他搖頭,跟著他扭。他不像張信禮,讀書的時候可以趁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去市里學(xué)校周圍打工,他們家的全部收入就來源于那微薄的一畝三分地和阿爸南下打工寄回來的錢。 這筆錢要負擔(dān)他們一家五口人的伙食,要給他和拉龍兩個人交學(xué)費,要給年歲日長的爺爺奶奶看病,本來已經(jīng)捉襟見肘了。 張信禮接過了那根老冰棍,把包裝紙撕開剝好抓在手里,然后把剝好的冰棍遞給了林瑾瑜。 那邊拉龍仍然不依不饒地央求他哥哥,左說右說都想吃一根。一來二去地,木色也有點火了,抓著他道:“你講不聽是不是?你餓死鬼投胎一輩子沒吃過冰棒?。俊?/br> 拉龍一下子愣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慢松開木色,不說話了。 張信禮身上還有幾塊錢,他跟木色幾個比起來手頭其實算很寬裕的,周末偶爾兼職不說,他平時也不大花錢,多少能存下點,雖然也沒幾塊錢,但一根冰棍還是買得起的。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要不買一根算了,林瑾瑜已經(jīng)搶在他前頭開了口:“沒事,”林瑾瑜說:“拉龍,我給你買?!?/br> 木色忙道:“不用不用!別花這錢,他就是好吃,不吃死不了人的。” 拉龍卻精神了,偷偷看了他哥一眼,又眼巴巴望著冰棍。 木色皺著眉頭想拒絕,拉龍有點膽怯地望著他,那目光沉甸甸地,讓他張不開嘴。 都怪今天的太陽,它實在是太熱了。 張信禮道:“算了沒事,買一根就買一根吧,你弟天天叫他哥,給他買根冰棍也沒什么,犯不著為這個弄得大家不高興?!?/br> 木色不說話了。 ……最后,林瑾瑜從小孩那兒買了五根綠豆冰,給他的新朋友們每人分了一根,這次也包括了張信禮。 那個賣冰棒的小孩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忙不迭遞了冰棍,笑嘻嘻地收錢,cao著一口十分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說:“謝謝各位熱軋(帥哥),你們,以后那個,還想吃冰棍找我,我經(jīng)常來這里賣的。”說完喜滋滋蓋好蓋子,接著去下一片地方兜售了。 不得不承認大熱天一根冰棍下肚真的很爽。 老冰棒沒什么特別的味道,有點像被凍起來的微甜糖水。 林瑾瑜吃進去第一口,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在這股甜絲絲的涼意下舒張開了,一身燥熱連帶著心里的煩躁都降下去不少。 他做啥事都有點磨磨蹭蹭,吃冰棍都喜歡含著慢慢悠悠吃,等他津津有味地把自己的老冰棍吃完三分之一的時候,張信禮已經(jīng)嚼碎了最后一口清涼涼的綠豆冰,隨手把包裝紙連著棍子一起丟在了路邊灌木里。 林瑾瑜瞪他:“別隨地亂扔垃圾?!闭f著貓腰過去撿了回來。 “哦,”張信禮看著他,說:“你吃得真慢?!?/br> 林瑾瑜一邊含著他的冰棍一邊說:“我這是將有限的冰棍利用起來,充分進行享受?!彼f:“你這整個一豬八戒吃人參果,三口兩口就嚼完了,你知道什么味兒嗎?” 張信禮說:“習(xí)慣了?!?/br> 他看了眼頭頂?shù)奶枺鶚涓赡沁吙苛丝?,說:“我睡一會兒,二十分鐘以后叫我?!?/br> 林瑾瑜騰出一只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記了個時間,答道:“成?!?/br> 張信禮于是斜靠在樹干上,抱著手,閉上了眼睛。 這個點吹過來的風(fēng)都是燥熱的,林瑾瑜吃著冰棍等了一會兒,估摸著張信禮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偷偷摸摸挪過去看他。 深綠色的樹冠在張信禮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他的唇線緊閉著,黑色的發(fā)絲在風(fēng)里微動。 林瑾瑜覺得這家伙睡著了之后看起來比平時乖了很多,倒比醒著的時候更順眼。 張信禮的胸膛隨著呼吸有規(guī)律地緩緩起伏著,胸口有一片很明顯的汗?jié)窈圹E,林瑾瑜挪過來的時候踩過一片枯枝草葉,動靜雖然不算大,卻也不怎么小,但他沒醒。 林瑾瑜看著他汗?jié)竦男乜?,想起先前木色說的那番話,他想:這家伙大概真的有點累了。 他嘬完了那根冰棍,把張信禮那根綠豆冰的包裝紙塞進自己的包裝紙里,再一起放進背筐里裝好,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順道扔到垃圾堆那里去。 接著,他拍拍手站了起來,從地上拿了鐮刀,穿著張信禮的拖鞋,沿著泥巴田埂走到水田那邊,小心地踩了下去,然后走回先前張信禮休息前割稻谷桿子的那個地方,彎下腰,開始接著做張信禮沒有做完的工作。 富含水份的濕軟淤泥一下子包裹住了他的雙腳,林瑾瑜原本以為這會讓人覺得黏黏濕濕的,很難受,但其實沒有。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濕潤的泥巴和水加在一起,沒有給人帶來想象中的那種惡心的黏膩感,反而因為水的比熱容相較于空氣來說更大,所以具有極好的降溫效果。 冰冰涼涼的感覺瞬間包圍了林瑾瑜,那股舒爽感像電流一樣,從小腿一直竄到天靈蓋。林瑾瑜在心里小小地“啊~”了一聲,心說我好像理解夏天豬啊牛啊的為什么老愛在濕泥巴里打滾了。 他淌著泥巴,沿著稻谷一列列走過去,模仿張信禮的動作,開始收田里的稻谷。 林瑾瑜之前看張信禮干看了好一會兒,這會兒自己親身上手,感覺這活兒好像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難。 累當(dāng)然是累的,他要頂著炎炎烈日在無遮無攔的水田里穿行,機械地一遍又一遍重復(fù)彎腰、直起身來、彎腰又直起身來的動作,草葉和穗子時不時蹭過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有小蟲子在周圍或者皮膚上飛來飛去…… 但技術(shù)難度倒真不算非常大,鐮刀的重量和林瑾瑜的琴差不太多,拿起來倒也沒有多么費力。 別人割稻子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地割,他只能一小叢一小叢地來,還要小心翼翼,走三步停一會兒,割五把歇口氣,怕弄到手。 火紅的太陽掛在頭頂,就像一個懸著的巨大火爐。已經(jīng)到了一天里太陽最毒的時候,空曠的梯田里除了林瑾瑜再沒有任何一個人。 他就那么提著鐮刀,一排一排地割過去,他干得非常非常慢,但也非常非常認真。 林瑾瑜后背的衣服很快被汗?jié)裢噶?,他撐著自己的膝蓋停下來喘氣,抹了一把流進眼睛里的汗珠。 “嘿!瑾瑜!” 他聽見有人在遠處叫他。 張文斌大聲對他道:“歇會兒吧!太熱了!這個點一般都不干活的!” 林瑾瑜大聲回答:“好的!”手上動作卻沒停。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帶的鐮刀只有一把,待會兒張信禮醒了這些活兒肯定就輪不到他了,他只有這個時候能幫上那么一點點忙而已。 第40章 回家吃飯 一直等到明晃晃的日頭不再如刀子一樣懸在人的頭頂,等到稻田里重新又出現(xiàn)別人忙碌的身影時,林瑾瑜才淌到田埂邊上,呼出一口氣,“當(dāng)”一聲把鐮刀扔回到地上,拉開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氣。 他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一次性出過這么多汗,林瑾瑜本身其實是一個不怎么愛出汗的人,出汗也是后背出,臉和脖子幾乎不出汗。 以前在學(xué)校跑1000米的時候,有些同學(xué)跑完真的跟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則頂多背上有點汗意,正面看上去跟沒事兒人似的。 而現(xiàn)在,林瑾瑜感覺自己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打開了,在不停往外冒汗,汗水匯成一股一股,小溪一樣從他背后流淌下來,手臂上都滿是氤氳的汗意。 他反手抹了一把后脖頸,摸到一手的水。 這種感覺難受間又莫名地透著一股爽……林瑾瑜從田里出來,踩上堅實的硬土地,甩了兩下腳上的泥巴,走回先前休息的樹蔭下。 已經(jīng)下午三點過了,氣溫沒兩點的時候那么熱,林瑾瑜走過去,在他身邊一屁股坐下,把張信禮碰醒了。 張信禮帶著點茫然地睜開眼,看到林瑾瑜坐在身邊,像一只河馬一樣,拿起水瓶一通狂喝。 “幾點了?”他問:“怎么不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