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4節(jié)
林瑾瑜猶豫了一秒鐘,然后懷著一種“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的心態(tài),大大方方走過去拿了小馬扎,然后走到張信禮正對面,“哐當(dāng)”一聲重重把馬扎往地上一放,一跨腿坐了上去。 倆人之間隔著不近不遠(yuǎn)的一兩米,都在沉默中等著對方開口。 連黑狗都好像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它看了看對峙的兩個人,一扭頭鉆回窩里去趴著了,脖子上的鐵鏈子掛得嘩嘩響。 “正好我爸我媽都不在,”張信禮道:“沒什么顧忌,你有什么都可以說?!?/br> “……說,說什么,”林瑾瑜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消極抵抗的心態(tài)里:“剛……我不是已經(jīng)說完了。” “你真的認(rèn)為我,還有我爸媽,就是貪你爸塞的那點錢?” 張信禮話說得很重:“見錢眼開、唯利是圖、財迷心竅、貪得無厭……” 林瑾瑜自己都聽不下去了:“打??!我沒這么說!”他道:“請你不要自己給我加戲好嗎?!?/br>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林瑾瑜惱怒:“我沒有,你曲解我的意思?!?/br> “那你什么意思你說啊?!?/br> 林瑾瑜卻又不說話了。 這真的很讓人火大,一味否認(rèn),卻又不正面表達(dá)自己的意思和想法。 張信禮也有點不耐煩了:“說話,我最后問你一遍,你到底什么意思?!?/br> 可林瑾瑜實在張不開這個口,他無意抨擊任何與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對他也沒有義務(wù)的人,他也完全能理解林懷南出于責(zé)任和人情給暫時照看他的人家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謝禮,他并不覺得這就說明這戶人家如何如何愛財,如何如何這這那那。 他只是……只是很難過而已。 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這些天來他看著張信禮一開始對他絲毫不加掩飾的不耐煩、輕蔑和嫌棄好像慢慢地有了那么一點點將要改變的跡象,他給他做飯、給他收拾衣服、幫他打架、幫他做這做那。 他以為那是張信禮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他改變了看法,雖然好像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但其實張信禮并不討厭他,誰會這么默默地照顧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人呢……但原來也許不是這樣。 就好像小時候跟他打過架、勢如水火的那些小孩,忽然間又愿意跟他做朋友了一樣……他以為那是因為他們原諒、并且終于開始喜歡他而已,但其實原來不是……至少不全是。 還有那些單位的叔叔阿姨,各個都好像很喜歡他,總拿他喜歡的東西給他,自己兒子和林瑾瑜吵架的時候也總是訓(xùn)自己的兒子而安慰林瑾瑜……其實他們或多或少是為了給林懷南一個好一點的印象,以便謀求升職的時候更加順暢,又或者覺得這樣有助于打好職場間的上下關(guān)系。 就像張mama給他削過的那些蘋果,還有給過他的那些包容一樣,它們好像并不源起于林瑾瑜本身。 也難怪的,林瑾瑜想:人家和自己非親非故的,他在他們眼里只是一個任性的、生活習(xí)慣極差、什么都不會干的小孩而已,他怎么能指望人家無緣無故就喜歡他呢。 禮尚往來,兩家有點交情,所以林懷南送他來這,人家?guī)兔φ疹櫵?,林懷南支付人情報酬?/br> 這真的沒什么不妥當(dāng)?shù)?,但他也是真的很難過。 干,我好你媽矯情啊,林瑾瑜煩躁地想:真幼稚,我怎么說得出口呢。 張信禮等了快一分鐘,還是不見林瑾瑜說話,也越來越煩躁:“你不喜歡我管你是不是,你就那么想抽煙?” 抽煙?什么抽煙……哦是哦,他以為我生氣是因為他阻止高武給我塞煙。 “林瑾瑜,”張信禮叫他的名字:“如果你以前就抽煙,我不會管高武給不給你煙,”他說:“和誰交朋友是你的自由,我不會用我的人際關(guān)系去限制你?!?/br> 然而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但是你根本不抽煙,來這兒一個星期了我根本沒見過你抽煙。” 張信禮從短褲口袋里拿出那根被他沒收的、林瑾瑜含過的煙:“你覺得抽煙很帥嗎?” 林瑾瑜不說話,他于是把那根煙叼進(jìn)嘴里,又從另一邊摸出一只打火機來,食指伸著,“嚓”一聲打著了。 張信禮眼簾低垂著,煙頭亮起橘紅色的火光,他用食中指夾著煙,瞇了瞇眼,吐出一口繚繞的灰色煙霧。 他打火點煙的一整套動作是如此流暢自然,甚至比林瑾瑜記憶里林懷南抽煙的動作更加老練,林懷南抽煙時多少帶著幾分深沉的斯文氣,而張信禮身上則顯現(xiàn)出一股更加純粹的市井氣……和高武很像,但又不同。 那股灰色的煙霧很快在空氣中碎裂、四散,林瑾瑜不是很適應(yīng)這股煙草味,無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你看,抽煙不過就是這樣而已,既不前衛(wèi)也不獨特,更不帥氣,”張信禮道:“我不希望你從這里回去的時候,別的沒有學(xué)會,卻在這里學(xué)會了抽煙?!?/br> 天色漸漸暗了,朦朧的最后一點余暉里,林瑾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被籠罩在絲絲縷縷煙氣后面的面容,在心里默默道:不……確實很帥的。 他選擇用針鋒相對來掩飾自己心里那份酸楚和矯情的難過。 “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嗎?”林瑾瑜說:“雙標(biāo)狗,我來這兒這么久,從來沒見過你抽煙,我還以為你不抽煙所以才管著我,行,雖然我還是不爽,可那還有幾分道理,未成年人禁止吸煙……我還是懂的?!?/br> 他道:“可是現(xiàn)在,你明明自己都抽煙,你憑什么管我抽不抽?”他道:“你好像也沒滿十八吧?雙標(biāo)給誰看???你是我爹還是我媽???” “我是不抽煙……”張信禮叼著那根煙,雙手垂在自己分開的雙膝上:“……很久不抽了?!?/br> “你抽不抽煙關(guān)我什么事,”林瑾瑜說:“少管我?!?/br> 煙頭亮了又暗,張信禮看上去有點煩,他吸了最后一口,把那根抽了一半的煙在地上踩滅了,道:“你可以抽煙,”他說:“你有無數(shù)種可以抽煙的理由,可以是為了思考、為了排減壓力、為了……為了什么都好,但我不希望你僅僅為了‘裝帥??岢涯堋@種理由去學(xué)抽煙?!?/br> 他說:“而且你太小了,在你們那里,你們班上應(yīng)該沒多少人抽煙。” 張信禮猜得對,林瑾瑜班上明里暗里也就三兩個男生抽煙,女生則一個都沒有。 林瑾瑜道:“說得好聽,還不都是抽煙嗎,有什么區(qū)別?你失戀了去抽煙,吸進(jìn)的尼古丁難道比為了裝帥??嵛M(jìn)的尼古丁少那么0.01mg嗎,還不是一樣得肺癌?!?/br> “你怎么就聽不沒明白?”張信禮本身也不是個擅長解釋的人:“動機,你做一件事的動機是什么是很重要的。” 林瑾瑜冷冷地說:“聽不明白謝謝,你倒說說你因為什么抽煙,為了世界和平嗎?!?/br> “不是,”張信禮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學(xué)會抽煙在很小的時候,”他說:“也許十一,或者十二歲……因為很可笑的理由?!?/br> “那你說個屁呢?!绷骤ふf。 “你到底有沒有試圖去理解我在說什么?”張信禮道:“你現(xiàn)在像個賭氣的十五歲小孩。” “你才賭氣的十五歲小孩,而且我十六了!”林瑾瑜語速快得像機槍掃射:“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財迷心竅貪得無厭了,你能別老礙手礙腳管東管西了嗎,不愿意搭理我就別管,真的,反正伙食費我爸也已經(jīng)給了,當(dāng)甩手掌柜也沒關(guān)系,我不強迫你,真的?!?/br> “林瑾瑜!”張信禮這回是真的火了:“你不要不知好歹?!?/br> “我怎么又不知好歹了?這樣你開心我也開心,你省事我也輕松,不好嗎?!” 雙方好像都有一套自洽的邏輯,兩套邏輯碰撞在一起就好像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能怎么樣?你會怎么樣?” “我怎么怎么怎么樣了?沒你我就活不下去就半路夭折了嗎?那我活了十六年了我也沒見過你??!我怎么沒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林瑾瑜懟人的功力深厚,張信禮沒他這寫小作文的本事,只能有一說一很直白地道:“你還問怎么樣?你自己想想你來這幾天都遇到什么了再問怎么樣!還有我對你夠忍耐了,我練習(xí)冊是你私自拿了藏起來的吧?” 第22章 逃避 林瑾瑜瞬間沒聲了。 “我知道你討厭我,我看出來了。”張信禮道:“你可以討厭,這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跟高武一樣弄一些幼稚的、下三濫的招數(shù)?!彼f:“藏也就藏了,潑可樂、涂墻灰……說實話,很幼稚?!?/br> “你翻我東西?!绷骤ふf。 “我沒有,是你自己藏都不知道藏好,箱子沒蓋牢,還露出一個角?!?/br> 林瑾瑜想起那時候桌上的菜熱氣騰騰,張信禮在門外喊他吃飯,自己煩躁地一邊抓頭發(fā)一邊出門,心里滿是弄臟了他練習(xí)冊的苦惱。 “對不起,”他說:“要不你重新買本吧,復(fù)印別人的也行,錢我出?!?/br> “不用,”張信禮說:“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那么……” “添麻煩了我很抱歉,”林瑾瑜打斷了他,他低頭看自己搭在膝蓋上的手,一句也沒為自己辯解:“以后不會了?!?/br> 他這么一說張信禮一時倒沒話了。兩人又在一片沉默中對坐了快一分鐘,最后林瑾瑜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 “很晚了,你去哪?”張信禮在背后叫他,但林瑾瑜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 今天的夜空十分晴朗,黃澄澄的月亮掛在夜空中,看不見一絲云。 林瑾瑜低著頭,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能去哪兒呢? 他只是沒法再跟張信禮待在一起而已。 不就吵了一架嗎,就一句話不說離家出走,真是矯情透了。可他沒法控制自己不去矯情。 那種名叫“委屈”的情緒一點一點從他胸腔里整個擴(kuò)散開來,就好像一汪酸楚的湖水,慢慢淹沒了他。 林瑾瑜在烏漆嘛黑的夜色里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走累了,于是停下來,找了個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犄角旮旯,也不管臟不臟,找了塊順眼的石頭就坐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接下來干嘛,就這么一直坐著,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什么都沒有的前方發(fā)呆。 要不要給mama打個電話?干脆讓她明天就來接我回家算了……林瑾瑜想:再待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今天吵這一架張信禮顯然也煩了,或許待都待不下去了。 他就這么一直坐在這東想西想,好似靈魂出竅一樣漫無邊際地設(shè)想事情的走向以及各種可能。 涼山晝夜溫差很大,一入夜氣溫就噌噌噌往下降。夜風(fēng)吹在身上很涼,林瑾瑜一開始還不覺得,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倆胳膊上很快冷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現(xiàn)在的氣溫約莫只有十多度,在四面有墻的室內(nèi)還好,室外穿一件單薄的短袖就需要點意志力了。 冷死了……林瑾瑜被風(fēng)吹得難受,可死活不回去。他從兜里掏出手機,解了鎖,想玩手機打發(fā)時間。 林爸爸這次做得還挺絕,為了徹底剝離林瑾瑜和手機游戲,他連流量也沒給這張卡買,就留了二十塊錢電話費在卡上,以便林瑾瑜有事跟他們聯(lián)系。 林瑾瑜并不是一個亂花錢的人,一般也就不開移動數(shù)據(jù)。 可這會兒他管不上那么多了,打開手機聯(lián)了網(wǎng),先給他幾個死黨朋友挨個發(fā)消息:我煩死了。 這個點正是上網(wǎng)打游戲的好時候,不一會兒,他的幾個好兄弟紛紛給出了回應(yīng)。 “許大釗”:鯨魚?怎么了?儂港呀!! “家耀”:跟你那邊的哥處不好? 林瑾瑜想了想,回他們:嗯……也不算……不,大概也算。 “許大釗”回他道:哎,你爸也是,舒舒服服放個假把你丟那窮鄉(xiāng)僻壤干啥,你要不跟你爸鬧鬧,趕緊回來得了。 “家耀”則說:人與人之間沒誰天生就處得來,磨合是必然的,小摩擦別往心里去。實在不想待就回來吧,大不了我跟大釗湊錢給你買票,你只要回了上海,你爸不可能再強行把你又寄回去的。 這兩人都是林瑾瑜多年的同學(xué),從小學(xué)拖著鼻涕玩到大的,彼此之間關(guān)系很鐵。林瑾瑜看著屏幕上他們回他的、毫無保留地表示支持他的字句,覺得眼睛有點澀。 這么多天積攢起來的話好像一下子有了人傾聽,林瑾瑜的語氣輕松起來,隔著屏幕跟他們互損,吐槽自己在這邊的生活還有一些有趣的見聞。 哎你們知道嗎,這邊真的連熱水器都沒有,洗澡全靠燒水,就給你一桶、一塊毛巾,你就自個兒擦吧…… “許大釗”非常應(yīng)景地道:我擦真這么落后,大開眼界,這玩樣洗得干凈嗎,別你一回來都臭了,回頭洗澡搓二斤老泥下來哈哈哈哈哈! 呸,滾你x的,林瑾瑜回。 那邊是這樣的,“家耀”回他:我外公以前老家也這樣,小時候洗澡幾個孫輩全泡大鋼桶里一塊洗,跟給豬崽子剃毛一樣。 林瑾瑜想象了一下無數(shù)小屁孩一起光著屁股在桶里撲騰的畫面,有點樂了,發(fā)了無數(shù)個哈哈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