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的卻不是他。

    “嗨，江江。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池先生笑瞇瞇地朝我打招呼。

    我腦子里第一個反應是快跑！

    他身后的保鏢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冷靜下來，我安慰自己，想辦法通知池萬里，叫他別回來。

    池先生手持紳士杖，悠哉悠哉進來，環(huán)視著四周：“好可愛的房間，看來你們有在好好生活，多謝你照顧萬里?！?/br>
    我一步步后退：“先生請坐，我去給您倒水?！?/br>
    “好呀，但是為了我們的計劃，或許你可以把手機暫時交給我保管一下?！彼砗蟮谋ｇS走過來，我才認出，這是下午在辦公室里的西裝革履的“校領導”。

    我只能從兜里掏出來。

    “抱歉?！北ｇS示意我抬手。

    我看著池先生，舉起手來。

    保鏢像機場過安檢那樣搜身：“好了?！?/br>
    我拿著池萬里的杯子，給先生接了一杯熱水。

    “池先生，我給我們吳家丟臉了?！蔽移髨D不讓聲線顫抖，“是我逼著池萬里帶我走的……我跟他說不帶我離開榕都，我會永遠恨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真是決絕，可惜可惜……”池先生惋惜地搖頭，“可惜艾莉娜沒來，應該讓她學習一下年輕人美好的品德，不要老看中我的錢——”

    “我后悔了！”我提高聲音，堅定地說，“我后悔了，我不想我蝸居在這里，每天買處理的菜吃……”

    快想想還有哪里過得不好！我催自己，可回憶起來全是跟池萬里在一起的點滴。

    “我后悔了，我想好好上學……就算您不來，我也會跟他分手，只是祈求您，能給我倆單獨的時間說開嗎？”

    池先生溫柔地微笑：“江江，你真是個好孩子，好孩子的特點就是不會撒謊?！?/br>
    我的心往下沉。

    “哦，不不，這不是你的錯。只是我見過太多太多演技精湛的謊言，而你恰巧是最拙劣是我那個，比池萬里小時候撒謊還容易被識破呢。畢竟，愛一個人的眼神畢竟難以隱藏。”

    “我說的都是真的……”

    “好啦?！背叵壬呐氖郑耙_始我的計劃了，你知道池萬里在做什么工作嗎？”

    我搖頭。

    “一份十分有趣的工作，也很有意義，我想對他來說一定收獲良多，對你也一樣。所以今天，讓你也參與一下，想必你倆都會留下一個深刻的回憶，只不過你扮演的角色有小小的不同。”他興奮到眼睛發(fā)亮，抬手招呼保鏢過來，“開始準備吧?！?/br>
    幾個人拎著手提箱打開，一堆瓶瓶罐罐，一個人戴著口罩，取出注射器。

    “別擔心，只是沉睡幾個小時?！?/br>
    我沒得選，不伸手自然會被強迫。

    透明的液體打進來，沒幾分鐘，我就昏倒，眼前一片漆黑，但奇怪的是意識還在，就像被鎖進一個漆黑的盒子里。

    我感到有人在臉上涂涂抹抹，有小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應該是在剪頭發(fā)。一切準備就緒后，我躺在一副冰冷的擔架上。緊接著，汽車平穩(wěn)運行聲音，我企圖記住路線，但無濟于事，它行駛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離開了西林。

    最后，我被抬出來，放在一個味道古怪的房間里，身下的柔軟提示我這是一張床。

    沒有人說話，他們把門關上，靜悄悄地離開。

    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這種意識清醒，但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過于離奇，這就是植物人嗎？你會喪失對時間的感知，每一秒都那樣漫長。

    起初，我試圖活動小拇指，但無濟于事。我像做瑜伽一樣，從腳尖到頭頂?shù)娜ジ兄眢w每一個部位，仍然沒有任何反饋，身體像石雕，或者換句話，像尸體。

    我在虛無中背了古詩文，背到“此恨綿綿無絕期”時，門開了——

    “有什么想不開，自殺了？”

    是熟悉的聲音，偷車賊！

    “我一屁股債都不想死，年紀輕輕有什么想不開，看這臉也才二十來歲?！?/br>
    除了他的腳步聲，還有另一個人。

    “你現(xiàn)在不怕了？”

    是池萬里！

    任我內(nèi)心如何激動，也不能抬起一根手指。

    “工資這么高，別說是搬死人嗎？我就是驗尸也能行！”

    搬死人？池萬里新工作就是搬運尸體？！

    我只覺得萬念俱灰，他為了賺錢會做這樣的事，明明是他最迷信……

    “走吧?！?/br>
    這次，我感到池萬里的手托起我的肩膀，另一個人抓住我的腳，我被裝進袋子里，放在擔架上抬走。

    “這人挺瘦，輕輕松松，今天能早點下班。”

    “嗯。”

    車上很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腸胃在灼燒，我想象著池萬里穿梭在大家小巷，穿著藍色的防護服，推一道道封閉的門，將尸體帶走。他們是死去的酒鬼、自殺的學生、孤獨的老人，有的尸體像活著，有的腐爛已久；有的瘦如柴骨，有的滿肚肥油。想象著他面色平靜，戴上塑膠手套，或抱或扛，如同帶走一件貨物。

    尸體和箱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這一份工作是偉大的，值得歌頌的，是有意義的。

    但是……但是我自私地希望不是他去做。

    他應該閃閃發(fā)光，穿著精致服帖的主席制服，在眾人歡呼聲中走上領獎臺。他應該鎮(zhèn)定自若，拿著空白的稿件侃侃而談。他應該在學校里樣樣第一，去參擊劍比賽，輕而易舉地帶領大家走向勝利。

    他本來會過優(yōu)渥的生活，站在金字塔頂端，享受眾人的愛慕，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大人。

    而不是困囿于西林。

    而不是困在我身邊。

    “這么瘦，燒一會兒就沒了。池哥，你準備好了嗎？我把人放托盤上了啊?！?/br>
    袋子被打開，一股子柴油味道沖進來。

    “這人死了怎么還流眼淚呢？”

    機器轟隆聲，我感到身體在移動。

    作者有話說：

    池爸爸真的好變態(tài)。

    當然燃燒爐是壞的，就算池萬里沒發(fā)現(xiàn)，江江被送進去，會被淋上一層柴油……嗯，不會點燃。

    那也足夠嚇死人了。

    第98章 江河萬里 八

    “你說什么？”池萬里反問。

    “說他死了還流眼淚，這是啥神奇反應?！?/br>
    “艸！”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機器戛然而止。

    一只手摸到我的脈搏：“他還活著，有死亡證明嗎？”

    “臥槽！他家屬叫咱去拉的啊，證明樓下給我了，這不在這兒呢?！?/br>
    “等一下?！?/br>
    池萬里從我的毛衣下面拽出黑珠，他好像趔趄了一下，突然扶住我的肩膀。

    “池哥！池哥！你怎么了？你認識他??？”

    池萬里沉聲道：“你現(xiàn)在開車，把我們送到港口?！?/br>
    “現(xiàn)在？”

    “對！走！”他聲音竟然略帶顫抖。

    池萬里橫抱著我，貼在我耳朵低聲道：“沒事了，別害怕?！?/br>
    我好想睜眼看他，但藥勁兒還在。

    下去時，聽聲音還是拉我來的那輛車，李天明開車，池萬里抱著我坐在后車廂里。

    他一直緊緊摟著我，不停地跟我說話：“老頭子跟你說什么都不要信。別害怕，我?guī)阕?，我們走水路去蘇拉。”

    哥，我不想去了。

    “你不會后悔，對嗎？”

    對不起……

    “后悔也沒有用?！背厝f里揉我耳朵，“我就是綁也要把你綁走?！?/br>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br>
    車開得很快，幾次急轉彎甩的擔架叮當響。約莫半小時之后，池萬里抱我下車，我聞到河水的腥氣，寒冷的風從指尖穿過。

    池萬里把外套蓋在我身上，同別人講話：“這船現(xiàn)在走嗎？”

    “您打算去哪？”

    “蘇拉?！?/br>
    “就你們倆不值當我走一趟，要不你們明早再來？”

    “我身上有五千塊錢現(xiàn)金都給你，現(xiàn)在就走，到蘇拉再付給你五千當?shù)貛拧Ｈゲ蝗?？?/br>
    “這么急？去去去?！?/br>
    一段搖搖晃晃的路，我們好像到了一間潮濕溫暖的小房子里。

    他拍拍我的背：“我們在船上，走水路一個小時就到蘇拉。你還沒去過蘇拉吧？很多聯(lián)盟人在那兒做生意，還有講聯(lián)盟語的免費學校，這回不用交擇校費，我們倆一起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