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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愛上殺豬佬! 第69節(jié)

    第107章

    謝秋石只覺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板著臉道:“我有了人身,你卻要我做回石頭?!?/br>
    那人微微蹙眉,凝目看著他,神情似是略有不解:“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那下面無數(shù)凡人,歷盡劫難,想要擺脫形體,化為神魂,從此不受年歲、軀殼、倫常的束縛,逍遙天地。”那人聲音冷淡,“你為何反要逆其道而行?”

    “那算什么不受束縛?”謝秋石嚷道,“嘗不到滋味,觸不到天地,一輩子隨風飄蕩,無去無從,又有什么好?”

    那人訝然,低頭深深地看向謝秋石,目光從他的眉心游移到嘴角:“可你也不快活?!?/br>
    謝秋石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你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那聲音像悠長的笛聲般在他耳邊回蕩,“也依舊不快活?!?/br>
    謝秋石幾乎落荒而逃。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反駁那人,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他像游魚一樣從山洞口鉆出去,召來瀛臺山頂盤旋的仙鶴,離弦之箭一般,遠遠地逃走。

    他逃得太遠,險些逃到鬼界。他看見來來往往的鬼族眾生,又不自覺地想到了赤色山崖底下掙扎的生靈,他瑟縮了一下,最后還是回到了瀛臺山,躲進自己的寢殿里。

    他召來濯泉,問:“小孩,我剛才去哪里了?”

    濯泉瞪大了眼睛,不解其意,只得唯唯諾諾道:“仙君去了后山?!?/br>
    “不。”謝秋石叫道,他捏著小童的衣領警告道,“我剛剛哪兒也沒去,聽懂沒?”

    濯泉嚇得魂飛魄散:“是,是,仙君您哪兒都沒去!”

    “乖?!敝x秋石這才眉開眼笑,抬腿往人屁股上輕點了腳,“滾罷?!?/br>
    濯泉退下后,他軟綿綿地躺在床上,小聲嘟囔著:“哪兒也沒去,誰也沒見著,什么也不知道……”

    興許是先前睡得太久,這回他沒能睡著。

    睡夢間他聽到隱約的笛聲,好像不是從窗外傳來的,而是從心口發(fā)出的,他想起那人垂著眉看自己的樣子,又是歡喜又是害怕,鼻端又聞到淡淡的桃花香,他直愣愣從床上坐起來,躡手躡腳地打開門窗。

    室外空無一人,只有雪安靜地下著,仿佛變小了些,再也壓不住滿山綠樹枝頭的春葉。

    不是他。謝秋石心想,也弄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

    忽然,“悉索”一聲,一樣東西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謝秋石一愣,順著聲音回頭,發(fā)現(xiàn)床頭的仙鶴香爐微張著長長的喙,口中銜著的一顆小紙球落在地上。

    他“噯”了一聲,把小紙球展開,舉起來一看,上面鋒骨有力地寫著兩個小字。

    “想你?!?/br>
    謝秋石的臉轟的熱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手里的字條,仿佛那兩個字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符咒,或者是什么神秘莫測的經文,他讀不懂,看不明白,正著念,倒著念,都弄不通透它的意思。

    他把目光移回仙鶴香爐上,期期艾艾地看著仍舊張著的鶴嘴,上面泛著仙咒的微光,呈絲狀,幾乎無法看清。

    只要輕輕地扯一下,他就能扯斷這縷細絲。

    但他沒有,他蹲在地上,抬頭仰望著鶴嘴,安靜地等著,過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鶴嘴又動了動,再次吐出一枚小紙球。

    謝秋石舉起手,這次他接住了,他迫不及待地把紙條打開,這次是兩行字:

    “想見你。

    想聽你說話?!?/br>
    謝仙君跳了起來,沖出房門前又轉身回屋,提起桌上一只朱筆,施了個咒,往身上一抹,一身素裳化作秦靈徹幻化出的那件大紅錦袍。

    他提著衣擺,蝴蝶般從窗戶里飛出去,披頭散發(fā)沖到了后山,落在藤蔓后的洞天,堪堪止住了腳步。

    “你想見我!”他喊道。

    那人從樹后轉出來,在石桌前坐下,看著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你……”謝秋石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了,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花香?”

    “那不是花香。自然也不是桃花?!蹦侨松斐鍪郑椒旁谑郎?,“我生在萬骨埋身之地而不受污穢,身上的氣息與尋常人自不相同?!?/br>
    謝秋石將信將疑地瞅著他,試探地碰了碰他的手腕。

    那人用縱容的眼神看著他。

    他小心地捧起那截手腕,把修長的手指送到自己面前,那手指上還沾著一點墨痕,他沒在意,只是像嗅桃花一樣,輕輕地聳了聳鼻子。

    熟悉的香氣鉆到他的心脾中,說是香氣興許不太合適,那只是氣味:潔凈,旺盛,充滿力量的氣味,極其芬芳,極其特別,到世間任何一個角落都不可能再找到這樣的氣味,也不可能有第二種氣味像它一樣,直直地抓住人的魂靈。

    那人任謝秋石小動物一般嗅弄了一會,便收回了手,謝秋石不滿地看向他,他搖了搖頭:“你拿什么來換?”

    謝秋石茫然眨了眨眼睛,過了會兒才說:“你想聽我說話,那我說給你聽。”

    那人比了個“請”的手勢。

    謝秋石張了張嘴,他向來不怵說話,但此時刻意要他開口,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想了許久,那人一直耐心地等著他,他僵坐著,過了半晌,干脆從懷中抄出一折“逍遙滄江夜戲長”,干巴巴地讀起來。

    這“滄江夜戲”是一俗間戲本,非勾欄不輕易一唱,謝秋石一不懂勾欄,二不會唱曲,三不識風月,句讀詞句均念得一竅不通,一本言辭靡麗的yin曲給他讀得佛經一般,索然無味。

    那人卻似毫不在意,烏玉笛一下下點著桌面,聽到抑揚頓挫之處,還會牽一牽嘴角。

    “一杯迎君來,輕解綺羅裳。

    二杯不解意,汗巾裙下長。

    三杯聞君語,對襟坦無妨。

    四杯勸君歸,玉體無處藏……”

    謝秋石越念越覺得沒趣,撐著臉問那人:“這脫衣服,究竟有什么寫頭?廢去如此多的筆墨,實在浪費?!?/br>
    那人沉目看他,輕道:“名妓劉滄脫一件衣服換一杯酒,書生許玉明愛看她脫衣裳,她卻不是真的想要他的酒?!?/br>
    謝秋石噗嗤笑起來:“可煩。誰知道她彎彎繞繞的腸子?!彼ゎ^又道:“脫衣裳又怎么能拿來換東西?”

    那人不答,只是微微闔上眼,枕著身后的老木,平靜地注視著他。

    “我不想念啦?!敝x秋石把折子一拋,支著下巴趴在桌上,盯著那人,滴溜溜轉著眼睛,忽然靈機一動,“你說,我脫一件衣服,你就給我聞一下,好不好?”

    第108章

    瀛臺山度過了一個罕見的春日。

    謝仙君像在夢里一樣快活——在屬于他的山谷里有一個人,散發(fā)著世上最好聞的氣味,自始至終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注視著他,仿佛活著就是為了聽一聽他的聲音。

    他很快就克服了最初的不適,開始嘰嘰喳喳地跟那人講話,埋怨秦靈徹,埋怨干的活計又臟又累,埋怨凡人,埋怨酒難喝,尋常人都恨極了這樣無休無止的埋怨,但那人好像只要能聽到他的聲音便覺得是好的,哪怕埋怨再不悅耳,從他嘴里吐出來也是好的。

    謝秋石為此得意洋洋,眾仙背后提及他時都說他走在路上都像只翹著尾巴的狐貍,若有人問他為什么,他都會眉開眼笑地回答說:“這世上合著也是有人把我謝秋石當藥喝的?!?/br>
    那人沒有再提過“再也不離開”這樣的話,似乎是知道他并不喜歡,此后的會面也是聽得多,說得少。

    謝秋石并不在意那人的安靜,他不需要任何回答或者應和,他想要的只又那人愜意沉醉、無法離開他的表情。

    秦靈徹挑眉看著他走神,像是知道他在走神般,忽然道:“我今晚要去瀛臺后山拜訪。”

    謝秋石一愣:“你認識他?”

    “偶然相識。”秦靈徹的聲音有些縹緲,“我向他借了一枝桃花?!?/br>
    “好家伙?!敝x秋石“嘖”了聲,“你堂堂天帝陛下,也借花獻佛,拿別人的花,當禮物送給我。”他癟了癟嘴,鬧脾氣道:“既然你要去,今晚我便不去了。我去找臨堯喝酒?!?/br>
    秦靈徹似笑非笑地聽著他嫌棄的聲音,過了片刻,才道:“本來就不打算叫你。今夜,我有旁的事情吩咐你去做?!?/br>
    謝秋石一怔,嘴角的笑緩緩地收了起來。

    “這便不高興了?”秦靈徹逗他。

    “名字?”謝秋石晃了晃頭,不理他。

    “你的熟人?!弊限钡劬p飄飄的說,金色的仙力匯聚在他面前,緩緩幻化作一道紫微宮御令,上書“臨堯”兩字。

    謝秋石抱起手臂,目光冷冷清清地從御令上移到天帝臉上,他想起濯泉潁河的話,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問為什么。

    “且慢?!鼻仂`徹止住他欲轉身離開的步伐,揮了揮袖,一只朱紅色的小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拿著它。”

    謝秋石回到瀛臺山,招來仙鳥,提筆想給臨堯寫個登門拜訪的條子,一支墨筆懸在宣紙上方,不知為何,半晌未動。

    他倚著欄桿,耷拉著眼皮子,不知在想什么,抑或是什么也沒想,只是懶洋洋不想動彈,不料臨堯的烏鳶先一步到了他的窗前,嘎嘎叫著丟下一張信箋。

    謝秋石眉頭一跳,展開信來,端正平直的筆跡邀他今夜月下小酌。

    謝仙君蹙了蹙眉,懶洋洋一歪身子,整個人靠進扶手椅里,眉目低垂著,碧湖似的眼睛里光澤幽藍。

    周圍侍仆見他這樣,一個個矮著肩膀魚貫而出,潁河離開前關上了門。

    謝秋石依舊不動聲色地坐著,坐久了有些不知道手腳該擺在何處,總覺得放在哪里都不適應,這手腳好似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般,給人牽著堆在一塊,石頭般墜著,拉扯著五臟六腑。

    他就著椅子蹭掉了大紅色的外衣,總算覺得身上輕了些,又蹬掉了鞋子,赤著腳踩在地上,仿佛這樣他就變回了天地的一部分,又可以信手行雷霆雨露之事了。

    日過中天,他已然坐不住,掀過一席素白絹紗披在肩頭,清嘯一聲喚來仙鶴,赤足駕鶴往臨堯之處去。

    臨堯似是聽聞風聲,早已攜眾宮人守于門前,不出數(shù)時,便見桃源仙君裹紗赤足,飄飄降地,瞧見他第一眼便笑道:“臨堯上仙,別來無恙!”

    謝秋石尋常時候從不記人姓名,殺人之時更記不住,但此時卻脫口而出,他自己都有些驚訝,暗道:臨堯老兄,死到臨頭能被我謝秋石記住名姓,也不算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臨堯眉平鼻寬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稀色:“謝老弟,如此知禮識數(shù),倒不像你了!”

    謝秋石哈哈大笑,赤著腳走上前,搭了臨堯的肩膀,帶著他往里走,

    臨堯使了個眼色,幾個童仆忙施起仙術,室內登時墊滿了軟毯。

    “有心了。”謝秋石笑嘻嘻地往榻前一坐,素白的腳掌不染塵埃,腳趾鉆進地毯的皮毛之中,“你到底是弄到了什么好酒,這么急著要叫我來?”

    “也不是什么好酒?!迸R堯嘆道,“只是這恐怕是我和謝老弟最后一次推杯換盞了,總免不了心切了些?!?/br>
    謝秋石輕輕一笑,晃了晃遞到手中的白玉盞,臉上絲毫異色也無:“為何這么說?”

    “求仙問道,凡人畢生之所求?!迸R堯輕拂胡茬,搖頭晃腦,“縱使成了仙,也不免向往走得更深更遠,去找至情至理之境,不斷煉化修為?!?/br>
    “可真有追求。”謝秋石抿了抿嘴,上翹的唇珠不自覺地上撅,好像是在耍弄脾氣,但他的聲音卻平靜如止水,“我倒是最嫌這些事情麻煩,什么道啊孽啊,讓我多想一下,都嫌頭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