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圖上搜索，往前再直走是一家二十四小時(shí)營業(yè)的便利店。

    杜窈抱住胳膊，慢慢地散步過去。

    這條路上該有一間club。

    杜窈走幾步，便看見形形色色的男女往來，發(fā)色晃眼，在凌晨的馬路上大笑。

    再向前，終于聽見隱約震耳的電音聲，與霓虹燈管里紅得刺眼的光一并充斥在午夜荒涼的空氣里。頹靡的狂歡。

    杜窈腳步加速，把臉側(cè)的頭發(fā)撥散，攏起厚厚的開衫。想快點(diǎn)兒離開這片烏煙瘴氣的區(qū)域。

    沒走兩步，耳邊細(xì)微的破風(fēng)聲。

    “——砰！”

    一只綠色的啤酒瓶碎在她腳邊。

    杜窈心里嚇了一跳。

    面上神色依舊平靜，握緊開衫的手指發(fā)白，腳步不停。

    從前在國外也遇見過幾次這樣的情況。只要不把眼神對上，他們也會沒勁兒地放過，去挑選下一個(gè)捉弄的目標(biāo)。

    視野里多了一雙球鞋。

    男人嬉皮笑臉地朝她吹一聲口哨，“妹兒，一個(gè)人？”

    杜窈蹙了下眉。

    沒搭腔，兀自繞開他，往前走。

    “哎，”男人擋在她面前，捉弄兔子似的左右兩下，“美女，別急著走啊?！?/br>
    “滾開?！?/br>
    清泠泠的嗓音。

    烏緞似的長發(fā)底下一張小臉。在慣出美女的南城，依舊是拔尖的漂亮。

    尤其是那股不笑時(shí)的冷清氣兒，擱在這張?zhí)鹋吹哪樕希茈y不激發(fā)男人的征服欲。

    男人頓時(shí)心癢地去碰她的肩膀。

    嘴里油腔滑調(diào)地開著葷，“哥哥滾了晚上誰來陪你，指頭姑娘？多沒勁兒啊?！?/br>
    杜窈眉心蹙得更深，往后避開。

    “我朋友就在前面，”她深吸一口氣，“這么晚，我要是沒過去，他們會找我的?！?/br>
    “朋友——”男人笑，“一塊兒玩玩?！?/br>
    “七八個(gè)男人，你也喜歡？”

    他嬉笑的神色便僵了片刻，“你他媽玩我呢？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spark club，”她抬眼看了看匾牌，依舊輕飄飄地譏誚，“這么喜歡聚眾yin/亂，警察怎么還沒查封？”

    男人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扇過來，“臭婊/子，等老子待會上床不弄死你！”

    杜窈一腳踢上他小腿骨。

    程京聞從前教過她，這里挨一下，整條腿都會麻住。

    果不其然。男人頓時(shí)哀嚎一聲，膝蓋一軟，撲通跪在了水泥地上。

    杜窈趁機(jī)跑開。

    臉頰被風(fēng)刮得生疼，急促的呼吸里灌滿了蕭肅的寒潮。

    直到跑進(jìn)便利店，她才敢停下發(fā)軟的腿。呼吸急促，肺腑生疼。一種缺氧的感覺讓她沒力氣再站直，弓下身，手掌撐在膝蓋上，頭發(fā)散在冷汗直冒的肩背，蓋過她不住喘息的臉。

    值夜班的店員遲疑地從隔板后走出來，“你……沒事吧？”

    杜窈張了張嘴，肺里缺氧的窒息感更強(qiáng)，答不上他的話，只能朝他搖搖頭。

    店員看她狀況太差，不敢走開，很手足無措地站在邊上，“要不要喝點(diǎn)水？”

    杜窈嘴唇發(fā)干。

    后腦勺突突地痛，猜是低血糖發(fā)作了——一天只吃了半塊紅薯，剩下的全落在了路邊的椅子上。

    強(qiáng)忍著不舒服，“有沒有甜……”

    “給她一杯甜豆?jié){?！?/br>
    沉冷的嗓音霧似的浮在她頭頂。

    杜窈怔在原地。

    只聽嗓音，都能輕易認(rèn)出程京聞——

    他又是從天而降。

    沒有征兆地出現(xiàn)在每一次需要他的時(shí)候。

    一股莫名的強(qiáng)烈的酸澀在杜窈的心里橫沖直撞，把才偽裝的鎮(zhèn)定與冷靜撞得粉碎。

    剛剛怎么不來呀？

    她在心里委屈地埋怨。

    眼眶發(fā)燙，視野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模糊。便利店白色的地面，洇出幾點(diǎn)淅淅的雨漬。

    可才剛鬧過別扭。杜窈把臉頰藏在發(fā)間，別開肩膀，沒要程京聞扶。

    他收回手，“怎么了？”

    “沒怎么。”杜窈去貨架里挑零食。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br>
    程京聞的目光落在她發(fā)白的嘴唇上。

    杜窈：“我媽給你打電話了嗎？”

    他蹙眉，“沒有?！?/br>
    “所以，也不在你需要的照顧范圍內(nèi)?！?/br>
    杜窈蹲下身，拿起一瓶蘇打水。低低的聲音平靜地和氣泡一起上泛。

    程京聞略怔。

    才明白過來她在發(fā)什么脾氣?？偹忝佳凼胬?，一掃郁沉。

    “你覺得，”他沉吟片刻，“我是因?yàn)槟隳赣H打的電話才來的？”

    “你自己已經(jīng)回答過兩次了?！?/br>
    杜窈不冷不熱地開口。站起身，從冷柜拿了最后一份黑椒牛柳便當(dāng)。

    手指碰在冰涼的塑料蓋上，一層薄霧。

    程京聞無聲地嘆一口氣。

    “杜窈，”他喊她的名字，“因?yàn)槭悄阍谀铣?，所以我才來?！?/br>
    懷里的氣泡水砸在地上。

    骨碌碌地滾到程京聞的腳邊，立刻，涌起綿密細(xì)小的泡。

    她癟嘴，“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程京聞蹲下去，撿起地上乳酸菌味兒的氣泡水。遞給她，“你理解錯(cuò)意思了。”

    “什么啊，”杜窈不滿，“你自己說的，‘因?yàn)槟銒尩碾娫挕！?/br>
    程京聞眉眼一點(diǎn)無奈，“你還沒有懂么？”

    “愛說不說?！?/br>
    杜窈心里窩氣，才懶得和他打啞謎。

    “不是因?yàn)榇螂娫挼娜?，”他挑眉，“是因?yàn)殡娫捓锾岬搅四恪２蝗皇莻€(gè)人要我來，我都會來么？閑的。”

    杜窈抱著飯?jiān)谠芈犕炅恕?/br>
    愣愣的?？赡苁翘恚部赡苁沁€沒喘過氣來，她消化這幾十個(gè)字，用了好一會。

    “……胡說?！?/br>
    “嗯？”

    “程京聞，”杜窈的腳尖兒拍了兩下地，“我們又是什么關(guān)系，能要你說來就來？”

    -

    午夜飄了點(diǎn)雨。

    水痕在玻璃上掛了歪歪斜斜的一道。偶爾有客人進(jìn)來，門開，便卷進(jìn)一股雨后泥土潮濕的清澀氣。

    杜窈心不在焉地舉起勺子，舀了一勺沾滿醬汁的飯，送進(jìn)嘴里。

    還在想程京聞剛才的回答——

    “你出了事，”他講話的語調(diào)甚至沒有一點(diǎn)起伏，“我和老爺子交代不了?！?/br>
    又是這套說辭。

    杜窈不高興地噘了下嘴。

    翹起來地腳尖不小心踢到程京聞，引來他疑問的一眼，“怎么了？”

    她頓時(shí)不解氣地再踢了一腳，“沒事?！?/br>
    程京聞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惹她發(fā)脾氣了。但至少現(xiàn)在愿意與他說話，便問，“你剛才來便利店遇上什么事了？”

    杜窈簡略和他說了情況。

    避免剛才的狼狽樣子被他看輕，還強(qiáng)行提起得意的語氣，繪聲繪色地講了一出單身少女智對變態(tài)的戲碼。

    可程京聞的臉色依舊愈發(fā)的沉，杜窈說書的聲音也干巴巴地弱下去。

    “……最后他被我揍趴了。”

    她這話說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沒有底氣，幾乎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