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一個粉藍色的電子寵物機，送給裴弦。

    “這是什么？”裴弦根本不認識。

    黎清壹給他介紹了一下，最后說：“我mama一個人養(yǎng)家很辛苦，所以我沒什么玩具。這個是我媽看別人都在玩，特意買給我的，但其實我早已經(jīng)過了玩這個的年紀……現(xiàn)在我身邊只有這個，送給你，希望裴醫(yī)生能一直記得我，記得你曾經(jīng)救過一個人，記得有人始終堅信，你會成為一個好醫(yī)生?！?/br>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雨停了，黎清壹要去找mama。

    裴弦咬咬牙，陪著她一起。

    后來他們找到了黎清壹mama，警察正在救援，她腿上傷得很重，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看到黎清壹還跟她開玩笑。

    他們找到黎清壹mama沒多久，她就被救了出來。

    裴弦那時候心理那關還沒過去，確定自己確實沒有辦法參與救援，加上因為淋雨出現(xiàn)感冒癥狀。他不想再給大家添麻煩，就悄悄離開了。

    他看過黎清壹mama的傷，腿估計保不住，但應該能夠活下來。

    裴弦沒想到，黎清壹的mama竟然去世了。

    他也沒想到，黎清壹竟然完全忘記了他。

    “因為那個電子寵物機吧?！崩枨逡棘F(xiàn)在明白了，因為家里塌了，mama走了，電子寵物機是mama留給她的唯一東西。

    可她在送人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也沒法要回來，于是產生逃避心理，將那天晚上的事通通忘掉了。

    裴弦那天下午還沒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所以黎清壹雖然記得有個醫(yī)學生救了自己，甚至記得裴弦說過的一些話，卻不記得他的名字和樣子。

    “對不起?！迸嵯液芾⒕危拔耶敃r應該留下來的……”

    “這不能怪你?！崩枨逡紦u搖頭，雖然mama去世很難過很遺憾，可那不是哪一個人的錯，“她是因為術后感染……大家都盡力了，你留下來也沒用?！?/br>
    裴弦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緊緊抱住她。

    黎清壹倒是對他更好奇了：“你回去以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裴弦回到家以后，生了一場病。

    生理上的病只是感冒，心理上的結比較大。

    他這一趟出門，一頭闖進重災區(qū)、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也算是逢兇化吉、天大的福氣了。

    喬沁語那么灑脫的一個人，也嚇得不行，安慰他實在做不了臨床，也還可以走科研方向，研制藥品也是治病救人。

    裴弦那時候自然是聽不進去的，裴璋請了個心理醫(yī)生裝成他的朋友，過來疏導過幾次。

    可惜被裴弦發(fā)現(xiàn)，直接將人趕走了。

    直到某一天，他在記者的鏡頭里，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黎清壹。

    那么理智堅強的黎清壹，竟然在哭。

    裴弦不知道她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已經(jīng)有很多去救援的人出現(xiàn)了心理問題，現(xiàn)在不是誰都能去災區(qū)，招志愿者都要考核。

    身體上的病好了以后，裴弦做的第一件事是鍛煉。

    以前只顧著學習，體質太差，淋一場雨就感冒，這樣的體質，做什么都不行。

    裴弦暫時放棄思考做不做醫(yī)生的事情，每天鍛煉，然后沉默地看災區(qū)新聞。

    可能是身體好了、心態(tài)也跟著變好了；也可能是看得多了，慢慢開始適應；也或者是強烈的不甘，看這那些掙扎求生的人，他還是想幫幫他們……反正裴弦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后來去醫(yī)院上班，第一次接診的就是車禍病人，非常慘烈。同行的同學都生理不適，只有裴弦特別冷靜，拿刀的手一絲顫抖都沒有。

    從那以后，裴弦就被冠以“天才一把刀”的名號。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看過更慘烈的場景，也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過多痛苦的掙扎。

    他最不堪的樣子，只有黎清壹見過。

    當年的他倆，自然還不存在什么感情糾葛。

    裴弦第一次看到黎清壹的舞蹈時，特別高興。倒不是他后來跟黎清壹說的什么一見鐘情之類的話，單純就是他其實一直惦記著黎清壹，也記得黎清壹給過他的鼓勵。但茫茫人海，他們聯(lián)系不上，看到她如今過得很好，裴弦也就放心了。

    可他很快發(fā)現(xiàn)黎清壹的資料里，寫著mama已經(jīng)去世。

    裴弦開始關注黎清壹，然后慢慢就陷了進去。

    喬沁語和裴璋都知道當年的事情，裴弦從小的夢想就是當醫(yī)生，所以他們對黎清壹也很感激。

    所以這一次，他們才會答應裴弦，來到黎清壹的老家。

    第034章

    除夕晚上, 黎清壹和裴弦?guī)缀鯖]睡，以至于大年初一兩人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喬沁語和裴璋已經(jīng)出去轉了一大圈回來，手里還拿著一些也不知道誰家送的糖果零食。

    “別人都說大年初一的行為預示著這一年的生活?！眴糖哒Z隨口開玩笑, “所以大年初一要早起……”

    “那多累啊。按照這個邏輯，大年初一睡懶覺，說明我一年都不忙?！迸嵯医舆^話頭道, “那可真是太幸福了?！?/br>
    喬沁語：“……”

    她說不過兒子，轉頭找老公去了。

    黎清壹現(xiàn)在也知道喬沁語的習慣, 知道她不是真的想說他們，就是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

    她就是擔心她, 怕她知道了過去的事情，心里難受。

    但黎清壹其實還好。

    mama去世后不久，黎清壹就意識到自己丟失了部分記憶。不過那場災難實在太大，學校里出問題的人不在少數(shù)，不僅學生，連老師也有, 學校也有安排心理輔導師幫忙疏導情緒。

    在那種情況下, 黎清壹的問題就顯得很平常。

    黎清壹自己也想過,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既然大腦選擇遺忘, 就說明那些記憶對她來說是極度痛苦的，所以忘就忘了吧，也沒什么。

    這其實也算一種逃避, 黎清壹潛意識里并非不想知道過去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刻意不去追究。

    她曾經(jīng)以為, 如果有一天, 自己恢復了記憶，一定會特別痛苦。

    其實就在昨晚，她也想過，如果她沒有失去記憶，她會不會遷怒于裴弦。

    即便理智知道跟裴弦無關，但深處痛苦中的人，總難免有些偏激。她那個時候又太小，沒有消化情緒的能力，遷怒別人是有可能的。

    當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也可能她和裴弦一直有聯(lián)系，說不定早在一起了。

    不管怎么樣，昨天晚上，她并沒有覺得很痛苦。

    也許是過去的自己還太小，不足以承受那么大的變故，才會痛苦到強行失憶；也或許是因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可以分擔痛苦的人；當然也可能單純就是時間的魔力，再痛苦的事情，似乎只要過去的時間夠久，傷口都會愈合。

    “我們下午去看看阿姨吧？”裴弦略帶點謹慎地提議。

    他昨晚看黎清壹情緒還好，但不確定她睡一覺起來后，會不會后知后覺地爆發(fā)。

    “好啊?！崩枨逡键c點頭，倒是沒有什么太特別的情緒。

    裴弦也松了口氣。

    他其實反復思考過，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訴黎清壹。

    按照一般旁觀者的角度，可能都會覺得，既然是痛苦的記憶，忘掉就忘掉了，為什么非要找回來？

    可裴弦自認為還是了解黎清壹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她應該都不習慣自己被蒙蔽，丟失記憶的感覺就是自己的人生不完整，沒人喜歡。

    之前暗戀的事情，就證明了她的態(tài)度。

    而且，裴弦承諾過，不會再騙她。

    所以，思索再三，他還是決定告訴她真相。

    他沒想到，黎清壹會自己全部想起來，而且情緒很穩(wěn)定。

    現(xiàn)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兩人吃過午飯后，就買了束花，前往墓地看黎mama。

    h縣的規(guī)矩，都是除夕當天祭拜，新年就不會進墓地。但黎清壹以前也不會在除夕回來，都是新年才去祭拜mama。

    跟往年一樣，墓地里很冷清又很熱鬧，沒有旁人，卻有很多鮮花、食品、煙花爆竹的碎屑……

    兩人牽著手，一路走到墓地的最上面。

    黎清壹mama就在這里安眠。

    她的墓前已經(jīng)擺了鮮花和一些糕點。

    “是叔叔阿姨來過了吧？”黎清壹將東西整理好，然后不等裴弦回答又繼續(xù)道，“往年我回來的時候，mama的墓前也會有很多吃的，鄰居叔叔阿姨們都很好，祭拜的時候會順便給我mama帶東西。但是，他們一般可不興送花，更不會送這么貴的花，也不會買這種精致的糕點，都是家里自己做一點。”

    “是爸媽來過?！迸嵯尹c點頭，又開玩笑，“來看看親家母，不是應該的嗎？”

    黎清壹正拔一棵草，一不小心力道用大了，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扭頭瞪著裴弦。

    裴弦假裝沒看見，在她旁邊蹲下來，拿出酒杯，倒了杯酒，放在黎mama墓前，看著她墓碑上的照片。

    她的照片用的是年輕時候跳芭蕾舞的照片，青春漂亮，現(xiàn)在的黎清壹跟照片上的mama有六七分相似。

    “你和mama長得真像?！迸嵯腋袊@道，“尤其是舞臺上的樣子，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黎清壹瞥他一眼：“少夾帶私貨，偷偷摸摸喊什么mama?！?/br>
    裴弦低頭悶笑：“被你看出來了?！?/br>
    “哼。”黎清壹哼了一聲，也抬手摸摸mama的照片，笑著道，“媽，天上過年熱鬧嗎？我猜你應該沒想到我會這么早來看您吧？是不是還在打麻將沒回來呢……媽，我今年能回來這么早，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終于談戀愛啦，您也松了口氣吧？以前每年來祭拜，都跟您說，要保佑我找個男朋友，您是不是都煩死了？”

    裴弦在旁邊溫柔地看著黎清壹，聽到后面這句，微微挑了下眉。

    這個小動作剛好被黎清壹捕捉道，搖搖頭道：“媽，是不是因為您只見過這個人，所以才讓他來找我的……沒錯，我男朋友您也見過，那天您好像還夸她長得帥了，您真有眼光，不愧是我媽……”

    她想到什么說什么，絮絮叨叨念叨了好久，有些話聽得裴弦都忍不住失笑。

    最后等她說完，裴弦才認認真真沖著黎mama鞠了一躬：“阿姨，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一一……”

    他一直都記得黎mama，當時她被埋受傷，本來已經(jīng)很痛苦了，可看到黎清壹的瞬間，還是迅速恢復平靜。

    她看到裴弦和黎清壹一起來的，還跟黎清壹開玩笑：“去哪里拐來的小帥哥？比電影明星還帥……”

    他一直以為，那么樂觀的一個人，肯定能戰(zhàn)勝傷病。

    可惜老天就是這么殘忍。

    裴弦那會兒精神恍惚，也沒能跟她多說兩句話，現(xiàn)在想來依然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