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師實在不忍心啊，他原本大好的光明前途，多可惜？”

    霍修珣：“……”頭大。

    總覺得不管是眼前眼含熱淚情真意切的老師，還是被老師架起來的自己，仿佛都又在上套。

    上陰險裴教授的又一個暗戳戳千層連環(huán)套。

    ……

    裴教授這一手“走不良少年的路，讓不良少年無路可走”，玩得真好。

    既成功讓不良少年親眼見識到了自己當(dāng)年多愚蠢，又嘲諷得十分高級隱晦，讓人拿不到懟回去的把柄。

    很好。

    霍修珣的策略是干脆懶得理他，可又實在無法忽視他書包里那個又硬又長的棍狀物。那玩意看著像個凳子腿——還真是個凳子腿？

    “你書包里沒事放這個干什么？？？”

    裴臨：“哦，武器。今天放學(xué)要去和二中打群架?！?/br>
    “你再說一次？？？”

    “去打群架，”裴臨臉上表情依舊很淡，“難得的機會，我以前又沒打過群架。”

    “……”

    “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學(xué)劍道的，不會打輸?！?/br>
    霍修珣忍無可忍。

    “不、許、去！??！”

    嘲諷來自直接說，用不著在這一天天的陰陽怪氣！

    他這樣抓起人的領(lǐng)子把人懟墻上的cao作，自然而然引來全班回頭看。有人起哄，有人火上澆油，更有人如陶小寧與其閨蜜，等默默瘋狂對眼神——

    仿佛是她們最近正在瘋狂沉迷一本校霸x學(xué)霸的小說的真人版。

    那小說的劇情是這樣的，一位軟萌學(xué)霸身世悲慘、背負(fù)污名，在學(xué)校里被常年邊緣化。好在后來遇到了外表高冷但內(nèi)心善良的校霸，校霸看他太慘就把他一手包養(yǎng)了。

    在校霸的保護(hù)下過上了有人甜寵的好日子后，學(xué)霸暗暗覺得他也有責(zé)任，不能放著浪蕩不羈的校霸不管。為了兩人今后甜蜜長久的幸福生活，他必須憑借一己之力拎著校霸的領(lǐng)子努力把他帶回正途。

    于是他開始每天堵著校霸逼他學(xué)習(xí)，此過程中兩人花式極限拉扯，迸發(fā)出甜甜的戀愛。

    看看，多么源于現(xiàn)實的甜文佳作？

    大概唯一的不完美，就是陶小寧總是暗戳戳地覺得自己哥哥的氣質(zhì)比較像那個學(xué)霸，而小霍哥哥因為眼神比較犀利，更像校霸，沒想到其實是倒過來的。不過無所謂了，她不挑，都能吃。

    就連校霸的兄弟，都完全跟小說里寫的一模一樣各種熟知真相。

    那天放學(xué)，楊艾文和趙星路收拾了書包路過裴臨，雙簧感嘆：“唉，沒辦法了，今天這一仗，咱臨哥是去不了了。畢竟……珣哥猛于虎，那什么，咳，管嚴(yán)，是不？”

    “是啊是啊，寧惹二中狗不惹咱珣哥，先撤了先撤了?！?/br>
    全程，裴臨僅僅抬頭看了一眼他們的背影，就被霍修珣兇狠地一筆帽戳了腦袋：“看什么看？趕緊把作業(yè)抄完！”

    教科書是妻管嚴(yán)劇情了算是。那天兩人留在教室，裴臨乖乖一個人寫兩份作業(yè)，寫到夜幕繁星。年輕的班主任加班完畢，路過教室時就看到如此令人欣慰的一幕。教室里亮著燈，霍修珣正在認(rèn)真督促裴臨學(xué)習(xí)。果然同齡人的勸誡是有用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改邪歸正有望了！班主任當(dāng)場眼里全是閃爍的感激。

    霍修珣：“……”

    同人不同命吧。

    裴臨就算墮落 ，也有想著拉他一把。不像自己當(dāng)年。

    他垂眸笑笑。

    當(dāng)然，也不怪別人。當(dāng)年的他心態(tài)全崩，哪怕有人拽著他，估計也拽不動。這么想著，一段深藏記憶角落的碎片卻意外閃過——中學(xué)的某一天，成了不良少年的他百無聊賴cao場大柳樹的青綠下抽著煙，耳邊忽然響起班主任怯生生的聲音：“那個，霍同學(xué)……”

    班主任那時也剛大學(xué)畢業(yè)不久，很年輕，帶著一絲青澀。

    她嘴唇顫抖想說什么，但多半是被他兇狠的眼神里自帶的氣焰囂張又自帶危險感嚇著了，猶豫地勸了兩小句“你還年輕，還有前途，課還是要好好上的”，就磕磕巴巴地小兔逃跑了。

    “……”

    然后，他又想起了某個昏暗的下雨天。

    他心情不佳，一身濕透垂著眼皮在cao場踩水，直到視線里出現(xiàn)一雙冷硬的黑色雨鞋。

    裴少爺當(dāng)年，在下雨天總是一絲不茍的，雨鞋外面有雨披，雨披外面還有雨傘。就連書包也被單獨的透明雨遮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霍修珣還記得他當(dāng)時想到這個，滿心嘲諷，從兜里拿出一只已經(jīng)濕透的煙叼著。心說這人一身黑鴉鴉也是絕了，活像課本里寫的“裝在套子里的人”。

    冷漠高貴的大少爺沒有半點給淋雨的他打傘遮下雨的意思。

    灰眸里瞧不起人的態(tài)度倒是很足，冷冷看著他：“你看看你，現(xiàn)在都變成什么樣子了，想一輩子就這樣？”

    就這么一句話而已。

    裴臨說完，就打著傘頭也不回地走了。

    “……”

    裴臨走后，他在原地僵立了許久，捂著瘋狂跳動的心臟，恨恨想著媽的要你管，再敢煩老子當(dāng)心老子下次不放過你。

    青澀又可笑。

    多傻，要是時光可以重來……

    霍修珣不禁苦笑，要是真的能重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可以稍微振作一些、再看得遠(yuǎn)一點。

    可是啊。

    可是當(dāng)年他又怎么可能會想到，光明和希望的距離其實未必有想象中的那么遠(yuǎn)。那個人其實和他一樣，不過是用滿是刺的外表藏著柔軟孤獨的靈魂。

    如果他能鼓起勇氣，不怕荊棘主動邁進(jìn)走一步，說不定剩下的九十九步，裴教授都會自己向他走過來。

    可他不敢。那份青澀的、暗戳戳的喜歡，摻雜了太多自我厭棄、卑微、怯懦。

    ……

    裴臨作業(yè)終于寫完了。

    車庫那輛拉風(fēng)的重機車其實是他爸裴利斌的。男人總愛幻想摩托車是他們的終極浪漫，一旦有錢一定要買一輛，哪怕放在車庫落灰從來不騎。

    裴教授倒是騎得很順。

    霍修珣坐上后座，沉默地后面抱著他的腰。

    裴教授學(xué)會的機車和開車，應(yīng)該是在念大學(xué)的那幾年里。而那是他人生最螻蟻的幾年，也是僅有的錯過裴臨生活的幾年。

    那幾年里他到處打工，吃最便宜的泡面，渾渾噩噩，看不到任何未來。

    可即便如此，還是一度省吃儉用攢了幾千塊，買了火車票去了一趟裴臨念的大學(xué)。

    只是他去前沒想到，大學(xué)校園比他想象中大得多。那么多年輕的身影，根本不可能還像高中時一樣可以輕易找到他，遠(yuǎn)遠(yuǎn)看他一眼。

    他傻傻的，從上午一直等到晚上，無數(shù)年輕活潑、家境優(yōu)渥的大學(xué)生從他身邊路過，看到他們眼睛里青春洋溢的明亮，再低頭看看自己……

    夜風(fēng)很大。

    等霍修珣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裴臨并沒有直接騎車送他回家，而是帶他往月下的湖邊兜風(fēng)。

    那天月亮很大，只有頭盔而沒有護(hù)目鏡，他眼眶被風(fēng)蟄得微疼。

    很多情緒。他偷偷在裴臨背后蹭了蹭。

    他知道裴教授理解不了，知道裴臨一直都覺得他很古古怪怪，很多亂七八糟的心緒，喜歡莫名其妙地委屈。

    換位思考，他其實也能明白裴臨為什么會這么想。

    裴臨和他很不一樣。

    不像他內(nèi)斂懦弱、隨波逐流，那個人似乎永遠(yuǎn)都有著堅定的目標(biāo)，萬年第二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當(dāng)?shù)谝?，?dāng)了第一又早早開始做自己的人生職業(yè)規(guī)劃。包括后來拆解菲萊神殿系統(tǒng)，艾爾文楊那種天才幾次搞煩了就懶得弄了，裴臨卻連著好幾年一直在嘗試，一樣辦法不成就不動聲色默默換另一樣，骨子始終沒有“放棄”二字。

    湖邊越來越近，月亮看著越來越大，霍修珣緊了緊手指。

    這幾年更是。

    這幾年，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一只能和裴教授勢均力敵的聒噪小恐龍，到不知何時逐漸被飼養(yǎng)、被拿捏、作不起來，再到全線潰敗，全部喜怒哀樂被掌控。

    裴教授卻像一個超級厲害的精密程序，一直在不斷超進(jìn)化。

    短短幾年，他學(xué)會了笑，學(xué)會了促狹。學(xué)會了捉弄，學(xué)會了用溫柔如水的眼神笑瞇瞇看人。甚至還會送花，設(shè)計約會，如戀人送禮物和甜言蜜語。

    好像對他來說一切完全不難。

    可怎么會不難？

    明明每一件都難死了！霍修珣都想也不敢想，如果現(xiàn)在這個模式還要繼續(xù)持續(xù)下去……

    就，裴教授裝酷炫不良少年裝上癮了，在出格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以后還想要親近、還想要貼貼和約會，則全部需要他去努力，要他去主動踏出一步，給裴教授買花、甜言蜜語。

    “……”

    “…………”

    霍修珣覺得心肌都要梗死了。

    他最多最多能做到的，也就僅僅借著酒意，在小涼亭酒醉裝瘋蹭他撒嬌，心里卑微地想著千萬不要推開他。

    結(jié)果，裴臨確實沒有推開他，而是抱個貓咪似的柔軟地?fù)е?、還擼他。

    所以，他應(yīng)該還是寵愛他的，應(yīng)該沒有不想要他。

    ……

    車子在月下湖邊兜了兩圈，湖心月色朦朧。

    可惜霍修珣全程無心欣賞美景，完全沉溺于自我心理建設(shè)。

    ……會不會，裴教授近來總用促狹的眼神看著他，其實是在等一成不變的他，多少做出些改變？

    一段關(guān)系，總不能永遠(yuǎn)一個人積極、勇敢、拼命進(jìn)化。

    而另一邊卻像個不懂事的小朋友，只會撒嬌要糖。

    同樣是有過刻骨銘心遺憾的人。裴臨學(xué)會了彌補遺憾，一路前行。而他卻目測沒有半分長進(jìn)，依舊是那種陰暗角落里蹲著的犯罪分子思維模式，只會用在背地里把威脅推下山崖這種手段，暗戳戳地守護(hù)他的感情。

    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裴教授已經(jīng)向他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他得自己向他走過去才行。

    話雖如此。

    霍修珣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什么都說不出。明明他看過很多書，無數(shù)橋段、臺詞可供信手拈來，可真的張了口，又全部哽在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