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不起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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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十點,楊遠意按時打視頻電話。 這天的方斐沒有接,在掛斷后回了個信息給他。 “今天太累,睡了。” 楊遠意說:“好好休息?!?/br> 后面跟著笑臉表情,全無異常。 方斐把這幾個字看了又看,鼻尖酸楚,眼前是揮之不去的俞諾的照片。他迫切地需要楊遠意的安慰,卻不想被楊遠意知道他在為虛無縹緲的事自我折磨。 他想問,“你那天去了音樂會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但他至多委屈地說:“我好想你?!?/br> 然后意料之中地被當(dāng)做身體不適帶來的精神脆弱。 楊遠意只說:“乖,有空我去陪你?!?/br> 第三八章 你們不般配 楊遠意的“有空”和“最近”都看實際安排,說不準(zhǔn)。 他向方斐承諾的時候還很肯定能夠在方斐休息那天抵達海城——兩地相距不遠,開車說走就走了——但日期將至,又有工作打亂了他所有安排。 早年的楊遠意痛恨計劃被外力更改,這會讓他陷入焦慮情緒好幾天才恢復(fù)正常。隨著年歲漸長,知道不可抗力的由來后他漸漸學(xué)會了與突發(fā)事件和平共處,收起了二十出頭的滿腔激憤,開始當(dāng)喜怒不形于色的社會動物。 這次的意外來自劉珊妮,她大清早慌慌張張地給楊遠意打電話,匯報最新情況。 “卡審查?”楊遠意難以置信地提高音量,“怎么可能?” 早在開拍前劇本就審過一次,相關(guān)人員保證只要改過沒問題就不會出大岔子。正式剪輯完畢后把帶子送審,程樹又打過一次招呼,楊遠意知道這個題材有一定的敏感性但并未觸碰一刀切部分,壓根沒想過在內(nèi)容審查上會被卡。 劉珊妮的語氣也緊張:“不知道,楊導(dǎo),我在想辦法問哪里有問題……總不可能是審查人員今天心情不好吧?!?/br> 楊遠意深深呼吸:“沒事,按正常流程走。” 劉珊妮應(yīng)了。 掛完電話,楊遠意默不作聲地將車鑰匙放回原來位置,給陳遇生發(fā)消息告知了這個突發(fā)情況——其實陳遇生可能知道了,但他親自說,希望對方引起重視。 內(nèi)容審查過不了,就意味著電影至少需要重新走一次流程,時間成本尚在其次,此前為了定檔和上映鋪的資源大概率得進行洗牌,當(dāng)中折進去的都是錢。陳遇生不對楊遠意這部電影為自己帶來的收益有多大期待,不代表賠錢他也無動于衷。 果然,陳遇生很快回他電話,表示約了相關(guān)部門的人員吃飯,讓楊遠意參與。套近乎只是表面,主要想做一做工作。 他還說:“要這頓飯也沒用,你只能找你媽了?!?/br> 意思很明確,做電影有時也需要拼爹,邢湘在電影圈包括審查部門的人脈都比陳遇生要廣,有她出面,擺平這事不在話下。 但也有可能陳遇生在暗示,會不會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讓他的努力付之東流? 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會有巨大精神力,這時離絕境還早,楊遠意也體會到了這一點。 他居然會去以前最不想去的飯局,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卑躬屈膝。 飯局上,陳遇生替他裝了孫子,但對方只稍微松了口并沒有篤定地告訴他們需要進行什么修改,更遑論之后的進程。楊遠意心里不是滋味,多喝了兩杯,等送走了局里的領(lǐng)導(dǎo),楊遠意轉(zhuǎn)過頭,把陳遇生扶進車。 陳遇生酒量不太行,這會兒已經(jīng)頭痛欲裂,靠最后一點力氣仰靠著后座報出地址。 不是常住地,楊遠意問:“去哪兒?” “這不得抓緊機會賣個慘……”閉著眼的陳遇生嘿嘿一笑,“小朋友嘴硬心軟,今天肯定不會再把我關(guān)在外面了?!?/br> 楊遠意:“……” 楊遠意點評:“有病。” “你不懂,我這叫老房子著火,噼里啪啦!”陳遇生醉了,說話顛三倒四,“哎,楊遠意,他好愛我,你肯定羨慕死了……算起來我們認識也有二十年吧,你有真的喜歡過誰嗎?沒有吧?……不對,我想起來了有個女的,比你大幾歲那個,叫……” “俞諾。”楊遠意接話。 陳遇生一下子好像來了勁兒:“對,俞諾!你姐說過,你們倆當(dāng)時差點就在一起了。楊婉儀還說,其實她覺得你倆一點也不般配……” 楊遠意望向車窗外,飄了點小雨,街燈的光被切成萬花筒似的碎片。 “嗯,她沒說錯?!睏钸h意承認,“不般配?!?/br> 陳遇生這次安靜了很久。 楊遠意以為他終于睡過去了,拿出手機,預(yù)備跟方斐道個歉——原本的計劃不能成行,方斐嘴上說沒事,楊遠意卻知道他一定留著開不了口的別扭。 正打字,滿身酒氣的男人忽然喊了他的名字:“遠意?!?/br> “什么事?” “她離開你,為什么?” 因為都是謊言。 心知肚明,但楊遠意目光微動,選擇了回避:“記不清了。” “你會遺憾嗎?”陳遇生問他,又像自問,“過了那個年紀(jì),就很難再掏心掏肺對誰好了。若干年后再見面,發(fā)現(xiàn)大家誰也不認識誰,提起從前,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話題。好像過去了,又好像一輩子也過不去……” 前面聽著還像感慨他懦弱,到后面楊遠意分不太清陳遇生到底在說誰——他和俞諾不是這樣的,自始至終俞諾只把他當(dāng)消遣。 所以重逢機會近在咫尺,他轉(zhuǎn)身就走。 “我不覺得有什么是過不去的?!睏钸h意說著,側(cè)過頭看陳遇生。 男人閉上一雙醉眼,好像笑了笑:“可能吧。” 把一路喊著頭痛的人送到九成新的豪華公寓,那個小偶像果然沒睡,皺著眉扶陳遇生,罵罵咧咧嫌棄他:“怎么又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末了只當(dāng)楊遠意是陳遇生的新助手,門一關(guān),連句“謝謝”都不提。 果然脾氣很大。 讓他想念家里那只溫順小倉鼠。 楊遠意重新回到車?yán)铮麚沃~角,翻出方斐的對話框。半小時前發(fā)出去的道歉收到了回復(fù),方斐沒脾氣,仍乖乖地說“沒事啊,你忙”。 五個字藏著小鉤子,讓楊遠意心癢。 要不是第二天已經(jīng)安排好了,楊遠意真想讓司機掉頭上高速連夜到海城,借著酒勁兒抱方斐,好好地親他的眼睛,他的鼻尖。 欲念一起就很難輕易消散,他點著方斐早上發(fā)給他的一張照片——是跟趙荼黎的合照——反復(fù)地看那張臉。喝了酒,人是熏熏然的,忍不住回憶他二十歲時膽大妄為又喜歡反悔,過了幾年內(nèi)斂得令人陌生,可還是很喜歡被抱被吻。 楊遠意喜歡聽話的,方斐黏他黏得恰到好處,不逾矩,不讓他左右為難。 他這天是喝多了,太想聽方斐的聲音,撥通語音電話時篤定方斐不超過十秒鐘準(zhǔn)定接起來,說不定還要怪他太晚了不睡覺—— 然后,忙音切斷了思緒。 楊遠意不可置信地看向手機屏幕,酒醒了一大半。 方斐掛了他的電話。 “不接?”趙荼黎左手烤串右手啤酒,用眼神示意,“第五個了。” 方斐搖搖頭,再一次按掉掛斷鍵。 休息日,劇組其他中老年人組團去海城的租界建筑群參觀,頂著大太陽過于勞累,回來就早早休息了。而年輕人有的蹦迪放松,有的抓緊時間跟男女朋友約會,最后剩下孤家寡人的方斐留在酒店,無事可做。 躺了一天放松頭腦,本打算夜里繼續(xù)睡,趙荼黎找上門來,拖他出去陪著吃燒烤——沈謠最近飛了加州,他回家也空蕩蕩的,閑到長草。 結(jié)果剛坐下,烤五花rou端上來,楊遠意的電話就來了。方斐手一抖,按了掛斷。 這個動作像撬開了什么邊界,再次掛斷,方斐的心理障礙少了一大半?,F(xiàn)在他確實不太想接,甚至最近有點不愿意和對方見面。 電話掛到了第五次,楊遠意終于放棄,沒有再打進來。 別人的一句“好像”,方斐就死鉆牛角尖,越看越覺得有道理。雖然俞諾是女人,他是男人,兩人眉宇間透出的氣質(zhì)的確是相似的。 所以,楊遠意只是把他當(dāng)什么玩具嗎?替身? 方斐不敢細想,更不敢問。 他還沒做好心理建設(shè)面對所有可能的答案。 幾通電話讓他更煩,方斐抿了口啤酒,又苦又澀,忽地有了一股氣。 “有一件事?!狈届硢?,喝了點酒他好像也有生氣的資格,“荼黎哥,我想不通,問問你可以嗎?” 趙荼黎單手托腮:“感情問題?” 方斐沒有否認,他拿出手機翻到俞諾微博的照片給趙荼黎看:“漂亮嗎?” “誒……”趙荼黎摸不著頭腦,“這不是俞諾嗎?阿斐,你不會喜歡她吧——” 方斐放大照片,貼在自己臉側(cè),神情嚴(yán)肅:“她和我像嗎?” 趙荼黎:“……” 他直覺這是道送命題。 但常年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趙荼黎早鍛煉出了一顆百毒不侵的大心臟。 他放下啤酒杯,認真端詳照片:“像不像的,一張照片又沒個定論……而且你倆不是同個類型吧,這個jiejie明顯是冷傲御姐掛的,阿斐你么,外冷內(nèi)熱,其實很容易害羞,還特單純,一看就很好騙?!?/br> 方斐:“……?。俊?/br> 趙荼黎點頭:“比如你現(xiàn)在這個表情就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她臉上?!?/br> 方斐摸了摸臉,想象不出自己剛才的不可思議。 趙荼黎:“所以你倆怎么會像?” 有被安慰,似乎終于有人認可了他給自己編造的謊言。方斐泄氣了點,心情倒是變得好多了:“哦,小吳老師說的?!?/br> “她搞創(chuàng)作的嘛,有時候敏感過頭了,哪有那么多相似的男男女女?!壁w荼黎開始灌雞湯,“你就是你,方斐,不要多想,做自己!” 方斐笑了:“少來這套,留著哄女孩子去吧?!?/br> “我可不敢,謠謠知道會哭的,最怕他哭了?!壁w荼黎心有余悸地說,轉(zhuǎn)念問他,“俞諾怎么你了嗎?” “沒有。”方斐仍不肯暴露楊遠意,拐了個彎,“但如果,她和我的戀人認識呢?” 趙荼黎:“哎?” 方斐換了個說法:“比如,沈謠有一個……如果他留著一張很多年前的照片,而且一看就很有故事,但他不告訴你。后來照片里的人出現(xiàn)了,沈謠背著你和她見面……” “阿斐,不用做這種假設(shè)。”趙荼黎是聰明的人,只聽了個開頭就能猜到全部劇情,笑得格外放肆,“每個人有自己的底線,同件事,有人覺得根本不值得問,有人就氣不過,不僅問,還會鬧,進而導(dǎo)致某段關(guān)系分崩離析——你是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