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紅棉：“……我楊哥不一起？”

    許穆不做聲，大力把車門甩上，指揮司機：“走！”

    幾米之外的另一輛suv，副駕駛車門關(guān)閉，隔絕開外間喧囂和冬日寒風(fēng)。

    方斐叼著楊遠(yuǎn)意給的棒棒糖，他低頭系安全帶，聽見駕駛座上一如既往懶散的腔調(diào)，壓著發(fā)動機的嗡鳴問他：“沒有帶助理嗎？”

    “自己能顧得過來，沒必要麻煩別人?！狈届痴\實地說，“我習(xí)慣了，又是回家?！?/br>
    楊遠(yuǎn)意卻并不開心聽見這個獨立自主的回答，發(fā)動到一半的車子，他猛地拉起手剎，利落停在原地，然后轉(zhuǎn)過頭看方斐。

    “別的呢？”

    灰藍色的眼和冬天最相配，冷得很鋒利。

    方斐被他目光刮了下，一時忘了幾秒鐘前剛說的字句：“……什么?！?/br>
    楊遠(yuǎn)意不悅，卻又沒開口的意思，只一直凝視他。

    空間充滿壓迫感，并不是久別重逢后該有的氛圍，方斐剛離開暖氣充沛但悶熱的空間，頭腦發(fā)昏，楊遠(yuǎn)意看他，腦子漿糊似的轉(zhuǎn)了兩圈，忽地靈光一閃。

    “啊……”方斐飛快地眨眼，“我的意思是……”

    “嗯?！?/br>
    “是……冶陽有你在?！?/br>
    楊遠(yuǎn)意的凜冽收斂三分，冷道：“我和你有關(guān)系嗎？”

    方斐：“……”

    方斐清了清喉嚨，坐直，抿起嘴唇，像無奈，更是在忍住不要太明顯的笑意。

    好幼稚啊，他想，不敢說出口。

    “笑什么?！睏钸h(yuǎn)意扣住安全帶開關(guān)，用力一點。

    繃緊的黑帶子彈起來，在方斐手背上抽出一道淺淺的紅痕?？伤杏X不到痛，還偷著笑，摸了會兒那痕跡，抬起來，遞到楊遠(yuǎn)意眼前炫耀。

    方斐瞳色深，車窗過濾掉冬日的天光，照得他眼底有一層琉璃般的淺褐。

    “疼啊?！狈届承÷曊f，“楊老師，你打到我了。”

    楊遠(yuǎn)意面色和緩，很吃這一套。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抓過方斐的手，眼眸微垂，手指撐著方斐掌心，舉到唇邊親了下。

    “還疼嗎?！?/br>
    “疼，”方斐心跳快得像要飛了，“你要不……再幫我吹吹？”

    這次楊遠(yuǎn)意沒再流連那個不算疤的小傷，他摟過方斐的肩，反手按下駕駛座前方的遮光板，背過身，抽出那顆吃到一半的糖隨手扔了，狠狠地吻了他的唇。

    路邊隨手買的棒棒糖甜得膩人，可又放不開，只想更深入地嘗。

    直到缺氧才喘著粗氣分開，楊遠(yuǎn)意的眼底居然有沖動的緋色。

    “冶陽太邪門了?！?/br>
    模糊不清的話語，方斐沒聽懂，“嗯”了一聲，尾音朝上揚。

    楊遠(yuǎn)意用拇指摩挲方斐的下唇，剛被吸吮得飽滿，方斐望他時又那么無辜，抬著下巴，好像要等他再吻。

    楊遠(yuǎn)意幾乎急切地再次貼上他：“太邪門了，我一到這地方就想你?！?/br>
    因為這話，好像全身都隨每個字劇烈顫動。

    楊遠(yuǎn)意吻夠了他，才說：“你都沒想過我嗎？”

    方斐喉嚨干澀，執(zhí)著地看他。

    意料之中的，他總是格外容易為楊遠(yuǎn)意動情，因這一頓親吻現(xiàn)在兩條腿都并在一起，胳膊攀著對方的手臂。齒間還有舔過糖的觸感，方斐神色一恍惚，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楊遠(yuǎn)意皺起眉：“說話??？”

    “我糖還沒吃完?！狈届痴J(rèn)真瞪他，“你賠我？”

    好像聽到他笑了一聲。

    楊遠(yuǎn)意的手指又伸進他的唇齒攪弄，把他的心也攪成了漣漪頓起的湖泊。

    第二一章 小麻雀（一更）

    楊遠(yuǎn)意不知道，方斐第一次讀完那個名為《歲月忽已晚》的劇本，其實就想到了冶陽。

    劇本故事發(fā)生在90年代，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李航在最后的分配工作機會和自主擇業(yè)中為了安穩(wěn)選擇了前者，隨后來到了一個縣城高中成為英文教師。李航年輕，英俊，有內(nèi)涵，在一群老教師中格外出眾，理所當(dāng)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小城沉悶，并不能挽留李航，他沒多久就開始想要逃離這里。

    電影就以這段高中教書生涯為背景，糾結(jié)是否離開的李航誤打誤撞和班里的“大姐大”小琳混熟了，對方開始明里暗里追求這個有些陰沉的外地老師……

    等所有塵埃落定后，只剩下“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電影編劇許穆擅長描繪畸戀，寫過不少禁忌感情，并且總能將故事編得催人淚下，處處展示人生的無奈境遇。

    這個故事中李航與小琳的身份無疑是難點，許穆的處理很討巧，將落寞青年與叛逆少女之間的互相吸引編造出一層夢幻的外殼，讓他們成為兩種化身，聚焦于愛情，又何嘗不是在探討世紀(jì)交疊時的兩種生存方式。

    若說剛開始還會疑惑老師與學(xué)生如何沖破束縛，等看到最后，只會為兩個人不同的選擇而唏噓不已，愛情反而成為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白紙黑字上的曖昧，苦澀，難以名狀的失落和一點點突破禁忌的刺激，方斐在看劇本時，腦內(nèi)總會浮現(xiàn)冶陽灰蒙蒙的天空。

    可當(dāng)時的方斐仍無法想象到底該有一副怎樣的場景。

    直到楊遠(yuǎn)意帶著主配角抵達準(zhǔn)備好的舊單元樓，不知怎么的，劇本里的“教師宿舍”“小賣部”“街道”一下子走入了現(xiàn)實。

    冶陽老城區(qū)，世紀(jì)初留下的房子，和90年代比起來稍新，依舊很有年代感了。

    一樓是幾個商鋪，大部分卷簾門拉到底，剩下還開著的，包括一個縫補店、一個五金店和一個麻將館，光顧者平均年齡五十歲以上。

    任誰來看，這都是毫無活力的地方。

    而一公里以外，冶陽新建的購物中心、商業(yè)街與敞亮大街與任何一個現(xiàn)代城市相比都并不差多少。柏油馬路分開兩邊，涇渭分明的不只是新與舊。

    楊遠(yuǎn)意指著面前的灰色居民樓：“房子租好了，李航要住三樓，小琳和父母、哥哥在一樓。這一個月大家辛苦了，多多感受。”

    閔紅棉踩踩腳底還有坑的水泥馬路，難以置信：“我們就住在這兒？”

    楊遠(yuǎn)意像沒聽懂她的詫異：“有點像我小時候住過的筒子樓，后期如果要取景的話，應(yīng)該不在這里……我還在找。”

    閔紅棉生下來就沒住過這么破的房子，當(dāng)場有點甩臉色?？伤恢肓耸裁矗罅懒艘粫嚎谙闾呛笠宦暡豢缘亓嗥鹣渥?，親親熱熱挽起賀佳的手，神態(tài)自若地和劇里扮演“爸爸”“mama”的兩位演員去了一樓。

    方斐沒說什么，干脆也準(zhǔn)備先去安頓下來。

    箱子沒多重，里面最占分量的是幾本書。方斐帶它們的理由很簡單：既然劇本背景設(shè)置在90年代，那么手機、平板電腦之類的娛樂設(shè)備暫時可以摒棄，保持日常溝通即可，否則正式拍攝轉(zhuǎn)化不過來，容易出戲。

    他還不知楊遠(yuǎn)意是嚴(yán)格如葉承榮，或者委婉如楚茵，多準(zhǔn)備總沒差。

    早些年方斐的確不會拍戲，還沒等他從這份事業(yè)體會到樂趣，就被烈星下令封殺。烈星當(dāng)時家大業(yè)大，方斐太被動，莫名其妙丟了許多繼續(xù)演戲的機會。

    可在他待業(yè)的那幾年里，方斐撿起看書和看電影的習(xí)慣后反而容易沉下心去分析一些平時看不太明白的表現(xiàn)手法。他缺人指導(dǎo)，也缺鏡頭，這次能跟隨楊遠(yuǎn)意進組，對他而言不僅是難得的“東山再起”，也是一次試驗。

    讓他看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做演員。

    這些方斐都還沒打算告訴楊遠(yuǎn)意，他想楊遠(yuǎn)意不會喜歡聽。

    走去三樓時亂七八糟地思考著這些有的沒的，身后有腳步聲跟上來，方斐頭也不回，在轉(zhuǎn)彎時瞥見某人那身純黑的打扮，暗自好笑。

    “還以為你不想要住這里?！?/br>
    “為什么不？”他反問。

    楊遠(yuǎn)意輕笑，很隨意地單手勾住了方斐肩膀：“滿意嗎？”

    這片房子早些時候是某個機關(guān)的家屬宿舍，后來新蓋了小區(qū)，故而老城的宿舍基本都低價出租了。一層雙戶，另一邊是三室的。家具齊全，只是有點舊，墻磚地板不可能為了這一個月體驗生活全部重做，故而保留著原主人的裝修。

    “比我小時候住得好多了?！狈届潮葎澲?，“我奶奶家當(dāng)時還是城郊的鄉(xiāng)下，平房，磚瓦的那種。不過有個大院子，種了好多橘子樹……”

    不知是否熟悉的空氣令他打開話匣子，楊遠(yuǎn)意看得不自覺地笑，坐在沙發(fā)上，聽方斐說了會兒橘子樹和紅磚墻。

    窗外天空灰得發(fā)白，楊遠(yuǎn)意突然問：“你沒想過回去嗎？”

    “嗯？”

    “這里到你家，走路是不是只要二十分鐘?！睏钸h(yuǎn)意注視自己預(yù)想中的詫異，耐心地問，“不想回去看一看?。俊?/br>
    “……不是要體驗生活嗎?！?/br>
    “怎么了。”

    “按說就不應(yīng)該到處亂跑吧楊老師？”

    楊遠(yuǎn)意悠閑地托著下巴：“你有特權(quán)，我們悄悄去?！?/br>
    方斐問：“你跟我一起去？”

    “嗯，不許？”

    “沒有，就是……”他心里藏著偷偷摸摸的甜蜜，“我怎么跟爸媽介紹你？”

    楊遠(yuǎn)意裝作認(rèn)真思考，說：“就說你是我的男主角唄?！?/br>
    “……哦?！?/br>
    “總不可能直說我是你男朋友。”

    “……”

    “我不是嗎？”

    方斐專心地看窗外一根斜生的樹枝：“什么啊?！?/br>
    冬天沒有鳥，他卻恍惚覺得有只麻雀跳到了樹枝上，然后“嘎嘣”一聲，樹枝斷掉半截，麻雀振翅遠(yuǎn)飛。

    楊遠(yuǎn)意順著方斐目光也看向窗外，放棄追問，改說：“你爸媽知道你喜歡男人嗎？”

    “我沒問過?！狈届痴f。

    “就沒給你介紹過女孩兒？”

    “被我媽擋回去了?！狈届诚氲嚼钚∏冢Z氣柔和許多，“她是家里最支持我的，還有外婆……當(dāng)時報傳媒大學(xué)，只有老媽覺得特別好。后來我說過一次不想相親，不想那么著急，別人再介紹她就給我擋回去了?！?/br>
    “挺好，很不容易?！?/br>
    方斐聽不出楊遠(yuǎn)意真誠的羨慕，以為他在調(diào)侃：“也就是她支持，否則我可能早就被我爸拽著耳朵拖回冶陽，去考普洲的公務(wù)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