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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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的人對于“廢仙臺”都是有些忌諱的,所以這里冷清無人,唯有蕭復暄的經(jīng)過短暫打破了寂靜。 那一刻,忽然有人間的風輕掃過來,那風里還夾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花瓣,在風里打了個忽旋,輕輕在那座宮府空空的窗欞邊。 蕭復暄就是在那時候抬了一下眼。 他看著那蓬花瓣掃過窗欞,又落在白玉窗臺上,淺淺積了一洼。他在風里瞇了一下眼睛,眸光落在窗欞邊久未回神。 他驀地想起極北之外的莽莽雪原,目之所及是一望無際的蒼白色,他心下空寂無音,像是被人憑空剜去一塊,只有淡金色的禁令流轉了億萬次,也不曾停息。 蕭復暄看著窗欞低沉開口,問道:“人間如今幾月?” 小童子愣了一下,答道:“三月,春三月?!?/br> 另一個小童子順勢接到:“大人為何問這個?是要去一趟人間嗎?” *** 小童子一語言中,沒過多久,蕭復暄就接到了一紙?zhí)煸t。 以往他所接的天詔大差不差,都是人間哪處又鬧了邪魔之亂,并非尋常仙門能抵擋的,需要他去蕩平禍亂。 可這次卻有些不同,這次的天詔并沒有讓他去斬哪個邪魔,也不是要蕩平哪個地方,而是讓他去一趟蒼瑯北域。 蒼瑯北域由他執(zhí)掌,所有被降刑的邪魔都會被囚鎖其中,不消幾日就會受盡苦難魂飛魄散。 那是一個另人間邪魔聞風喪膽的地方,但也不是無端矗立在那里兀自運轉的,每隔百年左右,他會去蒼瑯北域一趟,以仙靈護持。以保那個能夠震懾邪魔的地方能固若金湯,泰然安穩(wěn)。 原本蕭復暄下了人間就該直往北去,但他剛到人間便聽聞,南邊多了一座照夜城…… 聽說,他在極北之地的這百年里,有個魔頭在南邊一處荒野落下宅院,從此,滿世間的邪魔都往南邊聚集而去,如此十多年后,那里就成了人間魔窟,如今的照夜城。而那個最初落下府宅的魔頭,成了照夜城的城主。 蕭復暄其實不該改道的。 沒有天詔的情況下,即便是他也不能妄自插手人間之事。 但他鬼使神差在那天夜里轉了方向,只身往南去了。他本想去看一眼那照夜城如今幾多規(guī)模,落在何處,又是何模樣。 倘若真如傳聞所說是個魔窟,他恐怕遲早要接一道將其蕩平的天詔。 從他所在之處趕往照夜城,一共有兩條道。一條途經(jīng)葭暝之野,另一條要從百姓城間穿過。 他挑了后者,因為葭暝之野有一座他落過印的神像,可以替他看著那片無邊荒野。倒是夜里的城鎮(zhèn)更多幾分險意,過去就常有邪魔趁著夜色入城作祟。 蕭復暄握著劍踏入城關時,百姓所組的燈流正往長街去。 他看見燈火從那條街市映照出來,煌煌成片,映得那些樓閣之上一片溫黃。還有喧鬧的人聲順著墻隙巷角傳過來,融在春月微涼的夜風里。 他乍然停了腳步,回過神來時已然輕踏著屋檐,像鷂鷹一般落在了長街一角。 街市上人馬如龍,數(shù)十個仙門打扮的人護著燈流從他身側經(jīng)過。 很奇怪,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人間有個地方叫落花臺,那里也曾有過極為熱鬧的山市,燈火宛如長龍,彎折起伏,綿延整整十二里。 他去過幾次,都是囫圇走一遭。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那里印象并不算深,直到此刻突然想起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記得山市上的很多東西。 入口不遠處的茶肆總有很多茶客,說書人的醒木聲能傳到街上??蜅S行┤杖諠M房,有些門口羅雀。那里的燈點上了便不會熄,從開市起便日夜亮著。越是夜晚,越是人聲鼎沸。 常有小販扛著竹筒竹架穿梭叫賣,竹架插著孩童喜愛的吃食或是琳瑯玩物,竹編的鳥雀、鈴鐺、面具。 有些客人挑得饒有興致,會捏著面具掩在臉上比對。有時會掀開面具一角,露出笑來…… *** 街市上的鑼镲聲就是在那時響起來的,蕭復暄猝然回神,就見滿街市的燈被百姓送入夜天。 他抬眸望了一眼,卻在不經(jīng)意間穿過交織燈影,看到對面高高的樓閣欄邊站著一個人。 樓閣里沒有一點燈火,那個角落昏暗無光,那個人的身形輪廓也模糊不清,似乎隨時都會隨著夜風融散在薄薄的霧氣里。 直到燈火從樓閣前輕晃而過。 那個剎那,蕭復暄嗅到了風里的邪魔氣,也看見了那雙眼睛。 燈火劃過的時候,那雙眸子含著一抹亮色,而當那人垂了眼睛,那抹亮色便化了開來。 一瞬間,蕭復暄又想起了極北之外的雪原,他依稀記得禁令剛開始流轉的時候,他不知為何好像體會過萬劍穿心。 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jīng)轉至樓后,順著半敞的窗欞落入昏暗無光的二樓。 他看到了滿地邪魔尸首,每一具都是干癟模樣。他同邪魔打過太多交道,只一眼便知,這是被更厲害的邪魔吸空了所有。 蕭復暄怔了怔,抬起眼??匆姍谶吽镜娜搜谥劬舐恿艘徽?。 樓外的燈影落在那人靴前,帶著驅靈燈特有的符文味。他避著那些光,站在濃稠的夜幕里。 他背對著離蕭復暄,僅僅一步之遙。 他垂著的那只手上還淌著血跡,身上是擋都擋不住的邪魔氣,比蕭復暄斬過的任何邪魔都要濃重。 用人間流傳的話來說,他是百年一遇的魔頭,應當以長劍穿心而過。 蕭復暄看著面前的人,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卻不是握劍的那只手。那一刻,他看上去仿佛是要抬起手來,碰一下對方或是別的什么…… 但最終,他只聽見自己開口問道:“你是……烏行雪?” 背對著他的人沒有動,明明已經(jīng)沒有驅靈燈照進來了,他卻依然掩著眼睛,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蕭復暄看不見他的模樣,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聽到他聲音里透著微渺的沙啞,良久之后垂了手,應道:“為何覺得我是烏行雪,你認識他?” 屋里靜了一瞬,蕭復暄低低沉沉的嗓音響起來。 他說:“我聽說過?!?/br> 第91章 回避 不是認識也不是記得, 而是聽說。 …… 只是聽說。 烏行雪靜立著,依然沒有回頭。 他雙眸的灼紅還未褪去,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問道:“那你……聽說過的烏行雪是什么人?” 他等了好一會兒, 聽見了答案。 蕭復暄靜了一下, 說:“照夜城主?!?/br> 又過了很久,烏行雪才輕輕應了一聲:“哦?!?/br> 他忽然覺得人真是奇怪。明明這一幕早有預料, 在過去百年的時間里設想過無數(shù)次,可真正聽到這句答案,還是會難過。 他居然還是難過。 那滋味就像心臟前面抵著劍尖, 他垂著眸, 親眼看著刃口一寸一寸緩慢地釘進去。 他聽見自己又一次輕聲開口, 說:“既然如此, 那你一定也聽過照夜城是什么地方?!?/br> “聽過?!鄙砗蟮娜苏f:“世間大半邪魔匯居之處?!?/br> “大半邪魔匯居之處……”烏行雪重復著。 他眸光依然落在那個虛空的點上,直到瞳仁上的霧氣褪下去,才眨了一下眼睛, 說:“給你講傳聞的那人話一定很多,說得又啰嗦又拗口。不如我來告訴你,常人提起照夜城, 從來只有兩個字,魔窟。他們說起那照夜城主, 也只有兩個字……” 他頓了一下,道:“魔頭?!?/br> 劍尖抵著心臟緩慢釘下去的過程太長、太難熬了,他可能沒法筆直地站到最后。還不如他自己往前走一步, 一釘?shù)降住?/br> 手指上的血在地上滴成了淺淺一洼, 他垂眸看著,嗓音像薄霧一樣融在夜色里:“給你講傳聞的人應該也只是聽說, 沒跟那個魔頭交過手。否則他就該告誡你,如果見到那個魔頭,千萬不要這樣跟他聊天說話。記得以最快的速度出劍,不然……” 他止了話音,聽到身后那人應道:“不然如何?!?/br> “不然你就殺不了他了?!?/br>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樓閣驟起寒風。那風遽然穿過時,蒼白的冰霜瞬間結滿整個二樓。 那寒意帶著排山之勢,能讓一個活人頃刻被封凍,再無呼吸。神仙也好、邪魔也罷,周身氣勁都會在那一刻全然凝滯,難以流轉。 所有同照夜城主交過手的人都知道,那一刻究竟有多令人恐懼。因為只要他們慢一招,哪怕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也會被鉗住咽喉。 那幾根手指明明清瘦長直,看上去像是沒沾過污穢也沒承受過重物,卻如寒鐵重鎖一般,只要被鉗住,他們就再掙脫不開。 很多人都是這樣喪生在這只手里的…… 但這一夜卻成了例外。 金光劍影伴隨著破風似的清嘯之音,幾乎與白霜同時出現(xiàn)。寒冰封凍的瞬間,那道劍影剛好以鋒芒相對。 只聽破冰之聲乍然而起,碎冰和雪屑蓬然炸開。 兩道威壓氣勁悍然相撞,一邊是帶著張狂煞意的純冽仙氣,一邊是濃稠如墨的邪魔之息。 震蕩之下,蕭復暄看到了那個魔頭模糊的輪廓,就籠在雪沫和黑霧之中。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對方兩手空空,有點……單薄孤寂。他總覺得對方手里應該抓握著什么,一把刀或是一柄劍。 總該有些兵械法器。 或許就是因為那魔頭少了一柄趁手的劍,所以后來他會以一把劍長的間距之差,將那個魔頭抵在地上。 那是一百年以來,他們相距最近的時刻,近到他們能在對方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影子。 蕭復暄半跪于地,一手壓著那個魔頭的肩,一手握著劍。 雪沫從他鼻梁邊掃過,他偏開頭眨去雪沫又轉回來,眸光從那魔頭的臉上掃量而過。 很奇怪,明明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明明那張臉上探不出明顯改動過的痕跡。但他就是覺得對方易過容。 那雙眼睛同那樣的鼻梁嘴唇很不搭,但他也并不知道那雙眼睛應該有著什么樣的臉。 那個魔頭的眼睛里映著冰霜色,而結滿冰霜的地上有斑駁交錯的血跡?;蛟S是那些血跡影響,魔頭的眼睛里也有一層淺淡的紅,淡到無法仔細分辨。 他看著那抹淡紅色,聽見魔頭的嗓音響起。 那個魔頭輕聲說:“你為何劍不出鞘?” 他的劍懸在魔頭頸側,正對著一處命門,卻并沒有真的出鞘。而只要沒有真的出鞘,就算不上徹底的殺招。 蕭復暄蹙了一下眉,沒有出聲作答。 他說不清為何,甚至那魔頭出聲問了,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祭出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