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看這廟宇熱鬧的樣子，又透著一絲不尋常。

    蕭復(fù)暄想了想，抬手輕拍了一下布香人：“勞煩?！?/br>
    布香人嚇一跳，轉(zhuǎn)過頭來：“呃……您有事要問？”

    蕭復(fù)暄以劍柄一指廟宇：“這廟所供何人？”

    布香人眨巴眨巴眼，覺得這位香客比方才那個還怪，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大悲谷山神?！?/br>
    “大悲谷山神？”

    “是。”

    蕭復(fù)暄問：“這山神可有名姓？”

    布香人答：“自然是有的”

    蕭復(fù)暄：“誰？”

    布香人看向蕭復(fù)暄的眸光愈發(fā)奇怪，畢竟確實沒有香客會問這樣的問題——你都來廟里敬香了，你不居然知道神仙叫什么？

    布香人抬手向天行了個禮，以示恭敬道：“仙官名號云駭?！?/br>
    蕭復(fù)暄愣了一下：“誰？”

    布香人：“……”

    他耐著性子又重復(fù)一遍：“云駭?！?/br>
    這兩個字他說得清晰無比，絕不可能聽岔。

    那便沒錯了，真當是云駭。

    這條亂線上的云駭居然真的還在。

    他所執(zhí)掌的是大悲谷，而非最初的人間喪喜，那說明他還是觸犯過天規(guī)、于靈臺跪過罰，也接過天詔調(diào)令。

    只是還沒墮回人間。

    由此可見，他命數(shù)變動不算大，但確實變過。

    蕭復(fù)暄沉吟片刻，覺得有些古怪——封家那些動靜真的能影響仙都，乃至于影響到云駭?shù)拿鼣?shù)？

    更古怪的是……

    這座廟宇里面沒有神像。

    他面前的這座廟宇里，那方龕臺分明是空的，沒有立任何神像。只有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面擺著香爐。

    這同現(xiàn)世大悲谷的廟宇一模一樣。

    可現(xiàn)世座廟宇之所以沒有神像，是因為云駭死了，再無人記得，曾經(jīng)的神像后來立在地底的仙墓里。

    經(jīng)過那座廟宇的百姓在上香時，從不會說“我在拜山神”，都是說“我在拜這座大悲谷”。

    眼下這條亂線里，布香人口口聲聲說著“大悲谷山神名號云駭”，說明云駭活著，并沒有世間遺忘，那為何龕臺上沒有神像？

    蕭復(fù)暄問道：“神像在何處？”

    布香人似乎頭一次被問這種問題，有些懵：“什么神像？”

    “龕臺上的神像?！?/br>
    布香人愣了半晌，道：“我也不知，我來這里布香時這龕臺就是空的?！?/br>
    蕭復(fù)暄蹙了眉。

    布香人又道：“據(jù)說曾經(jīng)是有的，后來神像一夜之間消失了?！?/br>
    “無人追究？”

    “追了啊，但是遍尋無果，就像憑空不見了似的。常來這里的也就是些百姓，百姓總不至于偷盜神像，更沒能耐悄無聲息地毀掉神像?！?/br>
    民間碰到這種事，總會把理由歸給天。既然摸不著頭腦，怎么也查不到結(jié)果，那便是天意使然。

    布香人說：“后來聽聞也試著補過一尊，但是不抵用。今日立上龕臺，明日就空空如也，還是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四處追找，也還是遍尋無果?！?/br>
    布香人說：“所以后來人們都說，可能注定該是如此吧，便不強求了，于是自那之后龕臺便一直空著，香客們也都習慣了?！?/br>
    “實不相瞞——”布香人撓了撓頭道：“若不是公子忽然問詢，我都覺得沒有神像才是常態(tài)，都忘了其他廟宇是有神像的?！?/br>
    就好像理應(yīng)如此、天生如此。

    他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廟宇內(nèi)傳來一陣驚呼，不知出了何事。

    隱約能聽見香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人呢？怎么好好不見了！”

    “方才還在！”

    “好像從這處石磚翻下去了？”

    ……

    布香人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覺得眼前一陣勁風掃過。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那位問了他好些怪問題的公子已經(jīng)沒了蹤影，似乎擦著他飛身掠進了廟。

    他自己也是修行之人，被勁風掃過的那一刻，后知后覺地感到了一絲仙氣，以及收斂的威壓。

    布香人嚇了一大跳，好半晌才回神。

    他匆忙跨進廟宇里，問道：“發(fā)生何事了？”

    幾個正在進香的百姓指著一塊巨大的方形白石說：“方才那個香客，就是布巾掩到鼻子斯斯文文的那位，走到這邊忽然就不見了?！?/br>
    “我瞧著這白石板似乎動了一下，但太快了，我也弄不清是不是眼花?！?/br>
    “我好像也瞧見了?！?/br>
    “好好的石板怎么會動？”

    “就是……就是像活板門一樣翻轉(zhuǎn)了一下?！?/br>
    “這板下不會是空的吧？”

    眾人悚然一驚，圍著那塊方石敲敲打打，卻再沒找到任何證明它動過的痕跡。

    ***

    廟宇里香客面面相覷時，蕭復(fù)暄已然追著醫(yī)梧生的蹤跡，落到了這座廟宇的地底。

    他飛身落下時，心里的古怪又重了一分。

    而他在站定身形，抬眸看見一尊極高的神像時，面色終于慢慢冷了下去。

    這尊神像模樣俊美，身形頎長，一手搭白幡，一手托青枝，青枝頂上綻著一朵妍麗的花，掩著神像的一只眼睛。

    不是別人，正是云駭。

    而這地底圓室不論是入口，還是里面的景象，都同他們走過的那座大悲谷墓地一模一樣。

    以至于那一刻蕭復(fù)暄都懷疑，倘若他沿著曲折長道往前走，走到底，甚至還能看見云駭被鎮(zhèn)壓在那里。

    可是方才那布香人說了，這條亂線上的云駭分明還活著，他還好好地執(zhí)掌著大悲谷。

    他沒有墮入人間，沒成邪魔，沒被遺忘，自然不需要有人替他修一座地底神墓。

    那為何這座廟宇地底還有這些東西？

    第72章 活陣

    蕭復(fù)暄越發(fā)覺得古怪。

    他在圓室內(nèi)巡看了一圈, 沒有找到醫(yī)梧生的蹤影，地上倒是有一些輕微痕跡——

    醫(yī)梧生從那塊活板翻落下來之后，似乎被什么東西引去了墓xue深處。

    蕭復(fù)暄沒再耽擱, 立刻朝墓xue深處掠去。

    已經(jīng)走過一次的路, 再走一遍自然駕輕就熟。他甚至記得那些放著過童子童女像的地方, 所以每經(jīng)過一處，他都會略停一下步, 一劍擊碎墻壁看一眼。

    越看他的臉色便越沉，因為他停步的每一處，都真的能找到一尊童子童女像。

    唯一的區(qū)別, 是這里的大悲谷沒有“點召”過無辜百姓, 所以童子童女像里干干凈凈, 沒有扭曲的尸體, 沒有抓撓的痕跡，也沒有干涸的血。

    一路走下來，依然是三十三尊童子童女像, 一尊不多，一尊不少。

    一切都像是一種復(fù)刻，但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感。

    隨著墓道越走越深, 這種感覺也越來越重。

    蕭復(fù)暄飛身掠至墓xue終點，踏進了那片最大的圓室。

    意料之中, 這片圓室中立滿了高高的神像，就像險峻的石林。

    尋常人需要高高仰起頭，才能看清那些神像的面容, 這給人一種極深的壓迫感, 叫人不敢高聲語。

    這些林立的巨石神像腳下也有龕臺，龕臺背面也刻著字, 應(yīng)當是神像的名號。

    龕臺蒙著一層厚厚的灰。

    蕭復(fù)暄半蹲下，伸手抹了那些灰塵，露出清晰的字樣——

    夢姑，掌京觀。

    或歌，掌雪池。

    桑奉，掌不動山。

    ……

    連立在這里的神像都一模一樣。

    蕭復(fù)暄甚至能感覺到腳下隱隱有陣局流動。

    在現(xiàn)世里，大悲谷底的這些神像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陣局，那陣局是用來鎮(zhèn)壓云駭、使其永世不得見天日的。

    眼下這條數(shù)百年前的亂線里，云駭還活著，無人可鎮(zhèn)，那這陣局布來又是何用？！

    蕭復(fù)暄沉吟不語，在那些巨石神像當中穿行了一遍，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