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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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滯了一瞬,依然緊緊擰著眉,沉聲道:“我在其中一環(huán)里,所以赦不了他們。” 說完良久,他才重新抬眼。 烏行雪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看著他的眼睛,從他眸底看出了一絲遲疑和困惑,心里倏地松了一下。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繃得很緊。因為他知道,牽扯在這場因果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誰會牽扯進來呢? 除了神木本身息息相關(guān)之人,恐怕就只有封禁這里的人,或是將這些靈魄困鎖在這里的人了…… 烏行雪忽然有些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何會設(shè)法改掉蕭復(fù)暄的記憶了,應(yīng)當就跟這所謂的因果有關(guān)系。 蕭復(fù)暄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看著烏行雪,卻只說了一個“我……”字,便沉默下去。 “不會是那些因果。”烏行雪忽然開口。 蕭復(fù)暄眼皮抬了一下,因為背光對著廟宇燭光的緣故,他的眸子顯得更黑更沉。他總是冷的,又偶爾會顯出幾分傲氣,那些鋒芒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不論他如何斂鋒入鞘,也總會在眼角眉梢顯露出幾分棱角來。 偏偏這一瞬,他看向烏行雪的目光里有著太多含義,唯獨沒有分毫扎手的東西。 烏行雪輕聲道:“不會是怨主之類的因果?!?/br> “為何?”蕭復(fù)暄專注地看著他。 烏行雪嘴唇動了一下。 “……為何這么篤定?!笔拸?fù)暄又問。 天宿上仙一貫不言虛詞,不妄信猜測,哪怕疑問落到了他自己頭上,哪怕他不希望自己同某些答案扯上任何關(guān)系,他也不會言之鑿鑿地撇清自己。 仙都的人都知道,天宿上仙從不徇私,包括他自己。他可以容忍任何猜忌,冷靜得就好像被妄加揣測的人不是他自己。 這同樣像是與生俱來的,好像他天生就該如此,否則怎么會被點召成執(zhí)掌刑赦的人呢。 可到了這種時候他又總會發(fā)現(xiàn),他很在意某個人毫無來由的篤信。不是像其他人一樣條分縷析的結(jié)果,也并非仔細推察的答案,而是獨屬于那個人的,不加解釋、不多思索的篤信。 他問了兩遍,聽見烏行雪開口說:“不知道,就是這么覺得。我不是魔頭么,魔頭從來都不講道理?!?/br> 那一刻,他們之間曾經(jīng)不復(fù)相見的那些年就像禁地那些如霧的風煙,浮起又落下,有些嗆人,但風掃一掃似乎也就飄散了,并沒有那么形如天塹。 *** “啊!”忽然有人驚叫一聲,而后倒抽了一口涼氣。 緊接著便有議論聲嗡嗡響起。 “怎么會?” “那神像分明許久不曾有動靜了?!?/br> “這……” 神像? 烏行雪心生疑惑,轉(zhuǎn)頭看去。 就見廟宇龕臺上那尊寫著“白將”二字的神像真的起了變化,那少年依然倚著樹,手里的劍也分毫未動。動的是他背后玉雕的神木,就見那神木原本只有枝椏的樹頭不知為何生出了一些小小顆粒。 烏行雪傾身細看,發(fā)現(xiàn)那是葉芽中包裹的一朵朵花苞,遍數(shù)不清,好像只是一個瞬間,就綴滿了枝頭。 “這雕像是誰雕的,竟然是活的么?”烏行雪咕噥著。 他原本沒指望聽到回答,結(jié)果那些拘禁與此的靈魄居然開口了:“神木自己……” 烏行雪一愣,轉(zhuǎn)頭跟蕭復(fù)暄面面相覷。 “神木自己?”烏行雪訝然問道,“神木居然會化人?” 靈魄們又搖了頭,七嘴八舌道:“不知?!?/br> “似乎也不是化人?!?/br> “只是聽說。” “傳說故事里的。” 烏行雪又指著那玉雕少年問:“這是神木所化的人么?” 那些靈魄們又搖頭道:“不是?!?/br> “那是誰?”烏行雪問。 第43章 舊緣 那些倒吊者道:“一個將軍?!?/br> “少年將軍?!?/br> “據(jù)說死在了神木之下?!?/br> “可為何玉雕會動呢?” “是因為剛剛那兩劍嗎?” “應(yīng)當是……” 倒吊著的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向出劍的蕭復(fù)暄, 滿臉疑惑不解。 唯有烏行雪在聽到那句“死在神木之下”時,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動了一下。很奇怪,那一瞬間, 他居然從心里泛起一股難受之意, 就好像他曾經(jīng)看見過那個人如何“死在神木之下”似的。 他怔然片刻, 下意識沖玉雕伸了手。 那些倒吊者大驚失色,慌忙叫喊。 “那雕像不能碰!” “那可是神木自己所雕, 不能褻瀆的……” “除了它自己,誰碰了都會出——” “事”字未落,他們又齊齊剎止住, 陷入了茫然的疑惑中。 因為他們看見烏行雪握住了玉雕, 卻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唯有一道長風從廟宇間橫掃而過, 就像那玉像中有什么東西蘇醒了一瞬。 蕭復(fù)暄捉著烏行雪的手腕, 看見對方眼睫輕顫了一下,問道:“怎么?” 良久之后,烏行雪張了張口, 道:“沒?!?/br> 沒什么。 他只是在握住玉像的瞬間,感覺到有一股靈識順著指尖纏上來,融進了身體。 就像他遺落在玉像中的一點殘片, 如今終于被找了回來。 靈識融進指尖的剎那,他想起了一些事。 關(guān)于神木, 關(guān)于白將。 *** 很久以前,早在還沒有靈臺的時候,落花臺有一株參天巨樹, 上承天, 下通地,枝丫繁茂冠蓋如云。人間的生死輪回都在這株巨樹上—— 每當世間有嬰孩呱呱墜地, 它就會新抽出一截青枝,生出一朵花苞。每當有人rou·體歿亡,離開塵世,又會有一朵花從樹上落下。 尋常人看不見它,只有新生或是將死之人能在機緣之中見它一回。 曾經(jīng)有些人死里逃生,僥幸撿回一條命,恢復(fù)之后便總說自己見過一株神木,就在落花臺上。久而久之,便有了各色關(guān)于神木的傳聞。 傳聞,神木有著半枯半榮之相——樹冠頂端繁花正盛,遠遠看去,如同落日晚照下的無邊云霞。而樹冠底端、枝椏深處卻不斷有花落下來,不論春秋朝夕,從未停過。 那些落下的花瓣能覆蓋十二里群山,漂在山間溪流中,映得流水都泛著櫻紅色。于是落花臺有一道盛景,聞名于世卻少有人能見到,叫“白水進山,赤流入野”。 那道盛景就是凡塵生死,代表著整個人世間。 傳聞越傳越廣,于是人們在落花臺上修造了一座廟宇,供著那株尋常人看不見的巨樹。 同生死相關(guān)的物什總是格外吸引人,那座廟宇一度是人間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太多人踏過那道門檻,在那里許下過各種各樣的愿景。 起初,那些愿景大多事關(guān)生死——祈求新生降臨、祈求沉疴痊愈、祈求平安無事或是百歲無憂。 到了后來,就越來越紛雜。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看什么樹都覺得別有寓意。 傳聞?wù)f,神木聽了太多凡人的悲歡和祈愿,慢慢生出了人的一面。漸漸的,關(guān)于神木的傳聞便多了一些詞句 ——有緣得見神木的人說,他們曾看見神木郁郁蔥蔥的枝椏有一道虛影,像是有誰撐著樹枝,就坐在繁花之間,垂眸看著日漸熱鬧的落花臺。 因為神木的關(guān)系,落花臺依山而建的屋舍越來越多,許多南來北往的人都會在萬物生發(fā)的三月來到這里,慢慢便有了集市的雛形。 可世間有一個人人都不喜歡、卻總會一語成讖的道理,叫做“好景不長”。 哪怕是神木也逃不開這句話。 起初,聽聞過神木的人還只是祈愿。到了后來,便開始有人貪得無厭,起了邪念。 既然神木代表生死輪回和滾滾向前的時歲,那么……若是能想法子借到一星半點神木之力呢? 能叫人起死回生嗎,能讓白活的年歲重來嗎? 這說法使得太多人心笙搖動、垂涎三尺。于是,神木的存在便不再向以往一樣,只有庇佑和安定了。 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引發(fā)了諸多麻煩——有人因神木而死,有人因神木害得別人身死…… 這些麻煩都成了因果掛礙,纏縛在神木之上。 傳聞?wù)f,正是因為神木化出了人的一面,又纏上了這些因果掛礙,于是也逃不過人世間的規(guī)律——它有了劫數(shù)。 神木應(yīng)劫的那一年,人間也不大好,戰(zhàn)亂連天。 那時候還沒有閬州、夢都之類的說法,四處都是散亂國境。 西南一片小國攢聚,是戰(zhàn)火燒得最盛的地方,常常赤野百里、尸骸遍地。到了后來,連十來歲的少年都拎著冷冷的刀戈槍劍殺入戰(zhàn)場。 那年秋夕,本該是月正圓的時候,西南卻出現(xiàn)了一幅哀景—— 一邊是當時還沒有名字的葭暝之野戰(zhàn)事剛盡,殘余的火光在廣袤的荒野上燒著,皮rou焦灼的味道和馬匹的嘶聲哀鳴順著夜風散了百余里。 另一邊是落花臺上雷聲隆動,電光自九天落下,像密不透風的網(wǎng),一道一道劈在神木所在的地方。 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年,就是那時從山野盡頭朝神木走過來的…… 他看上去十七八歲,眉眼間依稀有著少年相,卻被周身厲如冷鐵的煞氣蓋住了。他腰腿頎長,身量應(yīng)當很高,卻因為血氣耗盡又渾身是傷,站得并不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