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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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行雪摟著手爐,借著晦暗靜靜地看著蕭復暄。 他摸著手爐邊緣,輕輕搓了搓沾染了熱氣的指尖,試著運轉身體里散亂的氣勁。 因為近乎無光,寬敞高大的車廂變得逼仄起來,一點極輕的動靜都清晰可聞。于是,他彎曲手指時,車廂里響起了極輕的當啷聲。 “這是何動靜?”對面的醫(yī)梧生緊張了一瞬,直起身,捏著紙小聲問著。 烏行雪心里“唔”了一聲,張口叫了一句:“蕭復暄。” 門邊那道高高的身影動了一下。 過了片刻,蕭復暄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來:“說。” 烏行雪:“我身上這些鎖鏈能解了么?” 對面的醫(yī)梧生忽然僵住,又緩緩涼了回去。 蕭復暄:“……” 我不如死了呢。 此時的醫(yī)梧生心里是這么想的。 他剛剛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鎖鏈?沒看見鎖鏈?。?/br> 還好及時反應過來——那是蒼瑯北域里囚禁魔頭用的天鎖,代天問罪。 據(jù)說它們一根根釘在魔頭身上,犯下多少罪過,就有多少條鎖,尋常人是看不見的,只能聞其聲。 依然是據(jù)說,魔頭以血rou命魂贖罪,每還一樁,鎖鏈才會撤下一根。 但是顯然,那些被釘?shù)哪ь^,沒有誰能等到鎖鏈撤開,就已經魂飛魄散了。 烏行雪恐怕是第一個敢問“鎖鏈能不能解的”,語氣尋常得就像“我餓了,有沒有吃的”。 這種話,正常而言必然是被立馬駁回的。 但醫(yī)梧生久未聽見蕭復暄的回答,終于忍不住,睜開一點眼縫,悄悄看向那位執(zhí)掌蒼瑯北域的天宿上仙。 心說這你敢解??? 車內沒什么光,蕭復暄的輪廓晦暗不清。 烏行雪能感覺到他抬了眼,眸光投落過來。 都說,那鎖鏈是沒人能看見的。但某一瞬間,烏行雪懷疑蕭復暄能看見,因為那道目光似乎從他鎖鏈扣住的地方一一掃了過去。 只是車內太過晦暗,他看不清蕭復暄的表情。 只知道對方沉默良久,才開口道:“解不了?!?/br> 他嗓音很低,倒是不那么冷了。 烏行雪點了一下頭,換了個姿勢。鎖鏈聲又悉悉索索響起來。片刻后他模糊地應了一句:“噢……這樣?!?/br> “那算了?!?/br> 他依然摩挲著手爐,體內氣勁運轉并不順暢?;蛟S是他太久沒動用過,還沒適應。過了一會兒,他又稍稍動了一下。 “很疼?”蕭復暄低沉的嗓音忽然響起。 烏行雪一怔,答道:“沒有。” “那你一直在動。” 烏行雪看著那道人影:“之前鎖鏈響了,你知道我在動就罷了。這會兒鎖鏈沒響,怎么還知道?” “……” 蕭復暄默然片刻,說:“在響。” 烏行雪:“噢。” …… 一旁的醫(yī)梧生已經快不行了。 他心說這是什么魔頭和上仙之間的離奇對話。 他正想裝死到底,忽然聽見魔頭問:“去大悲谷還要多久?” 醫(yī)梧生被蕭復暄的劍杵了一下,裝不下去,認命地睜開眼。 是了,某些上仙很少在人間以這種方式行走,確實答不來這種問題。 “很遠?!贬t(yī)梧生捏著紙道:“而且大悲谷當年出了那些事后,一路都有仙門落下的禁制。百姓那種尋常馬車要走一個月?;业撵`馬識圖,能繞開一些禁制,三天吧?!?/br> 他實在受不了在這種黑暗中被魔頭和上仙的目光同時盯著,于是抬手摸了一下車壁上的金鉚。 下一刻,車里亮起了一豆燈火。 花家馬車里的燈都是特制的,燈油里化了靈丹和藥粉,不僅防風,還防一些簡單的邪魔鬼煞。 世間生靈萬種,普通百姓忌憚害怕的也有很多。 現(xiàn)如今鬧得最兇的邪魔,最初都是因為有人修習邪魔道衍生而出的,是“因活人而起”。 那些“因亡魂而起”的,都算陰物。 邪魔聚居于照夜城。陰物就不同了,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越是墳冢散亂之處,越容易碰見。 去往大悲谷的路上就常會遇到一些陰物,有些餓了不知多久,隔著數(shù)十里也能嗅到生人味,為了嘗嘗鮮,時常悄悄攀附在行人背后,或是車馬頂上、底下。 以往大悲谷是幾座大城之間的必經道,仙門弟子一旬一次去無端海采靈,也得走過這里。 為了防止半途被那些陰物纏上,無端生出枝節(jié),仙門各家的車馬上都會放幾盞這種特制的驅穢燈。 醫(yī)梧生亮燈是習慣。 結果剛亮,就見對面的烏行雪偏開了臉,眼睛半瞇著,好像很不喜歡這種光亮。 “……” 噢對,這燈防陰防魔。 他面前就坐著個邪魔頭子呢。 醫(yī)梧生手指僵了一下,也不知道要不要提前求個救,默默看了一眼天宿上仙。 就見那天宿上仙蹙了一下眉,轉頭看向車壁上的琉璃燈罩。 燈罩上寫著“驅穢”二字,他眸光從那兩字上面掃過,又沒什么表情地收了回去。 下一瞬,燈“噗”地一聲熄了。 漂亮。 車內重歸晦暗。 醫(yī)梧生捏著那張破紙,被封在黑布底下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一言未發(fā),認命地窩著。心說:好罷,熄燈就熄燈。 對面的魔頭不知怎么沒了聲音。 車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又過了許久,醫(yī)梧生聽見烏行雪說:“一會兒經過城郊的時候,麻煩先生接兩個人?” 醫(yī)梧生心說不麻煩不麻煩,哪里敢嫌麻煩。 “何人?”他問了一句。 烏行雪說:“先前同行的人,算是家里手下?” 醫(yī)梧生:“……” 家里…… 手下…… 烏行雪家里的手下能是什么? 就是說我還得再捎上兩個小魔頭。 **** 醫(yī)梧生在心里嘆氣的時候,春幡城城郊山道邊,寧懷衫和斷臂兩人架著手肘蹲在山石上。 他們看見不遠處,出城的地方,有花家負劍弟子匆匆來去,在兩柱神像上貼了個東西。遠遠看去像是告示。 寧懷衫看見神像就想吐,原本是不想過去的。 但他又實在好奇,便拽著斷臂蹭了過去,離著神像八丈遠,看見了告示上的內容。 告示上一片官話,洋洋灑灑??偨Y下來頂多就兩句話—— 兩位正義俠士幫我桃花洲解決了大麻煩。 現(xiàn)今這兩位以及我派四堂長老醫(yī)梧生要去往大悲谷,一路進城出城不得阻攔。 告示下還附了兩張畫像。 花家的人畫技實在高超,看他家花信先祖的那張就知道了。所以那兩張畫像,只要長眼睛的人一看,就能認出是誰。 寧懷衫用一種離奇的目光,盯著畫像上的人,拱了拱斷臂說:“眼熟么,這衣服?” 斷臂面無表情,許久后,啞聲道:“熟,咱們城主和他的傀儡?!?/br> 寧懷衫又用更離奇的目光盯著“正義俠士”這四個字,道:“是花家瘋了,還是咱倆瞎了?” 斷臂:“難說?!?/br> 兩人面面相覷許久,斷臂緩緩開口:“我先前就想說了,你真不覺得城主有問題?” 寧懷衫沒開口。 又過了一會兒,斷臂道:“我越想越不對勁,你說呢?” 寧懷衫良久之后,道:“所以?” 斷臂道:“要真是冒充的,那我可不能給他好果子吃,我這一條手臂找誰要呢?” 寧懷衫想了想,舔著牙尖大手一揮:“等著!” “等他出城了,咱倆嚇唬嚇唬他?!?/br> “真要是耍咱們的,讓他哭著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