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霍佑青逐漸變白的臉，忽地勾了下唇，“真被我嚇著了啊，跟你開玩笑的。”說著，還湊近碰了碰霍佑青的唇。

    第六十四章

    碰觸他的唇瓣很冷, 離得過近，都能看清對方過長的眼睫，像水底悠悠晃晃的水草, 水藏著月光，隱著危險。

    霍佑青眼眶盈著的淚水遽然滑落，他很用力地擦了擦唇，又深深地抿唇，手指向臉頰一摩挲，將淚痕抹去。

    戴亦莘的話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的無望，也許他才是科學(xué)課上琥珀里的蝴蝶。

    再怎么掙扎，最終的結(jié)局也是被困在琥珀里, 變成被人觀賞把玩的看似栩栩如生的標(biāo)本。

    霍佑青扭開臉, 將面容完全暴露在皎潔的月光下, “你做不到, 那就由我來。如果擺脫不了你, 我會選擇結(jié)束我自己的生命。”

    像是猜到戴亦莘要說什么, 他又將臉轉(zhuǎn)回來, “回到十八歲那年, 結(jié)束我的生命，你阻止不了我?！?/br>
    他早就想過死亡，可表哥已經(jīng)失去了舅舅和舅媽, 如果他也不在了，表哥會怎么樣呢？

    但如果回到十八歲再結(jié)束生命，提前為跟戴亦莘糾纏的九年劃上句號，一切也許將大不一樣。

    十八歲那年, 舅舅和舅媽沒有遭遇車禍，表哥也不需要獨挑大梁。他們會為了他的死難過, 但他們還有彼此。

    戴亦莘眉眼微動，像是不理解霍佑青的話，或者說他不明白霍佑青的選擇，他低聲問：“為什么？”

    “為什么你要問我為什么？”霍佑青諷刺地笑了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戴亦莘，“你有心理疾病，所以你永遠(yuǎn)不懂我的想法。因為你愛我，所以我身邊不能有其他人，也許我還要覺得你寬容，至少你留下表哥在我身邊，但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我表哥交的女朋友是不是你的人？”

    戴亦莘沒有否認(rèn)，他垂下眸，握住霍佑青剛擦過眼淚的手，使手指貼住自己蒼白無血的臉頰。他好像把自己當(dāng)成了動物，而霍佑青是飼養(yǎng)動物的主人，指腹在冰涼的皮囊上游離，一恍惚像是在摸一條蛇。

    霍佑青剛想將手抽回來，就聽到戴亦莘說：“我知道錯了，我也后悔了，可我……”他頓了頓，“時?？刂撇蛔∥易约骸！?/br>
    眼眸抬起，偏淡的眼珠窩在烏黑水草中，像極了光艷詭麗的琥珀。

    “你總是離開我，你身邊總是有那么多人，我很嫉妒他們，嫉妒他們能得到你的笑容和寬容?！?/br>
    那年他在機(jī)場沒等到霍佑青回來，被帶回去的時候他很想霍佑青，困在一個連翻身都難以做到的籠子里整整七日，一字一句向父親闡述自己罪惡的時候，他也很想霍佑青。

    他想要霍佑青。

    這個念頭在日以繼夜的思念中越發(fā)堅定。

    無論如何，也要讓霍佑青待在自己身邊。至于玫瑰旁邊煩人的蜜蜂，都應(yīng)該被趕走。

    戴亦莘看著面容情緒毫無波動的霍佑青，忽然想起自己和霍佑青在m國剛見面的時候，他的腦海里有兩段記憶，其中一段越來越模糊。但他現(xiàn)在還能隱隱約約記起那時候的霍佑青沒有這么排斥自己。

    他記得他曾故意受過傷，那時候霍佑青眼里是真的有過擔(dān)心?？扇缃袷裁炊紱]有。

    戴亦莘主動松開了霍佑青的手，眼珠在此刻竟顯得有些猩紅，“你如果敢自殺，我一定會讓有些人下去陪你?！?/br>
    霍佑青果真露出生氣情緒，他不等霍佑青開口，手指親昵地按了下對方溫?zé)岬拇桨?，“別急著生氣，我只是不想你死。九年前的我是不是沒有那么討厭？佑佑，如果我放過你，你對他好些行嗎？至少讓他能跟你當(dāng)朋友。”

    霍佑青愣怔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戴亦莘說了什么，不過他并沒有感到解脫，只覺得戴亦莘又在騙他。

    戴亦莘已經(jīng)把手指收了回去，還從床邊站起，他的目光一直在停留在霍佑青的臉上，像是想再多看幾眼，怕以后再也看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只是沒走到門口，又快速轉(zhuǎn)回來。他一把將霍佑青擒入懷里，捕捉住對方口舌?；粲忧鄽馀拢瑴喩戆l(fā)抖卻是無力。

    兩分鐘后，他閉上眼，沒忍住的淚意讓眼角滑落眼淚。晶瑩淚珠被戴亦莘意外吃進(jìn)口里，他頓了下，抱著霍佑青的手總算松開些力度。

    等霍佑青重新睜開眼，房里已經(jīng)沒有戴亦莘的身影。他沒有把戴亦莘的話當(dāng)回事，胡亂地用手背擦了唇，就翻過身繼續(xù)睡覺。

    第二日，戴亦莘不見了。

    一開始霍佑青并不以為意，等到表哥上門，既歡喜又奇怪地問他為什么戴亦莘不在的時候，他才突然反應(yīng)戴亦莘已經(jīng)整整消失一周。

    第六十五章

    一周, 不過是七天，滿打滿算也才168個小時，10080分鐘, 604800秒。對于霍佑青來說604800秒沒有見到戴亦莘，是他的幸運(yùn)，但他卻怕對方躲在暗處謀劃什么。

    他和戴亦莘糾纏了整整九年，尤其是國內(nèi)龔瑯生日宴那晚重逢之后，他沒有一日能真正地甩下戴亦莘。

    戴亦莘偶爾的消失就像蟄伏的蛇，總有一天會撲出來，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于是霍佑青輕描淡寫地回：“誰知道呢。”

    表哥有些放心不下，在客廳來回踱步, 又走到客房, 發(fā)現(xiàn)戴亦莘連衣物都沒收走, 憤恨地長嘆氣, 又道：“要不搬家吧?！?/br>
    “搬去哪, 他找不到？”

    表哥無言以對, 但他心里其實有話想問霍佑青, 比如霍佑青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任由人住進(jìn)來。

    可上次談話并沒談出個結(jié)果，表弟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 他就算想問，霍佑青也不一定跟他說真話。

    他忍不住想這兩個人能相安無事同住一個屋檐下那么久，是不是代表霍佑青心里也是在意戴亦莘的呢？

    如果霍佑青知道表哥在想什么，估計會自舅舅和舅媽離世后第一次跟表哥翻臉。

    霍佑青沒把二十七歲時空戴亦莘消失的事當(dāng)一回事, 因為十八歲時空的事情在他現(xiàn)在看來更為麻煩。

    克里斯琴并沒有成功，十八歲時空的戴亦莘對克里斯琴排斥得很明顯, 這個排斥大概不是針對克里斯琴，而是面向所有人，霍佑青不準(zhǔn)備再拿人去試。

    正想著事，一張臉的猛然湊近讓霍佑青蹙眉，他有些不悅地瞪著戴沅，對方眼角的疤已經(jīng)退化成一顆痣，淡淡的紅色，像是天生長出來的。

    “發(fā)什么呆？難道在想我哥？”在十八歲的時空，戴沅這幾日又湊到了酒店，雖然他不像之前一樣二十四小時待在這里，但時間也不短。

    他見霍佑青不說話，接著說：“我哥的手臂已經(jīng)接好了，你不用擔(dān)心?！?/br>
    這樣的話得到極冷的一瞥，戴沅眼珠子輕輕一轉(zhuǎn)，他剛剛說的話自然是試探，試探的結(jié)果嘛，他不是很滿意。

    他看看霍佑青，手剛想抱住霍佑青的手臂，對方先一步站了起來，“戴亦莘的病例你能拿到手嗎？”

    戴沅順著霍佑青的動作抬起眼眸，“拿不到?！?/br>
    他答得快，讓霍佑青都回頭看他一眼。

    戴沅面對審視，無奈地攤手，“真拿不到，我哥的病例都在我父親的保險箱里，虹膜解鎖加數(shù)字密碼解鎖。”

    “為什么要放保險箱？”霍佑青問。

    戴沅答：“大概是怕人知道他生的兒子是瘋子吧。”

    他說完在想霍佑青會不會問他的病例，可惜的是霍佑青對他毫無興趣，知道拿不到病例后，就把眼神從他臉上收走了。

    病例拿不到手，留在m國似乎沒有意義了，可霍佑青不大樂意就這樣回國，他知道自己不該急，可他真的太想把他和戴亦莘的事情解決干凈。

    思來想去，他決定去見戴亦莘一面。

    這個要求戴沅能做到。

    見面的地點是那間黑黢黢的房間，戴亦莘的禁閉還沒結(jié)束，聽戴沅的意思是要等戴父回來，而戴父去了其他國家，歸期不定。

    跟以往監(jiān)控里看的不一樣，戴亦莘這回沒有躺在地上，他縮在墻角，原來身材那么高大的人縮成一團(tuán)，也就那么點。

    霍佑青停在房門口，沒有直接進(jìn)去，旁邊的戴沅端著平板，不催促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霍佑青終于開口讓戴沅開門。

    戴沅開門前深深地看了霍佑青一眼，“其實我覺得你不應(yīng)該進(jìn)去，我哥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br>
    霍佑青聽出點弦外之音，“你有辦法？”

    “有啊，你跟我在一起，自然而然甩掉我哥了。”戴沅修長的手指在平板的背面敲了敲，“我們可以去y國，那里十六歲就能結(jié)婚?！?/br>
    戴沅說完，笑瞇瞇看向霍佑青，但卻發(fā)現(xiàn)對方看都沒看他，目光只盯著門。

    這樣的建議直接被無視了，霍佑青又說了一遍：“開門。”

    進(jìn)房間的只有霍佑青，他拒絕了戴沅陪他進(jìn)去。戴著夜視眼鏡，一步步走向墻角，他能看到窩在角落的一團(tuán)，離得夠近后，戴亦莘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猛然抬起頭，其實房間里真的很暗，一點光都沒有。霍佑青覺得如果是他待在這間房間，不出三日他就會崩潰，而戴亦莘在這里待了多久？

    他看到最長的記錄超過了一個月。

    戴亦莘仿佛認(rèn)出了他，他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對方像一只野獸向他撲過來，卻沒把他抱住，生生在跟前停住腳步。他聽到戴亦莘略微粗重的呼吸。

    手指被輕輕碰了下，戴亦莘對著他垂下頭。

    “不要來這里?！贝饕噍氛f。

    霍佑青沒想到對方要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話，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頓了頓，才擠出一句話，語氣冷冰冰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戴亦莘莫名停了一下，他的聲音啞啞的，像是病一直沒好，“聞得出?！?/br>
    聞得出？

    狗鼻子嗎？

    再說他在m國用的是酒店的沐浴乳，他能聞得出什么？

    霍佑青以為戴亦莘會問他克里斯琴的事，或者問一問監(jiān)控的事，再不濟(jì)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可戴亦莘什么都不問。他只是一直盯著他，哪怕這種暗黑的屋子里，恐怕連輪廓都難以看清。

    戴亦莘不問，霍佑青便決定自我坦白，他跟戴亦莘說克里斯琴是他讓戴沅找來的，他希望戴亦莘能跟克里斯琴在一塊。

    戴亦莘默不作聲地聽著，直到霍佑青問他什么想法，他才說：“我不想?！?/br>
    霍佑青現(xiàn)在也沒想法讓他跟克里斯琴在一起了，克里斯琴經(jīng)歷了上次的事情，對戴亦莘的感情估計只有害怕。

    他想了想，開口說：“我本來以為我能接受你待在我身邊，但我后來想清楚了，我無法接受。你二話不說，就對龔瑯和仇問斐出手，如果你繼續(xù)待在我身邊，我身邊還能有同學(xué)和朋友嗎？

    還有，你們家不是正常的家庭，戴亦莘，你知道你自己生病了，而且你沒有治好，你上次差點殺了克里斯琴，我只是個普通人，我跟你這樣的病人待在一起，短時間也許還好，長時間我會覺得自己跟溺水了一樣。

    戴亦莘，你放過我吧，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應(yīng)該尊重我?！?/br>
    夜視眼鏡下，戴亦莘顯得有些呆愣，他直直地站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反應(yīng)不過來霍佑青的話。一瞬間，霍佑青也覺得自己心狠，畢竟戴亦莘現(xiàn)在還處于被罰的狀態(tài)。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戴亦莘身上的悲劇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是他要虐待戴亦莘，也不是他逼著戴亦莘愛自己。

    如果說誅心之言，可以讓戴亦莘放棄，他不介意再多說一些。

    半天沒等到戴亦莘的回答，霍佑青閉了下眼，他聲音很輕，“你知道嗎？第一次在我舅舅家看到你的那天，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你一直強(qiáng)迫我留在你身邊，哪怕我舅舅、舅媽死了，你也不愿意放過我。

    我的那些同學(xué)朋友，也被你一個個從我身邊弄走。你做的決絕，我的同學(xué)朋友都很喜歡你，他們可以因為你逼著我下跪道歉。

    你認(rèn)為當(dāng)所有人都厭惡我，那我身邊就只有你了。哪怕一個便利店的服務(wù)生，一旦我跟那個人多聊幾句，你都無法容忍，你會想辦法讓那個人消失。

    好幾年的時候，我睜開眼閉上眼，面前永遠(yuǎn)只有你一個人。我后來也生病了，但你并不在乎，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不在乎我的心情，不在乎我的人生，你在乎只是我留在你身邊，好滿足你的欲望。

    在那個夢里，我徹底被你毀了。因為這個夢，所以我一度想改變你，可龔瑯和仇問斐的事讓我意識到你根本改變不了。戴亦莘，我不想像你一樣也生病?！?/br>
    戴亦莘唇瓣動了動，可還是不張嘴。霍佑青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意識到他的話無法勸動戴亦莘，便也不愿意在這里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