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亦莘沒換衣服，還穿著今早出門的那套西裝，只是將領(lǐng)帶取了。他好像聽到了玄關(guān)的動靜，琥珀眼映著燈光往這邊瞧。

    霍佑青不清楚現(xiàn)在自己是個什么形象，但應(yīng)該很狼狽。衣服貼著皮膚，頭發(fā)還在滴水。他停在玄關(guān)沒動，看著戴亦莘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可憐？”戴亦莘伸手過來，他下意識地躲了一下，等躲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該躲，自己該沖戴亦莘發(fā)火，但他那點演技在這個時候完全派不上用場。

    他甚至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戴亦莘原來是拿著浴巾過來的。

    被浴巾裹住身上，他始終不敢看戴亦莘的眼睛，只聽到對方在說話。

    “是我的錯，我手機先前不慎摔壞了，忘了用家里的座機給你回?fù)茈娫?。先去洗澡，我給你煮姜茶，別感冒了。”

    被推進浴室，戴亦莘還體貼地拿過家居服，就像平時一樣。

    不對，跟平時不一樣。

    平時他洗澡戴亦莘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賴在浴室，今天戴亦莘把睡衣放進浴室，就先一步離開了。

    霍佑青在浴室足足站了五分鐘，才想起脫衣服。

    洗完澡出來，戴亦莘也換了一身衣服。他把煮好的姜茶遞給他，又彎下腰親了親霍佑青的臉頰，“晚上想吃什么？”

    霍佑青雙手捧著姜茶，眼珠好半天才轉(zhuǎn)了一下，“隨便。”

    他這反應(yīng)自然不對勁，戴亦莘便貼著他坐下，“怎么回到家后這么呆？”

    霍佑青喝了一大口姜茶，搖頭推托說淋了雨不太舒服。

    戴亦莘聞言拿起霍佑青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你這樣子我不放心，還是叫人來做飯吧，我待會陪你在房里睡一會。佑佑，解鎖?！?/br>
    他把手機遞到霍佑青面前。

    霍佑青將手指摁下去，看著戴亦莘點進通話記錄。他備用卡打電話的記錄他都刪了，不會在手機上查到。

    戴亦莘仿佛真的只是要借他手機聯(lián)系人過來做飯，撥出去一個電話后，就牽著他的手回到臥室。

    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哪知道居然稀里糊涂睡了過去，等醒來，他聽到房門外似有似無的人聲。

    他從床上起身，打開房門。因為房子不大，沒走幾步路就看到了站在餐廳的桂助理。

    桂助理罕見的也是一身水，臉色不大好看低聲說些什么，而聽話的戴亦莘則是在擺餐具。

    幾乎是他剛現(xiàn)身，戴亦莘就回過頭。

    霍佑青至今記得那個眼神，他從沒見過戴亦莘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極致的冷漠陰沉。

    但那個眼神很快就融化了，戴亦莘溫和地叫他過來吃飯，又對桂助理說：“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br>
    桂助理頓了頓，才識趣離開，臨走前還禮貌對他點頭示意。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霍佑青在想戴亦莘什么時候會開口問他，問他偽裝的事，問他將文件賣出去的事，但戴亦莘一直沒開口，只是摟著他看電視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我是不是對你很壞？”

    霍佑青應(yīng)該撒謊，但他沒有，“是?！?/br>
    他生硬地吐出這個字。

    這一個字的回答得到一個長長的嘆氣。

    戴亦莘語氣有些無奈地說：“我知道了?！蓖Ａ送?，又說，“連騙都不想騙我了?！?/br>
    過了一段時間，他們?nèi)チ思又荨?/br>
    -

    霍佑青被遞到面前的東西從記憶中扯回，戴亦莘不知何時將他冰箱里的啤酒冷飲全處理掉，現(xiàn)在冰箱里唯一能算得上冷飲的是酸奶和檸檬水。

    他垂眸看看擺在自己面前的三個杯子，一杯酸奶、一杯檸檬水、一杯熱可，三十幾秒后，他端起檸檬水抿了一口。

    里面果然放了蜂蜜，他扯了下唇，不點評地離開廚房，只是沒成想他剛出廚房，就看到表哥提著大包小包從門口踏進來。

    “今天我下班得早，過來給你做頓飯，我看你肯定又天天點外賣是不是？都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外賣不干凈，油煙又重，你吃多——你怎么會在這？！”

    表哥的話講到半路，在看到戴亦莘時就像車過盤山公路，猛然一個大轉(zhuǎn)彎，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戴亦莘還系著圍裙，像初登門的小媳婦很是溫順地叫了聲表哥。

    第五十五章

    小媳婦并沒有得到好臉色, 相反被轟了出去。表哥把人趕出去后，逼問霍佑青：“他什么在這里？”

    霍佑青還端著檸檬水，他試圖讓表哥別那么生氣, 然而他的回答起到了相反效果，“他自己來的?！?/br>
    “你不知道把他趕出去?。俊北砀缙铺旎膶粲忧喟l(fā)了火，是恨鐵不成鋼的那種，發(fā)完火依舊難以平復(fù)心情，走進廚房把戴亦莘做到一半的菜全倒了。

    倒完后，表哥像是意識到什么，回頭去看霍佑青，卻發(fā)現(xiàn)人根本沒看這邊, 而是蹲在他從超市買的東西面前, 手指隨意翻翻, “怎么買了苦瓜？我不喜歡吃苦瓜?！?/br>
    表哥沉默了會。

    他曾從父母那里得知霍佑青留在m國的原因, 后來知道霍佑青跟戴亦莘走的很近, 他以為只是朋友關(guān)系, 沒想到兩個人在一起。

    后來在父母葬禮上才窺見一點端倪, 當(dāng)時他心力交瘁, 更覺得霍佑青跟戴亦莘之間的事是一筆爛賬。他想自己的表弟怎么能喜歡弟弟，又跟哥哥在一起，莫非是把人當(dāng)成了替身？

    人的心很復(fù)雜, 若是陌生人做出這種事，他多半會不齒，可這個人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便只好含糊著, 裝作自己不太清楚。

    只是沒想到兩個人會糾纏到這種地步，他曾問過霍佑青, 當(dāng)時他撞見他們兩人在一起，“你跟他復(fù)合了？”

    霍佑青臉上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大概就是長得好看的人的特點，臉都很小，他看著自己表弟抬起下巴，“沒有，我永遠(yuǎn)不會跟他復(fù)合?！?/br>
    “那你為什么跟他在一起？”表哥想自己沒眼瞎，他剛剛看的很清楚，他表弟在跟戴亦莘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吻。

    霍佑青聽到這句話，沒第一時間回答，他先端著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又很用力地抿唇，抿得本來就嫣紅的唇更紅了，“我……”

    表哥沒聽出那瞬間的遲疑，他被一個電話暫時打斷了。

    等掛了電話，他才聽到霍佑青繼續(xù)說：“表哥你還記得死了的那個戴沅嗎？他不是救我死的，他是自殺，我因為這個自殺跟他哥在一起三年，我在想憑什么我的人生要被毀成這樣，戴亦莘應(yīng)該陪我?！?/br>
    因為是講出來的話，表哥不知道最后一句話是“戴亦莘應(yīng)該陪我”還是“戴亦莘應(yīng)該賠我”。

    他覺得戴家人都有病，弟弟戴沅自殺，哥哥戴亦莘把名字改成弟弟的，所以他勸霍佑青，但不知為什么霍佑青在這件事從不聽他的。

    以至于霍佑青跟戴亦莘鬧出的那些事，他是既生氣又心疼，他氣霍佑青不聽話，疼他這個表弟被那些人欺負(fù)。

    車禍之后，他曾紅著眼圈問霍佑青，“你是不是也瘋了？你想做什么？殺了他，還是跟他一起死？”

    那時候霍佑青躺在床上，那雙水潤、總是帶著骨子里驕傲的丹鳳眼不知何時干涸了，“原來他沒死啊，真可惜?！?/br>
    這話被后進來的龔瑯聽到。

    后來聽到霍佑青親口說自己失憶，表哥當(dāng)時心里想的是太好了，所以他也隱瞞了些事實，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

    -

    “你恢復(fù)記憶了？”站在廚房里的表哥突然問。

    霍佑青轉(zhuǎn)過頭，眼神沒太大變化，“嗯？”

    表哥沒重復(fù)剛才的話，換了一句話，“你也瘋了嗎？”

    面對這句話，霍佑青居然笑，他笑著搖搖頭說：“我沒有?！?/br>
    -

    吃飯的時候，表哥接到來自女友的電話，表哥女友今天加班，下班的時候高跟鞋斷了，打電話過來問表哥能不能過來接她。

    霍佑青聽到只言片語，于是放下碗筷催促表哥快點吃，別讓女孩子孤零零在公司等太久。

    表哥猶豫了下還是起身準(zhǔn)備離開，離開前他不放心地叮囑霍佑青：“別再放什么阿貓阿狗進來，其實你失憶前我就不贊同你和他的事，失憶后我更不贊同，佑佑，不管怎么樣，我都會陪著你。”

    霍佑青擺擺手，“別那么rou麻，你去陪嫂子?！?/br>
    表哥沉下臉，“我跟你說正事——誒，你別推我，我知道走，你剛剛沒吃幾口飯，我走了后，你記得把飯吃完，那湯你待會再喝一碗?！?/br>
    表哥離開沒多久，戴亦莘回來了?；粲忧鄾]給戴亦莘留菜，別說菜，一粒米都沒留，他倒的干干凈凈。

    戴亦莘從餐廳晃到廚房，又走到客廳，神色委屈：“佑佑我餓了?！?/br>
    霍佑青沒理他，他打開了筆記本，有一搭沒一搭地修改文稿，偶爾刷刷手機。他在想自己失憶的時候怎么會因為無聊而去約戴亦莘看音樂劇，明明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

    沒等到回答的戴亦莘又說了一遍，可是霍佑青還是不理他，他低頭看著霍佑青的腿。

    霍佑青穿著家居服，懶散地支起一條腿，褲腿自然上縮，露出似珍珠白的腳踝。

    戴亦莘低頭看了一會，彎下腰去?；粲忧嗌踔羴聿患昂仙献约旱墓P記本，他察覺到對方想做什么，用力踢出去一腳，可惜的是被握住了。

    戴亦莘的手指很長，冰冷冷的，握著腳踝往上摸的時候，像是冷血蛇在爬行?；粲忧酂o聲地跟人過了幾招，兩個人從沙發(fā)滾到地毯上，家居服在去洗衣機前先落在地毯上。

    霍佑青今天沒怎么吃，但依舊覺得胃撐得慌，他看著那冰冷修長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腹部，腹部鼓出形狀，又消下去。

    他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又看看仰面躺著的戴亦莘，禮尚往來地打了戴亦莘一巴掌。

    打了一巴掌，隱隱覺得不夠，還要再打，手先被拉住。打人的手被迫成了十指緊扣，不知是他出了汗，還是戴亦莘，相握的手心汗津津，隱隱透著香氣。

    霍佑青走了下神，想起這是玫瑰味洗手液的香味。

    他的脖子被勾住，戴亦莘空出的另外一只手強勢地?fù)嵘纤暮竽X勺，再往下壓。

    兩人在滿室凌亂中接了個吻。

    這回是血腥味的。

    霍佑青對感情這件事開竅得很晚，同齡人都開始有夢中情人，或者幻想另外一半的時候，他的世界被其他事充斥。

    他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生活在玻璃房里，周圍人不約而同給他建起這間玻璃房，但是有一天玻璃房的玻璃被打碎了。

    不是沒有怨恨過，反之他曾一度天天怨恨，時常想為什么會是他經(jīng)歷這一切，他做錯了什么嗎？是他自己要去招惹戴亦莘的嗎？

    原來總是問自己的問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霍佑青慢吞吞地舔掉自己唇上的血，主動了幾下。

    門鈴在此時突然響了。

    霍佑青不由看過去，門鈴聲隔了十幾秒又響一次，重復(fù)了好幾遍后，他聽到有人敲門，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佑佑，你是不是在家？”

    是龔瑯的聲音。

    第五十六章

    那句話過后, 霍佑青就轉(zhuǎn)回頭，像是毫不在意門口的龔瑯。客廳的燈很亮，足以照亮他所有細(xì)微表情, 無論是躺著的人，還是站著的人都沒有要開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