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要是堅持說自己不知道,公安局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就是這俯臥撐？是不是有點過于……荒誕了？

    姜明光本能覺得這份口供有點問題,說出去沒人相信。

    劉桐花的驗尸報告也已經(jīng)出來了,符合溺水死亡的指征,尸體上沒有其他人為性外傷,可以排除被人溺死的死因。

    “上午派人去學(xué)校了解一下劉桐花的同桌和同班同學(xué),調(diào)查一下女生有沒有什么思想負(fù)擔(dān)，學(xué)校里有沒有人欺負(fù)她。詢問完畢后向我口頭匯報一下。下午把劉桐花父母請到公安局,好好說清楚，前因后果講清楚。找個會說話的女警,說話委婉一點。就這樣?！?/br>
    姜明光也沒覺得這會是什么大事。一個縣幾十萬人,可以說每天都有人死亡,換成成年人溺亡,這事都到不了她的桌上。

    周一最忙碌,等到下午下班，她差不多都要忘了這事。

    在縣委食堂吃了晚飯，回家開著電視當(dāng)背景音，處理幾份文件，便準(zhǔn)備洗洗睡了。

    電話鈴響了。

    公安局副局長匯報，向劉桐花父母通報了情況，驗尸報告也給了，找了個女警詳細(xì)解釋了三名男同學(xué)證人的筆錄，以及死因鑒定書。劉家父母哭哭啼啼，但劉桐花的舅舅覺得男生們的口供有問題，副局長親自出馬，好說歹說的，讓劉家父母簽字領(lǐng)回孩子的遺體，安排后事。

    這事估摸著也告一段落了。

    周二，無事。

    周三，下午，觀?？h里開始流傳一個說法，說劉桐花是被縣委書記姜明光的侄女推到河里去的，不過這個謠言沒傳多久，姜書記今年才30歲，又是外地人，根本沒有一個15、6歲的侄子在本縣上學(xué)。

    晚上這個謠言變成了是觀?？h陸縣長的侄女在學(xué)校欺負(fù)劉桐花，放學(xué)后，陸某某指使兩名男同學(xué)陳小剛、陳志勇把劉桐花推下河，劉桐花不會游泳，因此淹死。

    陸縣長是本地人，確實有個侄女在縣中學(xué)讀書，不過低一個年級，今年初一，根本不認(rèn)識劉桐花。

    而巧合的是，第三個男生魏勇是陸家的遠(yuǎn)親，相當(dāng)遠(yuǎn)的親戚，不是這事魏勇自己都不知道是縣長家的親戚。

    縣公安局沒把這些謠言當(dāng)成事，也沒人向縣委縣政府匯報。但找了陳小剛、陳志勇、魏勇的家長，說服他們每家掏幾百元補(bǔ)償給劉桐花父母，讓劉家父母先把孩子安葬了。但劉桐花父母沒有答應(yīng)。

    周四，謠言繼續(xù)發(fā)酵。

    說劉桐花是被人打死之后推下河、縣公安局的法醫(yī)尸檢卻認(rèn)定是溺水死亡，一定收了兇手的錢；

    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說劉桐花從河里打撈上來的時候渾身赤||裸，下||體全是血污，是被人強(qiáng)||jian后扔進(jìn)河里淹死的，公安局為什么沒有檢查出來？

    還有人說，公安局已經(jīng)抓到了強(qiáng)||jian犯和殺人犯，但因為此人“上頭有人”，于是被公安局放走了。

    并且劉桐花的舅舅李某在周二被不認(rèn)識的人當(dāng)街暴打了一頓，這個簡單的治安事件也被加到流言中，有人篤定的說，李舅舅是因為懷疑外甥女的死因，所以被公安局指使小混混揍了一頓，意思是要他閉嘴。

    仍然沒有人上報。

    周五，此事發(fā)展成了“縣政府領(lǐng)導(dǎo)包庇自家親戚，買兇強(qiáng)||jian未成年女生致死，并且公安局貪贓枉法，放走了兇手”，一整套故事編的有頭有尾，除了一些細(xì)節(jié)對不上之外（比如劉桐花的尸體要是身無片縷在河里泡了幾個小時，下||體的血污應(yīng)該早沖沒了），完整的勾勒出一個從古流傳到今的強(qiáng)權(quán)惡霸故事。

    到了此時，縣公安局仍然沒有人意識到有什么不對，都覺得流言傳的太離譜，沒譜的事情，再傳個幾天也就完了，犯不著大驚小怪的驚動領(lǐng)導(dǎo)。

    周六。

    下午2點50分，姜明光、陸縣長和一些部門的主管在縣政府會議廳開全市的電話會議，這是每周的例會，匯報總結(jié)一周工作。

    參加會議的有公安局局長。

    這天下午的3點多，有人在觀海縣街頭拉起了白布橫幅，上面用黑墨水歪歪斜斜的寫著“交出兇手，為劉桐花報仇”的字樣。

    人數(shù)從一開始的幾十人很快匯集成上百人，一群人扛著橫幅走在縣城街頭，殺氣騰騰的直奔縣公安局而去。

    姜明光的電話會議開到一半，一名秘書匆匆進(jìn)來，在她耳邊低聲說，有群眾在街頭聚眾游行，還打了橫幅，是跟上周溺死的女學(xué)生有關(guān)。

    姜明光心說不好。

    趕緊叫了公安局長一起出去，讓他趕緊去看看情況，不要把事情鬧大，以免導(dǎo)致惡□□件。

    又回了會議廳，在筆記本上寫著，請陸縣長代表書記留下來開會，她要去處理緊急事件。

    陸縣長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觀海縣公安局的警員不多，不算1正2副1政委，只有40多名警員，此時警員們將警車開到公安局門口，因為局長和政委都在縣政府開會，一名副局長在喊話，請老鄉(xiāng)們安靜下來，派一名代表來說清訴求。

    姜明光覺得副局長的處理方式算是不錯了，中規(guī)中矩，挑不出錯。

    公安局前面大概涌了有數(shù)百人，密密麻麻，幾乎水泄不通。秘書大聲喊著：“姜書記來了，姜書記來了，讓一讓，讓一讓啊老鄉(xiāng)們！有話好好說，老鄉(xiāng)們！”

    第86章

    工作人員和幾名警察護(hù)著姜明光往公安局大門走,老鄉(xiāng)們有大膽的便喊：“姜書記，你可要為孩子做主?。　?/br>
    “好好，有要求你們選一個代表來跟我和周局長說,我先要了解一下情況。”

    “姜書記，你說話算話,別糊弄我們?！?/br>
    “我是黨員,一定說話算話，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大家放心！”

    底下有消息靈通的人已經(jīng)開始吹起來了，“我們這個女書記能耐著呢！市委陳書記知道不？聽說是我們姜書記的叔叔！”

    有人便疑惑的問：“親叔叔嗎？那怎么陳書記的侄女姓姜啊？”

    姜明光跟周副局長匯合了,“老周,介紹一下情況?！?/br>
    “姜書記，是這樣的,劉桐花已經(jīng)驗尸過了,驗尸報告您也看了,死因清晰沒有疑問,但死者家屬不同意,覺得一定是陳小剛、陳志勇倆兄弟把女娃推下去的,魏勇在一旁看到了,是目擊者,但魏勇不敢說。”

    姜明光皺眉：“我看三個男生的口供挺詳細(xì)的，就是魏勇我不明白,怎么就做起了俯臥撐？這換了誰也不能信啊?！?/br>
    周副局長無奈，“15、6歲的男孩子懂什么！他們干點啥也不稀罕。”

    那倒是,這么大的男孩多半沒頭沒腦,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其實還是屁孩,沒心沒肺,腦子有包，整天淘氣。

    “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我們把三個男生家長都叫來了，也說服他們每家都出點錢，先讓死者家屬把孩子的喪事辦了?！?/br>
    “劉家父母不同意嗎？”

    “是啊，他們一口咬定說是陳家兩小子害死他家女娃?！?/br>
    這有點難辦，三個目擊者到底是目擊證人還是故意殺人嫌疑犯，確實很難證明。主要三個男生跟劉桐花并沒有直接矛盾，他們之間沒有吵架，之前也沒有矛盾，不然不會放學(xué)還一起走。但劉家突然死了一個十幾歲的女兒，肯定也無法接受。

    “這樣吧，去把他們?nèi)齻€找來，再次盤問。咱們有那種可以在隔壁旁觀的審訊室嗎？”

    周副局長搖頭，“我們沒有那么高級的設(shè)施。”

    他馬上派幾名警察去找三個男生和家長過來。

    這邊群眾代表已經(jīng)推選出來了，是劉桐花的舅舅李大富。

    李大富也是一口咬定外甥女死的蹊蹺、死的冤枉，要求重新審訊三個男生，并且重新做驗尸，不相信縣公安局的法醫(yī)，覺得法醫(yī)和警察都“被收買”了，要求縣委書記嚴(yán)查。

    也挺合理。

    不過談判的技巧就在于不能一下子全答應(yīng)。

    姜明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縣公安局將重新審理劉桐花一案，但這需要時間。”

    李大富點點頭。

    “縣公安局出面，邀請市公安局的法醫(yī)過來重新驗尸?！?/br>
    李大富說：“我姐苦呀，前頭生一個男孩，沒了。這又生一個閨女，看著養(yǎng)到十幾歲，又沒了?！?/br>
    是怪可憐的。

    “她還有其他孩子嗎？”

    “有個男娃，今年5歲?！?/br>
    “行吧，這樣吧，劉桐花的案件……我會敦促縣公安局盡快偵破，會有專人通知你和劉桐花父母。”

    李大富有點急了，“這事準(zhǔn)是陳小剛和陳志勇干的！他兩個的老叔的大舅子跟我有仇！”

    嗐！這可夠繞的！

    “話不能這么說，他倆都還是孩子，大人的事情，孩子怎么知道？”

    “我都被他家下手打了一頓了！就是叫我不許說！姜書記，你可要為我和桐花做主??！”李大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李大富同志，”姜明光正色，“你要相信組織、相信黨、相信政府，縣里一定秉公辦理，公安局也不會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現(xiàn)在你先回去，勸勸門外的老鄉(xiāng)，都回家去，今天周末，干點啥不行？”

    警察和工作人員護(hù)送姜明光回到縣政府辦公樓。

    縣政府跟縣委一墻之隔，中間只有2米的間隔?？h政府辦公樓去年才重修，是一棟5層小樓，不豪華，就是挺普通的四四方方辦公樓?？h委辦公樓還是五十年代的木樓，沒有錢重修，年年修修補(bǔ)補(bǔ)。縣政府這邊的辦公設(shè)備也都是最新的，開電話會議都是上縣政府這邊來。

    縣政府辦公樓怎么也是一個縣的形象工程，修的也中規(guī)中矩，沒有鋪張。觀?？h畢竟還是貧困縣，要搞出個豪華辦公樓那可是妥妥提前消費(fèi)引起民憤了。

    姜明光回到會議廳接著開會。

    離開縣公安局之前，她再三交代要周副局長一定趕快疏散群眾。眾所周知，人群聚集就沒啥好事，幾百個人說起來不多，但在小縣城里也是烏泱泱一大群人了，這里面要是出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搗亂分子”，那就麻煩了。

    她開著會還在想著這事。本身案件并不復(fù)雜，說起來就是一個年年都有青少年自殺事件，中國目前關(guān)于青少年死亡率和死亡原因的數(shù)據(jù)沒有統(tǒng)一報告和統(tǒng)計，但從蒲寧市教育局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未成年意外死亡多數(shù)是玩耍溺水，特別蒲寧市靠海，沿海地區(qū)年年都有至少十幾個孩子溺死在海邊和水塘、小河里；未成年自殺則是喝農(nóng)藥、跳河跳海居多，意外和自殺是未成年死亡原因的前兩位。

    所以劉桐花之死經(jīng)驗尸后認(rèn)定為自殺溺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問題就出在三個男生身上，要是劉桐花放學(xué)一個人走到河邊，跳河溺死，劉家父母也不會覺得女兒之死有什么問題。

    至于李大富挨了悶棍，由于沒有目擊證人，派出所只是做了筆錄，并沒有立案，這也是造成李大富不滿的原因之一。

    她想著應(yīng)該在縣里的中小學(xué)都開展防范未成年自殺干預(yù)，最好能做個巡回講座，請一位兒童心理學(xué)方面的老師，所有中小學(xué)都要去一次，這比在所有學(xué)校里設(shè)立心理老師更實際一點。

    再有就是之前蒲寧市普遍都沒有重視關(guān)注青少年自殺問題、以及未成年的意外溺水問題，她去年當(dāng)市教育局長的時候下發(fā)了一份文件，要求全市所有學(xué)校在暑假放假之前以書面形式給每一名學(xué)生發(fā)放《暑假學(xué)生安全通知書》，強(qiáng)調(diào)不要在沒有成年人監(jiān)管的情況下，自己或跟別的孩子一起去河邊、水塘邊、海邊玩耍，要求家長簽字，注意孩子的人身安全。

    現(xiàn)在的父母也沒有什么精力時刻看著孩子，多少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孩子們總是這樣，尤其夏天，結(jié)伴到水塘、海邊泡水是他們的最愛，出了意外，也只能哭天喊地，抱怨老天不長眼。

    會議剛開完，工作人員匆匆來匯報：那些群眾不但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多，現(xiàn)在沖到縣委辦公樓這邊了！

    第87章

    糟糕！這種情況一個搞不好就會變成大型da砸搶燒的惡性||事件！

    姜明光神色凝重：“盧局長,你立即下去現(xiàn)場指揮；歐政委，你給局里打電話，讓老周帶人過來,局里留一個隊長帶著聯(lián)防隊員守好門，其他人立即過來。開警車！”

    公安局盧局長、公安局歐政委不敢怠慢,連忙各自去了。

    姜明光又安排所有男公務(wù)員立即下樓,女公務(wù)員守好財務(wù)室、檔案庫和電話房，讓人武部部長打電話調(diào)人、拿槍。

    陸縣長慌了，“姜書記,不至于吧？我們是人民干部,怎么能對人民開槍呢？”

    姜明光說：“老陸，誰說拿槍就一定要開槍？槍只是震赫性的武器,目的是為了自保?！?/br>
    “沒那么嚴(yán)重吧？就是個女娃娃跳水自殺,怎么搞成這樣？要不,我下去跟老鄉(xiāng)們說幾句話？這點小事,鬧大了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