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沉眠[星際] 第2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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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這樣折騰孩子,也堅決不許姜見明離開那間破房。 有時候天色很晚了,赫爾加還沒有回來,姜見明會忍不住扒開房門往外瞧。時間再久點,小少年就一點點、一點點地蹭到屋外去了。 等赫爾加破破爛爛地回來,就鼓起腮幫子:“這孩子,又不聽mama話,怎么出來了?外面那么冷呢。” 姜見明軟軟地說:“想看星星?!?/br> 臟兮兮的母親蹲下來,用結(jié)著血痂的指尖戳戳孩子的額頭,眼尾彎成溫柔的月牙兒。 “那昨天留的功課做完了沒有啊,哼哼,晚上mama可要來個突擊考試噢?!?/br> 最后,母親會把孩子抱起來放在肩頭,在月色下走回家。 夜深了,她會點根蠟燭,抖開一條破舊的紅毯蓋在姜見明身上,隨便講些故事哄他睡覺。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赫爾加畢竟曾經(jīng)是反抗組織的領(lǐng)袖,哪怕淪落到這個地步,也依然能夠帶著孩子勉強活下去。 對她而言,更大的痛苦反而來自于周圍的環(huán)境。 在z2野區(qū),每一天都有人性的悲劇發(fā)生。發(fā)生得多了,悲劇也就不成為悲劇,而是變?yōu)槿粘!?/br> 赫爾加看不得活人淪落成這樣,可怎么救得過來呢? 今天救助了一個人,明天準有十幾個人賴上來哭求施舍。恩將仇報的流民曾用晶骨刺穿她的肩頭,搶走了她和孩子過冬的口糧。 無數(shù)次,她在深夜里蜷縮著身子,發(fā)出模糊的悲泣聲——那不像是她發(fā)出的,更像是什么惡靈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常年的疲勞、慢性晶亂導致的衰弱、精神上極端的煎熬與痛苦,以及當年被暗算的后遺癥…… 在這一切的作用下,赫爾加的神智漸漸失常了。 她對姜見明日益嚴苛,功課的要求越來越極端,激動之下還會動手打人,清醒后又不敢相信自己變成了這樣,于是痛苦積攢得更深。 某個雨過天晴的早晨。 被收留了一夜的病老婆子,臨走前瞇著眼,沖赫爾加露出一口黃牙。 “哎我說,傻大姐啊?!?/br> “你還是快點兒去死吧??纯茨銉鹤?,嘖嘖嘖,跟了你這種媽,多可憐啊?!?/br> ……屋內(nèi)深處,女人抱膝瑟縮在黑暗里,把頭深埋進消瘦的臂彎。 旁邊,黑發(fā)黑眼的小少年擰干濕帕子,平靜地擦去自己額角的血,口中淡淡道:“我mama不會死的。阿婆你走不走,不走就留下幫我們干活吧?!?/br> 這些年,慢性晶亂患者應該盡早自殺的觀念在整個帝國內(nèi)普及,并且被廣為接受……畢竟這個病挨到晚期實在是太痛苦了,又是絕癥。 尤其在z2野區(qū),人們沒幾個對未來有盼頭的,活著受罪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就有了個不成文的習俗。假如患者哪天運氣好,搶垃圾時搶到了什么好吃的……那就是他們結(jié)束生命的時機了。 吃頓好的,第二天肚子飽飽地上路。 但姜見明知道,mama不想死。 她死了,本就殘存不多的人類文明的殘火,就要又熄滅一抹。 她選擇自殺,就是向黑暗的帝國統(tǒng)治言敗,向這個扭曲的世道投降。 她寧可在泥淖中掙扎,也不肯死。 病老婆子撇撇嘴走出門去,邊走還邊叨叨著說: “真的,傻大姐。你早點兒死了,你兒子還能靠那張臉去傍個大領(lǐng)主呢!別看他是個殘人類小孩,管咱們北邊的‘獨眼龍’啊,就好這一口!” 聲音漸漸遠了。 寒風撲打著才糊上的窗紙,屋頂裂了幾道縫,深冬的陽光射下來。 姜見明拿著濕帕子,慢慢走到mama面前,蒼白的小臉被那幾道陽光映得明明暗暗。 他拉起赫爾加的手臂,“mama,手?!?/br> 孩子跪坐在地上,仔細地擦去昨晚母親發(fā)病時手指沾上的泥灰,還有打傷自己的血跡。 赫爾加閉上眼,淚水無法控制地落了下來。 “明明……我的好孩子。以后mama不進屋,mama晚上睡在外面好不好……” 額頭上的傷口還沒凝血。姜見明神色恬靜,淡淡垂著眼瞼,“不要,明明想和mama在一起?!?/br> “而且,其實也不怎么疼。mama不要聽別人胡說?!?/br> 他太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眼底像是有一片枯干的星海。 倒映著亙古銀河,也倒映著淹死在臭水溝里的腐爛螻蟻。 “只要能像現(xiàn)在這樣,明明就很幸福了。” 赫爾加只是流淚,她用手撫摸著姜見明的臉頰,仿佛在撫摸一件已經(jīng)破碎的瓷器。 多么可憐的孩子,從生下來就開始流離受苦,一身病痛,他哪知道什么是幸福啊。 她教給孩子“幸福”“光明”的存在,卻沒法讓他看到。 姜見明丟下手帕,鉆進赫爾加懷里。他握著母親枯瘦的手掌,平靜道:“mama變成什么樣子都沒有關(guān)系,陪我在一起吧。明明也長大了,可以保護mama的?!?/br> …… 第二天,赫爾加出門后,姜見明也默不作聲地出了門。 他什么也沒有做,四處亂逛了一圈,趕在mama回家之前回來了。 第三天,第四天……同樣如此。 一連半個月,小少年出門亂逛的事情并沒有暴露。 到了第十八天,也就是垃圾飛船要來的那天。 姜見明偷了赫爾加以前的舊手槍,摸走了一枚子彈。 他花費半天的時間走出這片區(qū)域,艱難地攀上附近一座山林的半山腰,朝一株巨樹的枝椏上開了一槍,然后又默默花費半天的時間下山走回家。 這天晚上,赫爾加回家的時候異常欣喜。 她說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聽說異星生物的巢掉進了“獨眼豹”的領(lǐng)地,兩只大鳥發(fā)狂襲擊了領(lǐng)地一天,西邊的“黑鐵”也過去趁火打劫,都沒有參與垃圾的搶奪戰(zhàn)。 周圍的流民們激動得哭了。她當然也帶回來了許多好東西,接下來一周時間都可以不出門了。 “這就叫惡有惡報?!焙諣柤有χ呀娒魍鶓牙飺В脹鰶龅谋羌獠湫『⒌哪橆a。 而姜見明被mama裹在紅毯子里,若有所思地盯著外面的月亮。 “就是。如果明明跟了獨眼豹,說不定今天就被大鳥怪叼走了,我才不要?!?/br> ……這一年,新帝國未來的統(tǒng)帥十二歲,還是心思很純粹的小孩子。 他朝異星生物的巢xue開的那一槍,也只是想盡力把眼前的母親和“幸?!钡娜兆樱舻镁靡稽c,再久一點。 = 底層貧民的哭聲,注定傳不到住在永樂園的上等人耳中。 皇宮深處,淡淡熏香味道繚繞在織金的幔間。奧丁斜靠在椅子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的高腳杯。 “這酒……味道變了?!?/br> 里面的紅酒搖曳如鮮血,只被抿了一口。 侍從惶恐跪地:“回稟陛下,原先的調(diào)酒師,兩天前突發(fā)急性晶亂離世了。今天的酒,是、是他的兒子……” 奧丁哼了一聲,揮手:“倒了吧。雜人都下去。” 侍從們?nèi)缑纱笊?,匆匆離去。轉(zhuǎn)眼間大殿里清凈許多。 皇帝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視頻通訊里:“噢……弗拉基米爾,你剛才說,我們需要什么?” 對面還是那位灰鸮實驗室的最高負責人,“鑰匙,陛下?!?/br> 這位銀發(fā)藍眼的半百男人——也是帝國內(nèi)有數(shù)的幾個知道些許晶粒子秘密的人——正疲憊地皺著眉毛。 “兩年了,那位小殿下的力量越來越強,一旦失控,結(jié)果會是毀滅性的?!?/br> “雖然陛下是為了打擊晶粒子而造出的凱奧斯殿下。但他對人類這方,應該并無什么歸屬感……” 這已經(jīng)是委婉的說法。那個小怪物自誕生起就在實驗室里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不恨人類才有鬼了。 弗拉基米爾低聲道:“我想,我們需要一個能從意志層面禁錮他、控制他的事物,但無法找到?!?/br> “恐懼、痛苦這類負面的東西全都試過了。但或許因為……殿下本來就是從中誕生的,這些已經(jīng)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心靈上的波動?!?/br> 奧丁挑眉:“噢,他沒有反應?” 弗拉基米爾:“有的。他會嘲笑我們?!?/br> 奧丁:“……” 弗拉基米爾低頭:“陛下恕罪……我們已盡力不在凱奧斯殿下面前露怯,但他的敏銳感太可怕了?!?/br> “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我們而言很特殊,現(xiàn)在甚至開始主動試探這邊的底線,晶骨的成長速度更是可怕……灰鸮實驗室已經(jīng)無法控制——” 突然,通訊視頻閃過一連串亂碼,滋啦滋啦的白噪音打斷了弗拉基米爾的聲音。 “……” 皇帝的臉色沉了沉。 凱奧斯誕生才兩年,皇帝衰老得更快了,昔年征戰(zhàn)時落下的許多暗傷也發(fā)作起來,讓他再不似壯年那般威武。 但當耷拉的眼皮抬起來時,陰鷙的綠眼睛依舊讓人不寒而栗。 下一秒,一個稚嫩卻冷淡的聲音傳來。 “這里沒有意思了?!?/br> “給我別的?!?/br> 畫面恢復了正常,卻已經(jīng)切到了實驗室內(nèi)的控制臺前。 十幾個實驗員們恐懼地縮在角落里,合金玻璃又被擊碎了,大片赤金晶骨延伸出來包裹著那些儀器與光腦。 最大的那個計算機的頂端,坐著一個金發(fā)孩童。 仔細一看,他竟然沒有雙腿——腿部往下的血rou化成了晶體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