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倒是聽說過一種說法，金中將提到過，統(tǒng)帥的機甲就是那架l-金曉之冕，金曉曾經(jīng)是大帝和統(tǒng)帥二人同乘的。”

    “想必是建國后帝帥不合，統(tǒng)帥被軟禁在后方不再參與前線，機甲權(quán)限也被卸了。金曉之冕這才徹底成為皇家機甲的吧?！?/br>
    =

    英靈碑的地底，暗門下那片空間，已被金曉之冕的光輝徹底照亮。

    金曉之冕黯淡的機身一寸寸亮起來，它的前胸部分打開，進行駕駛艙切換。

    暗血凝結(jié)的第二駕駛艙沉了下去，塵封已久的第一駕駛艙安裝完畢，艙門自動彈開。

    淡金色的精神連接紐帶，向黑發(fā)青年蜂擁而來。

    它們纏住他的手臂，托起他的后背，像無數(shù)細小柔軟的菌絲，將傷痕累累的身軀抱向駕駛艙的方向。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托舉什么傳世珍寶。不會有人能想象得出，一架機甲竟會溫柔到這個地步。

    姜見明怔怔望著金曉，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第一駕駛艙。

    他聽見機甲內(nèi)部傳出的電子音：

    〈第一駕駛艙已開啟，啟動精神連接〉

    紐帶呼應(yīng)指令，精神觸角探出，從微觀的尺度上與他的肌膚貼合，感應(yīng)他的神經(jīng)電流。

    后腦傳來一絲輕微到足可忽略的震感，姜見明輕哼一聲，感官世界變了。

    他似乎在數(shù)據(jù)海洋中下沉，再下沉，直到成為這里萬物的主宰。

    直到機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而他也是機甲的一部分。

    他被送入了駕駛艙內(nèi)，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手動cao縱臺，而非晶骨cao縱的連接觸屏。

    駕駛席的安全帶伸出，自動扣在他的身上。

    借助亮起來的淡藍色屏幕光，姜見明看到了手邊的冰冷儀器，那是整整兩列的維生裝置。

    這竟像是一架，為病入膏肓的殘人類量身定做的駕駛艙。

    內(nèi)置的電子音不再是從耳畔傳來，而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已完成精神連接〉

    〈100％契合權(quán)限，金曉之冕等待指示〉

    姜見明半閉著眼，唇瓣哆嗦，指尖也在哆嗦。這一刻，無數(shù)情緒如潰堤般沖進了頭腦——

    為什么林歌陛下對他一個平民那么親切，每次自己拘禮，反而會惹得女皇神色低落？

    ——不然呢。

    在那個被拋棄的貧瘠惡劣的藍母星，是亞斯蘭把孤兒林歌教養(yǎng)長大，不說是當?shù)辽僖彩钱敻绲摹?/br>
    為什么西爾芙明明是皇太后，卻像個慈祥的老奶奶一樣地撮合著他和小殿下？

    ——不然呢。

    大帝年幼時便和統(tǒng)帥相識，西爾芙卻是建國前才以政治聯(lián)姻為名目“嫁”過來，怎么看怎么是統(tǒng)帥先的。

    為什么大帝的原身意識對他情根深種？為什么一個“患上慢性晶亂瀕死的小情人”就能直接導(dǎo)致帝帥決裂？為什么……

    ——他媽的！姜見明罕見地在心中崩潰罵臟。

    怎么會有這種事，怎么可以有這種事，他不是個最平平無奇的殘人類平民軍校生嗎！？

    他咬緊牙關(guān)，一邊飛速地掃視駕駛艙內(nèi)的布局和屏幕上顯示的數(shù)據(jù)，一邊暗想：

    如果能活著回去，以后每年的教師節(jié)他都要帶上最真摯的禮物去拜訪杜老教員。

    跟他說聲您是對的，學(xué)生悔不聽老師之言，請問您要來一份活的開國笑話嗎，笑話就是現(xiàn)在站在您面前的我自己。

    突然，姜見明目光一凝，他在手邊那一排奇奇怪怪的藥物中看到了鎮(zhèn)定劑！

    精神cao縱狀態(tài)下，只需心念一動，配置的機械爪就給他來了一針。

    姜見明總算吐出一口氣。

    這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簡直是救命藥，雖然從第一駕駛艙休眠了這么多年的事實推測，這鎮(zhèn)定劑很有可能只是第一代，更有可能已經(jīng)過期了。

    但至少，他不再吐血，身體的各種衰弱和痛楚也停止惡化。

    姜見明一不做二不休，把這駕駛艙內(nèi)各種他所認得的，感覺能管用的藥物，都往自己身上打了進去。

    藥效顯著，他的感知力明顯恢復(fù)。

    不知道能撐多久，抓緊時間干該干的事！

    嗡！

    懸浮通訊窗口浮現(xiàn)在姜見明的右前方，映照出年輕人清寒如鐵的雙眸。

    =

    要塞上空。

    風一吹，血腥味淡了，悲哭聲也漸漸淡去。但殺戮卻遠遠沒有結(jié)束。

    長夜將盡未盡，異星生物的尸骨與人類的斷肢殘骸堆積在高壁之下。

    半空中劃過一道火光，正在墜毀的機甲m-羅漢死死地用機械臂扣住一只a級異星生物，以同歸于盡的架勢砸向大地。

    就在那不到一秒的墜落時間內(nèi)，晶骨從駕駛艙中延伸出來，奮力一搗，結(jié)果了異星生物的性命。

    m-羅漢松開了幾乎碎成兩段的尸體，機甲徹底報廢，與無數(shù)血珠一起墜落。

    另一架機甲飛馳而來，在極限速度下精準地甩出了十幾米長的機械爪，將那架墜落的破銅爛鐵勾住。

    噼啪……龐大的承重讓機械爪在僅僅一秒后斷裂。但機械臂又立刻抱了上去，兩架機甲直直地撞進要塞的一座炮臺口，冒著滾滾濃煙停下了。

    “咳咳咳……呸呸?！?/br>
    那架救人的機甲，赫然是機甲l-雙子星的副半機。

    威爾遜推開駕駛艙門，灰頭土臉地揮手扇著濃煙，沖到那架m-羅漢跟前。

    已經(jīng)熄火的破爛機甲內(nèi)，鄭越神色萎靡地癱在駕駛艙里粗喘。

    威爾遜打眼一瞧他的機甲，立刻氣得踹著機甲跳腳起來：“鄭少校，你殺昏頭了嗎！機甲廢成這樣還能開嗎，為什么不去更換??？”

    鄭越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啊?！?/br>
    然后抬臂掩面，苦澀地嗤了一聲，“你一個機甲兵懂什么?！?/br>
    威爾遜一愣，登時更加火冒三丈，“我懂什么?。亢?，我至少懂得還不到放棄作戰(zhàn)的時候！”

    他臉紅脖子粗，拍著胸脯，“這次作戰(zhàn)——論戰(zhàn)略，論戰(zhàn)術(shù)，論物資支援，論全軍士氣，我們帝國軍哪一點沒有做到極致了。現(xiàn)在不過受了點挫折，要塞那是一定能拿回來的啊?！?/br>
    “哦，我知道，姜殿下壯烈犧牲，你作為他的部下心里難受，是不是？可這種時候更要繼承殿下的遺志，你一個少校官在這尋死覓活的，算什么男人……”

    “……”

    ——直接把生死未卜的人給打成“壯烈犧牲”，可太有他的了。

    鄭越額角青筋直跳，遏制住想要揍人的沖動，壓著嗓門怒道，“怎么著，你當我是想不開了，丟下手底下的兵跑來和異星生物同歸于盡？”

    “怎么……不是？”

    鄭少校扭頭，疲憊地看向遠處還在閃著炮火的空中，“不是，我是被沖散的?！?/br>
    “你沒感覺出來嗎機甲兵，現(xiàn)在什么都亂套了?！?/br>
    再怎么說，鄭越畢竟是有著能以平民出身爬到金日輪少校的才能，不敢說眼光多么毒辣，看看戰(zhàn)況圖判斷一下形勢的本領(lǐng)還是有的。

    如今的戰(zhàn)場被切割成三個部分。宇域是其一，高空區(qū)域是其二，要塞防御系統(tǒng)范圍內(nèi)的低空及地表是其三。

    而全軍至少應(yīng)該做到彼此配合，相互呼應(yīng)，隨時留有機動迂回的空間，這樣才能完成一整個戰(zhàn)術(shù)構(gòu)想。

    然而，晶體教那種僅以制造敵軍的晶亂死亡為最終目的、為此不惜同歸于盡的打法，把所有戰(zhàn)爭概念都摧毀了。

    士兵為了避免晶亂，不得不四散作戰(zhàn)，根本無法形成陣型，更別提執(zhí)行命令。

    在這種情況下，指揮官已經(jīng)做不到太多事情，現(xiàn)在就是無序的互相搏殺，兩軍持續(xù)損耗，最后能剩下什么，就是什么了。

    “謝少將還一直在撐，一直在發(fā)號施令，力圖在混亂中重新為我軍找到秩序。”

    鄭越苦笑道，“可是你看啊，我只是帶那么幾千人的機甲兵就已經(jīng)這樣，把幾十萬潰散的軍隊整合起來？怎么做？”

    威爾遜啞口無言，他哪里知道這些。

    “你不懂的東西多了去了?！?/br>
    鄭越喘著氣從報廢的機甲里爬出來，“你沒在帝都的環(huán)境里泡過，腦子也想不到政治那層——你知不知道，帝國幾百萬雙眼睛都盯著前線呢？”

    “現(xiàn)在銀北斗折損了那么多人，要塞拿不下來，連兩位殿下也……”

    “那幫享樂慣了的貴族老爺會怎么說，平民又怎么想，啊？”

    “不是所有人都意志堅定不怕滅亡，咱們不可能拿著一場敗仗去向大眾公布晶粒子的真相的，傷亡慘重的慘勝也不行！”

    “你懂嗎，咱們本來就是背水一戰(zhàn)，打不贏這場仗，下一步要怎么走？根本沒有下一步??！”

    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卻是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地看著戰(zhàn)況一步步惡化。

    帝國后方在全力支持，兩座銀北斗要塞幾乎傾巢而出，那么多同袍犧牲了，幾百重傷員為了不拖后腿自絕性命，甚至連兩位尊貴的殿下都不惜拿命來換取勝利的希望。

    背負著那么重的期待和犧牲，也確實成功將敵人步步緊逼。

    可晶體教的變數(shù)一層接一層，至今還是沒有破局的突破點。

    怎么可能不心急如焚，怎么可能不崩潰絕望？

    悔恨與不甘交雜在鄭少校的臉上，他眼里血絲駁雜，喃喃道：“如果小閣下還在這里，說不定會有辦法……”

    威爾遜不知該如何安慰，悶頭想了半天，也只好拉開自己的機甲艙門，準備帶鄭越去換機甲。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看到面前的機甲屏幕上突兀地彈出一個窗口！

    正向這邊走來的鄭越，他的腕機也突然閃爍起來，出現(xiàn)了同樣的窗口。

    兩人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阿爾法星域內(nèi)的幾十萬帝國軍人——

    上至將軍謝予奪，下至每一位士兵——所有人面前都彈出了一模一樣的窗口！

    星艦天樞號內(nèi)，光線黯淡。

    謝予奪沉默著，身后將官們的投影也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