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矯情的申辯，不配奉于皇子面前。

    陋軀殘命，也不適合空談愛之一字。

    于是最后，這個黑發(fā)蒼白的青年也只能壓抑著內心滔天的情緒，換以波瀾不驚的平淡語氣：

    “我會永遠陪著您，直到生命盡頭，或是您不再需要?！?/br>
    萊安的眉宇舒展開來，他走回來，雙臂環(huán)住殘人類的單薄身軀。

    “所以，”萊安俯身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姜見明的，柔聲問道：“這就是你那天在星艦上想要對我說的話？”

    “星艦上？”姜見明蹙了一下眉，“不……我不知道，不記得了?！?/br>
    話題至此中斷，因為皇太子殿下的腕機響了起來，是一封來自軍部的通訊信息。

    萊安低頭掃了一眼，道：“銀北斗的遠征艦隊有新情報。明天我們去軍部一趟?！?/br>
    “早睡吧?！?/br>
    =

    次日卻下起了雨。

    兩人來到軍方總部的時候，外頭已經(jīng)陰云漫天，雨點噼里啪啦地往窗戶上砸，多少有點不詳?shù)囊馕丁?/br>
    在看到投影中謝予奪本人的那一刻，姜見明心頭就先自一沉。

    謝予奪的臉色太憔悴了。按理來說，既然是做匯報，神態(tài)舉止應該端正。但少將臉色青白，眼底暗沉，眼神和說話的聲音中都透出nongnong的疲憊之意來。

    “……情況并不樂觀，艦隊于十三日抵達了晶巢外圍宇域，在這里我們可以用rou眼觀測到晶巢，遠遠看過去，它就像一枚水晶球，無色透明，就像真晶礦的質地……周圍有環(huán)帶，這片宇域內漂浮的碎石與碎冰上面也同樣有晶體凝結……”

    “但艦隊內部的狀態(tài)開始惡化。首先，這里晶粒子濃度極高，哪怕全軍戒備，也發(fā)生了十數(shù)起急性晶亂；更令我們始料未及的是，將士們開始出現(xiàn)神志不清、意識混亂的現(xiàn)象。”

    “就連我本人，”謝予奪頓了頓，道，“也一度陷入無法正常指揮的迷亂狀態(tài)。等艦隊撤退出晶巢外圍之后，又過了許久，才漸漸恢復理智。”

    “——謝予奪還不知道晶粒子的秘密吧。”

    看到這里，萊安抱臂冷哂，意有所指地掃了陳老元帥一眼。

    “帝國對銀北斗瞞得夠死的么，謝予奪對帝國一腔忠誠，你就忍心這么看他一無所知地往晶巢里跑？”

    窗外雨聲連綿。陳老元帥半瞇著眼，他雙掌交疊在身前，拄著黑色的手杖，也不說話。

    謝予奪的投影還在說話：“截至匯報當日，艦隊傷亡人數(shù)為……我判斷難以繼續(xù)前進……接下來，艦隊將服從命令，按來時的路線返航，歸于阿爾法異星的銀北斗第一要塞?！?/br>
    姜見明給萊安遞了個眼色，現(xiàn)在糾結隱瞞的問題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

    他開口問老元帥：“銀北斗艦隊內出現(xiàn)的神智紊亂現(xiàn)象，是因為受到了晶粒子意識的干擾，是嗎？”

    陳老元帥停下了投影視頻，點頭：“嗯，可以暫且這樣認定?！?/br>
    姜見明思索了一下，忽然問道：“如果是殘人類呢？”

    “以晶體教的說法，殘人類應該是沒有被晶粒子完全植入的人類……老元帥，請問有沒有殘人類去過晶巢的先例？”

    萊安猛地回頭看他，陳老元帥則是輕笑了一聲，眼底情緒莫測，搖頭道：“太子妃殿下說的這個思路很有趣，但很遺憾，還沒有先例?！?/br>
    姜見明臉色微變。正欲開口，陳老元帥把手一抬，抬了抬白眉：“哎，您別不信。其實帝國高層掌握的信息真的沒有您想象得那么多，這些年，也都是一步一步摸黑探索過來的?！?/br>
    說到這里，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讓兩位久等了。但請相信，我們并不是在做無意義的拖延。”

    這一聲嘆息似乎飽含了太多情緒。但下一刻，這位老人抬起臉來，眼中隱現(xiàn)精光。

    “自治領的客人已至，帝國也開辟出來第一條通往晶巢的星際航線，銀北斗艦隊抵達晶巢，許多猜測也得以確認……”

    咚！漆黑手杖突然叩地。陳老元帥昂首道：“如今時機到了。有什么疑惑，請兩位盡管問吧?！?/br>
    遠處似乎有滾滾雷聲傳來，空曠的統(tǒng)帥辦公室內，萊安與姜見明同時心頭一震。

    他們都意識到了。

    真正開誠布公的時刻，要來了。

    幾秒后，姜見明沉聲道，“關于晶粒子的秘密……帝國是什么時候第一次認識到這個真相的？”

    陳老元帥深深地看著他：“您已經(jīng)猜到了，不是嗎。”

    姜見明瞳孔緊縮，輕輕道：“真的是……”

    “真的是第四次神圣戰(zhàn)役？”

    “停，老師?！比R安橫眉挑唇，敲了敲桌角，“你們故弄玄虛那么久，現(xiàn)在還要我們逐一來問？”

    陳老元帥笑著指了一下沙發(fā)：“那我就從頭來說，請坐下吧?！?/br>
    “說來話長，其實在很久之前，舊帝國就掌握了這個秘密……”

    “但和我們一樣，因為事態(tài)的嚴重性，暴君奧丁選擇了封鎖消息，只在秘密的科研基地里面進行相關的研究?！?/br>
    “噢，那個科研基地的名字呢，叫做灰鸮實驗室，也是如今黑鯊基地的前身?！?/br>
    窗外，一道亮紫色的閃電閃了閃。

    轟隆隆——

    第二聲驚雷之后，大雨瓢潑而下。

    =

    宇宙的另一端，歐米伽異星，黑鯊基地。

    冰冷的機械自動門向兩側打開，外面的那一束光照亮了神秘的深處。

    頓時，一聲少女的驚恐尖叫刺破了寂靜，站在門口的黛安娜.蘭斯如遭雷擊，猛地倒退兩步！

    她用極度恐懼的眼神地盯著面前的景象，瑟縮著，牙齒不停地抖動。

    就在門后，無數(shù)精密的儀器散發(fā)著藍光，一排又一排橫放的生物培養(yǎng)倉安靜地躺在那里，冰冷，無機質，像大片的棺材。

    每一個培養(yǎng)倉的玻璃壁都映著儀器發(fā)出的光點，內面則睡著一個人——至少從外表來看，像是人類的軀體。

    他們和她們都是十八九歲的青年模樣，閉著眼浸泡在未知的液體之中，赤條條的身體上連著軟綿綿的管子。

    “天啊……天?。?！”

    黛安娜發(fā)抖地不停搖頭想要后退。

    黑鯊基地在做禁忌人體實驗的傳聞……是真的！？

    一聲悶響，她撞上了身后的另一個人。

    “不要怕。”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孩子，這是你遲早要看到的。”

    “首……”

    黛安娜發(fā)抖著回頭，“首領……”

    一路沉默地引領她來此的人，也就是黑鯊基地首領，此刻回身關上了門。

    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體實驗場”變成了封閉空間，黛安娜像觸電一樣彈起來，緊緊貼著墻角，咬牙瞪著首領：“你、你是什么人，黑鯊基地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

    下一刻，黛安娜的雙眼睜大。

    因為首領突然抬起雙手，取下了自己頭上的面罩。

    “問我……是什么人……嗎?！?/br>
    年邁的女性嗓音取代了電子音，“很久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了?！?/br>
    幾絲銀發(fā)垂落，面罩下的老婦人有著蔚藍如海的眼眸，憂郁卻沉著，慈柔而堅硬。

    “在比很久更往前很久的歲月里。”她輕嘆，抱著漆黑冰冷的鐵面罩，“我有過許多身份。”

    “我是舊帝國灰鸮實驗室總負責人弗拉基米爾的小孫女。”

    “我是白鴿赤葉會第二代主席、總執(zhí)政官約書亞.松的第六個女兒?！?/br>
    黛安娜愕然屏住了呼吸。

    她怯怯道：“你、您是……不、不可能……”

    “我是新帝國首任皇后，是開國大帝凱奧斯名義上的配偶，是如今的帝國皇太后……我是西爾芙.松?！?/br>
    西爾芙神色平靜，她伸出手臂，被黑甲包裹的手掌，平靜地落在瑟縮的少女的頭頂。

    那剛因痛失親姊而剪短的，銀色短發(fā)。

    “但現(xiàn)在，我唯二的身份只是黑鯊基地的研究員，以及這個基地的最高指導者?！?/br>
    西爾芙緩緩說道：“從此刻起，我是你的首領?！?/br>
    “黛安娜.蘭斯，你的天賦與聰慧被判定有足夠的價值。我要你服從基地命令，與我們一同投身于這場……”

    “已經(jīng)延續(xù)了五百余年的，人類反侵略戰(zhàn)爭之中?！?/br>
    ——

    ！！請大家看一下作話！！

    第148章 壯哉白鳥（2）

    暴雨從云層中暴落向星城，大街小巷都被淋濕了。

    行人倉皇歸家，就連今天早晨新貼在街道口上的，“反對銀北斗進軍”的鮮紅大字報，也被雨水打落，浸泡在街頭一角。

    “晶體教只會大肆宣揚晶粒子令人類名存實亡的現(xiàn)狀。但它不會告訴你們的是，在這場生死存亡的種族戰(zhàn)爭之中，人類文明是如何反抗至今日的?！?/br>
    軍方總部，談話聲在雨聲中進行著。

    坐在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對面，身旁是死而復生過一次的帝國儲君，這一刻姜見明忽然恍惚地想起去年。

    他剛從凱奧斯軍校畢業(yè)，陳老元帥來見他的那個傍晚，也是這樣的雷雨天氣。

    “舊帝國的灰鸮實驗室是第一個轉機，是第一抹希望的星火?！?/br>
    老人的目光與那次同樣深邃悠遠，“臭名昭著的大暴君奧丁，以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為代價，研發(fā)出了歷史上第一針鎮(zhèn)定劑?！?/br>
    “如果沒有鎮(zhèn)定劑，晶粒子的集體回歸現(xiàn)象，站在人類的角度，就是晶亂大規(guī)模爆發(fā)導致種族滅絕——晶體教將其稱之為‘終極’，那個‘終極’早在開國戰(zhàn)爭之前就該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