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謝少將素來在大統(tǒng)帥那兒得寵，其他的將軍們心里再酸也不敢說，只能深吸氣深呼氣，把一肚子火兒給忍下了。

    就這樣，各自悻悻落座。

    萊安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動作卻警惕地把姜見明往里頭又推了推。

    ……刻意將他和謝予奪、唐鎮(zhèn)之間互相來往的視線隔開了。

    “繼續(xù)說吧?！标惱显獛泴⒛抗馔断蛞晃皇嶂亟鹕戆l(fā)、外貌四五十光景的高個女將軍，“告訴諸位閣下，那群晶體教逆賊最后怎么樣了?！?/br>
    “是?！?/br>
    應(yīng)聲站起來的是常年駐守帝國空間站，同時也是金日輪星艦提督的席琳上將。

    此刻，她的面容一排陰暗，站起來后先沒說話，虛虛地呼吸了一口氣。

    從萊安的肩膀縫隙間歪過頭，悄然窺視的姜見明敏銳地意識到一點(diǎn)：這位女將軍似乎從一開始就精神狀態(tài)極差，縱使是剛剛謝予奪胡鬧起來的時候，她的表情也沒有半點(diǎn)波瀾。

    “當(dāng)時，晶體教逆賊計劃失敗，被逼離亞斯蘭星城……我等奉大統(tǒng)帥命令，率領(lǐng)百艘星艦、三百架機(jī)甲，準(zhǔn)備在帝國境外宇域攔截歹徒?！?/br>
    席琳眼眶發(fā)紅，沙啞道，“但……我們失敗了?！?/br>
    “我們遭遇了……擁有人類級別智能的強(qiáng)大異星生物群。”

    全場頓時嘩然。

    “不可能！”不知是誰低叫出聲。

    “高智能異星生物？出現(xiàn)在帝國境外？”

    “那不是近日才在遠(yuǎn)星際發(fā)現(xiàn)的生物么？”

    “銀北斗要塞豈會放任異星生物入侵至帝國邊境……”

    謝予奪原本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此刻一個鯉魚打挺坐直起來，喃喃道：“好么，謝某人剛來就聽著這么大個事兒……”

    “它們直接出現(xiàn)在宇域中。”

    席琳動作有些僵硬地抬手，將錄像共享至每個人的屏幕上，“我軍猝不及防，損失慘重，致使晶體教兩主謀逃逸。”

    姜見明和身旁的皇太子飛速對視一眼，前者凝神去看自己面前的屏幕，彈出的窗口已開始自動播放。

    沙沙……畫面很快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平穩(wěn)的宇宙，昏暗延伸著，數(shù)之不盡的巖礫散布其中，這是片小行星密集宇域。

    姜見明以前是天天和萊安看作戰(zhàn)錄像、對著三維星圖打過模擬戰(zhàn)的，他一看這畫面心里就了然。

    ——帝國境外和遠(yuǎn)星際三顆設(shè)有軍事要塞的異星之間，這樣兇險的小行星帶只有一處，被稱為“惡魔之舌”。

    視頻畫面里傳來幾聲軍人交談的雜音，這是星艦的錄像。

    金日輪的艦隊正在小心而又不失謹(jǐn)慎地穿梭于“惡魔之舌”中，鎖定正在前方逃竄的晶體教機(jī)甲。

    艦隊的陣勢拉開，顯而易見的包抄戰(zhàn)術(shù)。

    交談的雜音跳了跳，變得清晰了不少，似乎是交談?wù)咦叩搅伺灅虻鸟{駛室附近，存放記錄儀器的地方。

    “x月x日帝國時刻14時10分，確認(rèn)鐵螳號系統(tǒng)一切正常?！?/br>
    那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聲音，星艦的技術(shù)維修官。

    姜見明心中沉沉墜下，如果艦隊是在這樣的宇宙環(huán)境下，遭遇了異星生物，怕是……

    那個男人——維修官定時檢查匯報完了，走的稍遠(yuǎn)了些。

    “嚯，就為幾架破機(jī)甲，這么興師動眾的。”男人小聲抱怨起來，“大過年呢，還調(diào)動了艦隊?！?/br>
    “喲，行啊東子，你還知道大過年?！?/br>
    男人的伙伴在旁邊叫了他一聲，嘿嘿笑著：“你老娘在家孤零零盼著你回家吃年夜飯呢，你都**的幾年不回家了，個**的不孝子。”

    會議空間的和諧詞機(jī)制再次發(fā)揮作用，這些個大老粗士兵們的臟話被吞成了消音。

    然而這回，沒有人嬉笑怒罵了，沉默蔓延在會議廳之中。

    明明是恒溫的虛擬空間，在場的每個人卻都感覺有一股刺骨的寒流刺穿了心臟，那是已知結(jié)局的哀傷。

    兩名維修官互相損了幾句，聲音有些瑣碎聽不清。

    片刻后，隱約能聽見幾下拍肩聲，其中一個維修官低聲說道：“我說東子，不開玩笑。你年紀(jì)也差不多了，干完這一趟……就退役吧?！?/br>
    “別怪哥多管閑事講你啊，你老爹走的早，姨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不容易。今年她眼睛基本上看不見啦，天天坐那窗口，盼著你回家?！?/br>
    那男人道：“像哥這種，啊，無牽無掛，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在金日輪干到死都行啊?？赡氵€有人盼著回家呢。”

    “姨是無晶人種，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你……你知道哥那意思，東子，別整得自己以后后悔。”

    另一個男人沉默了幾秒，含糊地咕噥了兩聲，又唉聲嘆氣。

    “我知道……唉我知道呢，這不是想多干兩年報效帝國嘛……”

    他從鼻里悶悶地哼出一口氣，“唉，這么說你又**的該笑我?！?/br>
    屏幕的畫面里映不出兩個男人的面龐，只有星空，永恒地廣袤著的星空。

    “東子”和他的“老哥”，一定想象不到，自己這種小人物的對話，竟然會在日后被無數(shù)位高權(quán)重的將軍們、帝國大統(tǒng)帥以及帝國皇太子聆聽著。

    他們只是在犯愁。往大了說，是愁忠孝難兩全；往小了說，是愁帝國軍隊的假期太少，愁追幾架叛亂的機(jī)甲還要開動星艦，愁怎么還沒追上敵人，今晚之前是否能回到家陪陪自己的老mama。

    忽然，星艦右前方，某塊小行星的陰影背后，詭異地探出了一截鼓動的閃亮晶狀生物。

    ——實(shí)在很難說清那是什么，它的形態(tài)像章魚的觸手，像蛇的軀干，像人類的大腸在蠕動，或者單純是一條有了生命的rou條。

    再細(xì)看，分明能看到皮、rou、骨以及眼珠、口器一類的東西。這種熟悉的“動物”概念此刻正和透明的晶塊共生在一起，裹著濃稠的粘液，且無規(guī)律地搏動著。

    面對這樣不可名狀的異態(tài)存在，首先撲面而來的是本能的生理性反胃感，叫人背后惡寒，神經(jīng)“突突”直跳。

    “嗚！”

    好像是一個被將軍帶來長見識的年輕人沒忍住，捂嘴干嘔了一聲。投影閃爍，倉促地下線了。

    他身旁的將軍臉色也難看至極，幾乎所有人額頭上都沁出了冷汗。

    畫面中，一只又一只這樣的怪物冒了出來，除了長條的，還有團(tuán)塊狀的，球形和棱角形的。

    它們就這樣活生生地在宇宙真空中移動起來，精確地沖向了星艦。

    “東子！那是……我**，那**的是什么鬼東西?。。。俊?/br>
    “前方——前方異常?。　?/br>
    維修官凄厲地咆哮出來，語調(diào)破了音，“通報艦長！通報席琳將軍?。　?/br>
    之后的一切，似乎發(fā)生得很平靜。

    “它們”本就這樣安靜地一直緊貼在小行星的后面，不知等待了多久。直到此刻才悄然探出“頭”，像一群白色的死神，出現(xiàn)在星艦前。

    畫面中開始閃現(xiàn)爆炸的火光。

    有星艦開炮掃射的火光，也有星艦被擊墜時的火光還有機(jī)甲兵剛沖出艦外就被這群怪物砸爆的火光。

    “啊、啊啊——滋…——滋滋?！?/br>
    最后，畫面定格在陡然放大的一只晶體怪物上，此刻從晶體里正冒出三顆眼珠；維修官的悲號滋啦啦斷掉，一切都黑暗下來了。

    席琳上將低聲說：“……我們被這群異星生物伏擊，鐵螳螂號星艦被擊墜，全艦死者超百人，包括這兩位維修官?！?/br>
    “除此之外，還有六艘星艦被擊墜，二十二艘星艦受損，死傷者數(shù)千?！?/br>
    沒人回答她的話語。

    “——看看這群東西的眼睛，那是人類的眼神啊……！”

    席琳的聲音發(fā)抖，女將軍的瞳孔放大著，映在這片虛擬會議室的藍(lán)光之下。

    “我完全能夠相信，這群異星生物使用了某種潛伏策略一路至此，它們躲避了銀北斗的清剿，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帝國行進(jìn)。甚至……甚至說它們是坐著星艦過來的，我都能相信！”

    謝予奪幾乎要把臉湊到屏幕上，他死死盯著那段交戰(zhàn)畫面，一次次地拖動回放。

    他和在場其他將軍不同，第一要塞是銀北斗最前線，遠(yuǎn)征艦隊少將也不是第一次帶，奇形怪狀的異星生物還不至于嚇倒他。

    旁邊的唐鎮(zhèn)卻已經(jīng)臉色青白，咬著自己的拳頭才不至于讓牙齒“咯咯”碰撞出聲音來。

    席琳突然扭頭：“謝少將，你曾經(jīng)匯報過阿爾法異星出現(xiàn)過高智能異星生物，你不是說捕獲了幾只嗎！？”

    “是啊，都死了，”謝予奪沉面道，“本來準(zhǔn)備關(guān)起來研究幾天，如果研究不出來，就送到歐米伽讓基地?fù)v騰……”

    少將揉亂了頭發(fā)，咬牙冷笑起來：“但是就算我們已經(jīng)嚴(yán)加看管，它們還是很快地離奇暴斃，現(xiàn)在什么線索都沒留下?！?/br>
    說罷，謝予奪深吸一口氣，斂容起身環(huán)視：“高智能異星生物，這就是本次會議的第二個議題是吧——我贊成席琳上將的看法，我認(rèn)為，這群怪物是從遠(yuǎn)星際潛到帝國境內(nèi)的。”

    路德老中將：“從……從遠(yuǎn)星際？”

    謝予奪：“準(zhǔn)確來說，是靠近晶巢的宇域。”

    “不知在座諸位是否都清楚，越接近晶巢，異星生物的形態(tài)越怪異，外觀呈現(xiàn)血rou與晶體融合的模樣，遠(yuǎn)征艦隊也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看圖像吧?！?/br>
    他說著拍一下唐鎮(zhèn)，“小唐，醒醒干活了。”

    唐鎮(zhèn)回神，連忙將資料再次傳上去。很快眾人看到了異星生物的圖像，附帶日期與星圖坐標(biāo)。

    這些顯示，艦隊越靠近晶巢，沿途遭遇的異星生物的形態(tài)越趨近于無序混亂，rou體與晶粒子越揉雜，正如謝予奪說的那樣。

    右上首，萊安皇太子的身側(cè)，姜見明已經(jīng)抿唇思索許久。

    他的目光在金日輪艦隊的視頻與謝予奪提供的圖像之間來往，當(dāng)盯著這些異星生物的時候，姜見明總覺得有些熟悉感。

    這種……令人發(fā)毛的惡心感。

    好像不久前才剛見過。

    ——對了！姜見明眸底微動……這種rou體與晶粒子混雜的狀態(tài)，有點(diǎn)類似晶亂死亡的癥狀。

    倏然間，會議的氣氛一凝。

    無數(shù)目光如箭穿來。

    “……啊?！?/br>
    姜見明回神抬頭，閃爍的藍(lán)屏映得他的臉頰愈顯清瘦蒼白，他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愕然看著自己。

    萊安亦是側(cè)過臉來，并且握住了他微涼的指尖。

    姜見明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剛他不自覺地把心中想的話念出了聲。

    幾秒后，鮑里斯中將率先咧嘴，嘲笑了一聲：“殘人類，當(dāng)然看什么都像晶亂?！?/br>
    而女上將席琳同樣投以冷淡的目光：“你不應(yīng)該在這里，躺回殿下的床上去吧，小病秧子……那更適合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