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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沉眠[星際] 第110節(jié)

    鄭越忍不住又將姜見明打量一番。按理來說他一個軍銜都被剝了的“無業(yè)游民”,這么揣測恩人兼長官是大忌。然而小閣下溫和的態(tài)度總讓他叨叨起來?!拔颐懊烈痪洌降资鞘裁瓷矸莸娜??就算不方便直說,稍微透露點兒行不行?”

    “怎么說呢……”

    姜見明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戴著白色真皮手套的雙手,不禁輕笑。

    陳老元帥應(yīng)該是早就猜到了他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連手套都為他準備好了。

    “我本身確實是個普通軍官,真的。只不過姻緣巧合,攀上了不少非富即貴的關(guān)系?!?/br>
    鄭越困惑地摸了摸頭發(fā):“嘶,因緣巧合……”

    陳老元帥那樣的關(guān)系,也是一句能夠因緣巧合能夠解釋得通的??

    金日輪的高樓地上地下加起來統(tǒng)共十八層。電梯在8f停了下來,他們走出去。

    姜見明回憶了一下老元帥為自己安排的房門號是813,回頭道:“對了,鄭少校……”

    鄭越:“別,小閣下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一聲老鄭就行?!?/br>
    姜見明:“好,那……老鄭,你提到過在你試圖追查這件事的時候,有上級給你施壓?”

    鄭越嘆了口氣,眼底陰沉下來:“對,當時警告我的是杜克參謀官,但金日輪的上下關(guān)系比銀北斗分得細得多,上級后頭說不定還有上級,幕后究竟是什么人,我猜不出來?!?/br>
    正這時,對面有兩個軍官勾肩搭背地嬉笑著走了過來。其中一個看見鄭越,吹了個口哨:“喲,這不是老鄭嗎!怎么,才被掃地出門多久就找到門路回來了?有本事啊你!”

    另一個則用曖昧的目光把姜見明打量一番:“這位是哪家的小公子啊,年紀輕輕就進了金日輪?老鄭,還不給兄弟們引見一下?”

    鄭越的臉色一下子黑如鍋底,罵了聲:“滾!”那兩個軍官也不在意,似乎也就是隨意出口玩笑一番,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了。

    姜見明回頭,幽幽地看著那兩個軍官消失在拐角處,沒說什么。

    鄭越倒是先尷尬起來,悶聲撓了撓棕色的頭發(fā):“唉……又叫您見笑了。其實金日輪在建立之初,確實是與銀北斗齊名的精英軍隊。只可惜后來……”

    姜見明:“后來?”

    鄭越沉默下來,姜見明本以為他不想說自家軍團的丑事,結(jié)果走到813房間門口的時候,他忽然低聲開口了:“金日輪這輪太陽的墜落,是在第五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神圣戰(zhàn)役的時候。”

    姜見明用權(quán)限打開了房間,安靜地聽身后的男人說話。

    “小閣下您是銀北斗人,應(yīng)該很清楚‘銀北斗征戰(zhàn)遠星,金日輪守護帝國’的說法?!?/br>
    鄭越說道:“但這事兒在歷史上是有過一次例外的。那就是第五次神圣戰(zhàn)役。唯獨那一次,大帝是從金日輪里點的兵。二十萬,整整二十萬人,幾乎是前四次遠征的銀北斗部隊數(shù)目加起來的總和,全部是金日輪軍精銳中的精銳?!?/br>
    兩人一先一后地走進了房間,這是間單人辦公室,白亮干凈但并不算大,只有一個沙發(fā)、茶幾,一套辦公桌椅以及旁邊的書櫥。

    鄭越語氣沉重地說著話,替姜見明把窗簾拉開,將桌椅也擺正了。

    “現(xiàn)在,帝國的歷史書都在盡力地模糊最后的那次遠征,但是記得的人還記得,想要查也能查得到。”

    “什么帝國的宏圖霸業(yè),什么為人類開疆拓土征服宇宙……都是遮羞布。神圣戰(zhàn)役的終焉,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br>
    “那些奔赴遠星際的精銳們,包括大帝本人在內(nèi),一個人都沒有回來?!?/br>
    姜見明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這段歷史,他曾經(jīng)在圖書館的藏書中讀過。后來也和萊安殿下聊過一些,不外乎討論神圣戰(zhàn)役的利弊之類。

    但這還是第一次,在萊安同樣消失在星海深處之后,有人專門向他提起。

    鄭越扶著座椅靠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收縮派,小閣下。”

    “自第五次神圣戰(zhàn)役的慘敗之后,金日輪一蹶不振。我的外公外婆,都是那場遠征的犧牲者。我mama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童年凄涼,落下了一輩子的病。”

    鄭越低頭咬了咬后牙,沙啞道:“現(xiàn)在銀北斗每年往晶巢派一波軍隊,帝國內(nèi)就多一批失去兒女的父母,以及失去父母的兒女。我實在沒法兒接受……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只為了填滿上位者所謂的征服欲?!?/br>
    姜見明許久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身旁鄭越的呼吸平復下來。

    片刻后,他問道:“最后一次神圣戰(zhàn)役,大帝的遠征軍走了多遠?……最終到達的地方,是晶巢嗎?”

    鄭越深呼吸:“……我不知道?!?/br>
    姜見明又默然兩秒,撫了一下他的肩膀:“先做好眼前的事吧?!?/br>
    “哦,對對,”鄭越揉了一把臉,收收情緒,道,“我?guī)ヒ娢覀兊闹袑?。?/br>
    姜見明搖頭:“不用。幫我找一間大點的會議室,叫一下這里校級以上的軍官?!?/br>
    黑發(fā)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輕笑了一下,戴著白手套的食指交叉著擱在辦公桌上,悠然道:“咱們先……開個集體會吧。”

    =

    半個小時后,10f最大的一間軍方會議室內(nèi),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

    放眼望去,這里全是身穿金日輪軍裝的高級軍官們,甚至有著好幾名久經(jīng)沙場的資深將領(lǐng)。

    這些人無一不是面沉如水,神色各異地打量著這位突然空降下來的“監(jiān)察官”。

    姜見明站在最前面的會議桌前,垂著睫毛將麥克風撥到適合的位置。

    異樣的目光與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飛來,他的表情紋絲不動,淡然啟唇——

    “初次見面,我是軍部特派臨時監(jiān)察官姜見明。奉陳.漢克大統(tǒng)帥的命令,從今日起,對三區(qū)的金日輪軍隊中的不正現(xiàn)象進行徹查與督改。”

    年輕的監(jiān)察官淡然扶著麥克風,清朗的嗓音回響在會議室內(nèi),說出的話卻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味道,“希望諸位予以配合?!?/br>
    會議室內(nèi)略微安靜了三秒。

    然后交頭接耳的聲音卷土重來,狐疑的目光則漸漸變成了質(zhì)疑。

    “這位閣下也太年輕了,臉這么嫩,二十來歲吧。”

    “聽都沒聽說過的名字?!?/br>
    “我倒是覺得這名字耳熟?!?/br>
    “哎對!就那個前幾天把布蘭……咳咳咳?!?/br>
    有人說到一半用力咳嗽以掩飾,擺擺手:“嗯,沒什么,就……應(yīng)該是個有喜歡裝貧民的怪癖的權(quán)貴少爺。八成是拿咱們掙資歷攢軍功的?!?/br>
    周圍人的幾張臉孔上,立刻浮現(xiàn)迷惑之色:“什么……喜歡什么的怪癖?”

    路德中將是一個干瘦的老人,眼窩深陷,面相嚴肅。此刻坐在會議室下方第一排第一個的位置上,目光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站在臺前的陌生軍官。

    同時,其余幾名資歷深厚的將領(lǐng)們,臉色也開始變得不屑。

    甚至有人明目張膽地哼了兩聲,嗤之以鼻。

    “……”

    鄭越負手挺胸,筆直地站在姜見明旁邊,此刻卻忍不住有些擔憂。

    小閣下縱使身份高貴,但畢竟年輕,缺少經(jīng)驗。萬一在這幫老油條們面前壓不住場子,以后怕是難辦了……

    想到這里,鄭越不禁后悔地暗想:一上來就開集體會議這種事,他該攔著的。

    “監(jiān)察官。”

    很快,有人懶洋洋地出聲了:“哼,好的,監(jiān)察官?!?/br>
    一位掛著單邊電子眼鏡的軍官站了起來,椅子摩擦地板,帶出刺耳的聲音。

    姜見明把目光移過去。只見這個中年軍官鷹眼尖嘴,頭頂?shù)慕鸢l(fā)稀疏,偏偏還要燙成卷發(fā),扎起貴族間流行的男士辮子,滿臉寫著高高在上的倨傲。

    “那么,請監(jiān)察官閣下在開會之前,至少熟悉一下軍隊里的常識,我們有我們的工作,我們很忙。”

    中年軍官故意將“很忙”二字拖長了語調(diào),好像教導一個胡鬧的小孩子,帶著nongnong的譏諷意味。

    他豎起一根食指,用力地往下指著:“你要知道,在這棟金日輪的軍方大廈里,剛剛正在同時運行著個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guān)進程。每耽擱一秒鐘,浪費的帝國財政都以上萬幣點計算,監(jiān)察官閣下賠得起嗎?”

    如此毫不掩飾的挑釁,讓會議室內(nèi)的私語和吸氣的雜聲又大了一層。

    鄭越當場氣得濃眉倒豎,正要挺身上前喝止,卻看姜見明一抬手:“說得很好?!?/br>
    一種沉穩(wěn)的氣勢從他身周無形地流露出來,姜見明淡笑了一下,身上挺拔的白金軍服似乎也變得凜然不可犯起來。

    鄭越愣愣地收回了想要邁出去的腳,會議室內(nèi)偷眼打量著檢察官的其余軍官們,也不禁閉上了竊語的嘴。

    只見姜見明往下走了兩步,一只手撐在會議桌前,盯著那名出言挑釁的軍官:“那么也就是說,如果這棟金日輪的軍方大廈里存在著尚未被肅清的錯誤,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guān)進程就會繼續(xù)以錯誤的方式運行下去?!?/br>
    “每耽擱一秒鐘,上萬幣點的帝國財政就會付之東流,甚至為敵人做嫁衣。而我們要在事后花費每秒幾十萬幣點的代價去亡羊補牢——對嗎?”

    頭發(fā)稀疏的中年軍官又驚又怒地瞪大了眼,沒有想到這個乳臭未干的小軍官非但沒有被嚇倒,反而遞出了如此鋒利的回擊。

    他怒極反笑,一只手扶著自己的電子眼鏡,唾沫亂飛:“怎么,難道監(jiān)察官閣下踏入我們金日輪不到半天功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如此嚴重的——嚴重道需要把所有人召集起來予以肅清的錯誤嗎?。俊?/br>
    接下來的發(fā)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啊。”

    姜見明居然平靜地點了頭:“你說的對?!?/br>
    一陣吸氣聲在會議室內(nèi)此起彼伏,好幾個將軍皺起了眉。

    其中一人湊到年邁的路德中將旁邊,低聲道:“老將軍,這位監(jiān)察官太狂了,竟然這樣大放厥詞?!?/br>
    另一人也搖搖頭,嘆道:“既然是老元帥派來的,可能是有些能力,膽量也不缺??上昙o輕,沉不住氣?!?/br>
    那個挑釁的中年軍官則直接笑了出來。

    他用一種看傻子的鄙夷目光看著姜見明,咧嘴問道:“那可不得了。那么就請監(jiān)察官賜教,這個所謂錯誤是什么呢?”

    姜見明緩慢地抬起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集在這只手上。

    包裹在白色手套下的手掌收攏,四指合并,食指指尖在會議室的燈光下閃了閃,平靜地指向了——

    挑釁的軍官的心口。

    “你?!苯娒鞯坏?。

    會議室內(nèi)鴉雀無聲。

    趁著眾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姜見明回頭問鄭越:“他叫什么名字?!?/br>
    鄭越額頭上早就見了冷汗,他咽了咽唾沫,硬著頭皮小聲說:“這就是杜克參謀?!?/br>
    “好的,杜克參謀?!?/br>
    姜見明低頭看了一眼腕機:“距離你對我發(fā)出質(zhì)疑已經(jīng)過了八分鐘,這還是在我尚未下達任何命令的情況下?!?/br>
    “如果我等到真正發(fā)現(xiàn)了問題再召集所有人,那么你口中的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guān)進程,就會在錯誤狀態(tài)至少多運行八分鐘,我將浪費八分鐘的寶貴時間來回應(yīng)你的質(zhì)疑。”

    “而情況真正緊急的時候,別說八分鐘,就是八秒鐘,都有可能決定八百、八千甚至八萬人的生死。”

    姜見明很輕地冷笑了一聲,他收回手,負手于腰后:“誰能對此負責,你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