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極為陰戾可怕。

    那種神態(tài)很不好描述，硬要說的話——

    就好像你不辭辛苦地為自己做了一頓極為豐盛的晚宴，展開餐巾，拿起刀叉，為自己斟上一杯冰鎮(zhèn)紅酒，正要優(yōu)雅地享用晚餐的時候。

    面前的烤鴨突然跳了起來，先對你嘎嘎嘎大笑三聲，然后從窗戶里飛出去了……那樣。

    皇子的翠眸緩緩落下，在日照下更顯冰薄鋒利。

    他盯著床上衣衫半開的姜見明，咬牙切齒道：“……你要回去？”

    姜見明拿了一塊蘋果在吃，聞言點點頭。

    加西亞冷漠地拽住他的手腕，不讓他享用自己削好的水果了：“回去干什么？”

    “見熟人，養(yǎng)傷，以及攢錢?！苯娒骰卮?。

    “因為我的鎮(zhèn)定劑被人幾乎打空了?！?/br>
    “……”

    謝予奪奮力忍笑。

    “養(yǎng)傷是好事，錢我會賠?！奔游鱽喺Z氣里聽不出什么喜怒，“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走，什么時候回來。”

    姜見明：“少將會給我安排星艦，大概一兩周后?！?/br>
    加西亞：“歸期？”

    姜見明：“……不知道什么時候。”

    “嘖?！奔游鱽喣樕幌伦泳屠淞?，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揪了一下姜見明的耳垂。

    “?。　苯娒鹘o他弄得輕叫了一聲，手里的蘋果差點滑掉。

    這是什么神鬼莫測的撒小脾氣的方式！？

    加西亞鬧完了，好像舒爽了一些。回頭若無其事地對謝少將道：“我們一起回去，少將安排?！?/br>
    謝予奪：“？”

    “咳咳……”姜見明被喉間的蘋果汁嗆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子。

    加西亞就像找到了證據(jù)一般，一面給姜見明披上被子一面用嘲弄的語氣道：“你看，他這么容易出毛病，身上還帶著傷，需要有個人看著?！?/br>
    說完，皇子殿下順手搶走了姜見明手里咬了兩口的蘋果塊，轉(zhuǎn)個身放進(jìn)了自己嘴里。

    姜見明：“?！?/br>
    這人今天怎么回事？

    是真的裝三歲小孩頑皮上癮了嗎？？

    =

    遠(yuǎn)星際，距離阿爾法異星數(shù)光年的一片小行星帶。

    熔巖宇盜團(tuán)的星艦們停在這里。

    還是那座裝點奢靡的大廳內(nèi)，還是長長的金紅地毯。只不過這一次，地毯上三三兩兩地站著五大三粗的宇盜們，仰望著盡頭的那個座位。

    黑貓在鑲嵌了珠寶鉆石的寶座旁邊舔毛。赤龍神色陰鷙地坐在座上，緩慢撫摸臉頰上一道傷痕。

    那是在阿爾法異星時，殘人類軍官的子彈留下的饋贈。

    忽然，赤龍手指用力，指甲直接摳破了剛結(jié)痂的傷口，鮮血重新淌了下來！

    “殘人類……”

    紅發(fā)少年低頭森然地笑起來，他盯著自己指尖的血，肩膀聳動不停，“嘿嘿，哈哈哈，我居然會被一個殘人類開槍打中，殘人類居然能讓我流血……”

    “啊哈哈哈哈?。　彼偷胤怕暱裥ζ饋?，瘋癲地甩著那頭赤紅的頭發(fā)，“好玩，太好玩兒了，我太喜歡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不，我要先打敗他，把他踩在腳下，看他哭泣求饒——再殺死他！”

    下頭的宇宙海盜們對他們這位少團(tuán)長的瘋瘋癲癲早已習(xí)慣，并沒有露出什么特別的表情來。

    倒是其中一個抓抓腦袋，從大鼻孔里哼出一聲：“頭兒，帝國那老女人皇帝又要過生日了，最近點子硬，不好打啊?！?/br>
    赤龍把笑聲一收，瞇著眼道：“蠢材東西，那你就等著這個冬天餓死。用你的臭rou煮一鍋湯，喂我的呼嚕嚕?！?/br>
    黑貓“呼嚕?！睋u了搖尾巴，在座位旁邊露出了肚皮。

    這個宇盜縮了縮脖子，退回去了。又有一個宇盜高聲問道：“哎，頭兒，上次愿意跟咱們聯(lián)手的那些神秘客人怎么樣啦？他們有什么打算??？”

    “他們……”

    說到這個，赤龍眼底沉了下來。他無意識地用手指摩挲著自己的嘴唇，血將唇瓣涂成了艷紅的顏色。

    “對啊，他們究竟是什么人呢？”

    =

    遠(yuǎn)星際，未知宇域。

    十幾艘星艦正緩緩行駛在星河之間，拖出淡藍(lán)色的尾跡。奇異的一點是，它們每一艘的外表都是赤條條的金屬，沒有刷上保護(hù)漆，也沒有印上任何表示勢力所屬的圖案。

    它們就這樣在宇宙中靜默地飛著，給人一種無機(jī)質(zhì)的死寂感覺。

    一架機(jī)甲從遠(yuǎn)方飛來，懸停在最前方的旗艦身旁。幾秒后，艦門打開，機(jī)甲駛?cè)肓诵桥瀮?nèi)部。

    機(jī)甲在星艦內(nèi)沿著過道飛行著，最后靜止在一個房間入口。

    駕駛艙打開的時候，一個男人從機(jī)甲內(nèi)走了出來。他整個人裹在一件很寬大的黑袍之中，看不清容貌身材。

    房間內(nèi)傳來一個聲音：

    “你似乎失敗了，我的‘毀滅’?！?/br>
    黑袍人脫下了黑袍，他竟是一個不知有沒有年滿三十的年輕男人，然而兩鬢的發(fā)色卻是老年人才有的灰白。

    他往里面走著，淡淡地說：“是的，是我大意了，我愿意接受應(yīng)得的處置。沒有想到如今的帝隊中，還有能夠在我的布局下脫困的人物?！?/br>
    “你在興奮?！?/br>
    房間內(nèi)，坐著一個白衣的神秘人，“是因為棋逢對手嗎，你為此而欣喜？”

    “是的，很遺憾，看來我還無法完全擺脫這些低等的七情六欲。而您……您卻好像從來都不會興奮，您的存在令我如此地羞愧。”

    被稱作“毀滅”的男人低了一下頭，“大主教閣下?！?/br>
    白衣人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于是淡漠與慈悲這兩種理應(yīng)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就在眼底流轉(zhuǎn)。他的面容五官很溫雅，讓人無法分辨年齡。

    白衣人的旁邊，坐著一個外表十六七歲的少女。女孩穿著美麗的連衣裙，雪白的裙擺鋪在地上，好像一層層的花瓣。

    兩人說話的時候，她懷里抱著一堆真晶礦，正在心無旁騖地重復(fù)一連串的動作：

    張嘴，從牙齒上釋放晶骨，咬住真晶礦，吸收其中的晶粒子，閉嘴消化。

    周而復(fù)始，無限循環(huán)。

    被稱作毀滅的男人看了看少女，說道：“瑪格麗特……‘死亡’她吃的真晶礦，是否有些太多了，她會疼的?！?/br>
    “不疼的?！?/br>
    少女仰起頭，眸子純潔得像水晶：“凡是大主教閣下給‘死亡’的，都是好的，‘死亡’很幸福的。”

    白衣人又笑了笑，溫柔地摸摸少女的頭道：“這次的任務(wù)很辛苦，你可以去休息了?！?/br>
    “毀滅”忍不住說道：“大主教，我希望可以再次……”

    白衣人搖了搖頭，將食指豎起，示意對方不要再多說，皺眉輕聲道：“不，你的曲子已經(jīng)暫時演奏完了，不要讓我為難好嗎，我的毀滅？”

    “人類的軍隊已經(jīng)有所防范，打草驚蛇的時機(jī)還未到來，既然錯過了此次機(jī)會，我們便仍需蟄伏?！?/br>
    毀滅撫胸后退：“是我任性了，請寬恕我，大主教閣下?！?/br>
    白衣人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接下來的故事，就讓‘混亂’在那片美麗的金玫瑰星城內(nèi)演奏給我們聽……”

    窗外，絢爛的星環(huán)像仙女的綢帶，緩緩向后推移，推移，它正在被高速前行的星艦拋在身后。

    更遠(yuǎn)處則是更多顏色各異的星光，宇宙從來不荒涼，恒星躺在宇宙中，就像一枚枚貝殼躺在大海里。

    望著這樣的景象，毀滅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絲迷惘，他自言自語道：“終極……我們的終極，何時才肯恩賜它的那場降臨呢?！?/br>
    白衣人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長地道：“這就要看我們的努力了，不是嗎?！?/br>
    ——《黎明沉眠》第一卷 完

    第二卷 并蒂金玫

    第59章 歸來(歸1)

    “本艦已完成蟲洞躍遷，航行參數(shù)正常?！?/br>
    “本艦當(dāng)前所處坐標(biāo)：（xx，yy，zz）”

    在星艦的電子音播報聲中，姜見明感到自己的意識緩慢回歸。

    “引擎正常，通訊正?！飨到y(tǒng)正常?！?/br>
    耳畔傳來抽水時獨有的細(xì)聲，他閉著眼，感覺到四周包裹著他的液體正在迅速被抽走。

    手指動了動，他摸到冰冷堅硬的表面，這是小型星艦內(nèi)置的單人緩壓倉。

    “緩壓液已抽干，監(jiān)測到乘員生命指標(biāo)正常，請靜躺片刻至?xí)炑８邢В缓缶徛鹕??！?/br>
    耳邊隱約有腳步聲傳來，有人在面前蹲下。

    姜見明才抬起手摸到了頂上的開關(guān)，倉口卻先一步從外頭被人拉開了。

    在他被刺眼的光晃到眼之前，雙眼就被一只溫暖的手掌就蓋住。同時，覆在口鼻上的氧氣罩也被取下來了。

    意料之中的清冷嗓音傳來：“醒著嗎？”

    姜見明沒答話，他先將放在自己眼瞼上的手掌扒拉下來，而后緩慢睜眼。

    ——果不其然，他先看到緩壓倉的邊沿，再看到乘員緩壓室內(nèi)灰色金屬質(zhì)感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