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想了想，把身上的襯衫換下來，又將煤爐子搬進屋里，才坐到了椅子上，扮演了一回理發(fā)店洗頭小哥。

    “項同志，這個力度您還滿意么？”

    “還行吧，可以再重一點。”項小羽一邊閉著眼睛享受，一邊指點道，“你從旁邊的罐子里挖一點洗頭膏出來?！?/br>
    “哪個罐子？”宋恂在家住了這么長時間，也沒見過什么洗頭膏。

    延安扛著一把小鐵鍬從外面進來，見狀扔下他的干活工具，就跑過來湊熱鬧。

    從罐子里挖出一點藍色的洗頭膏抹到mama的頭發(fā)上，還跟爸爸交代道：“這個是海鷗洗頭膏，mama每次洗完以后就會變香的！你得給她用這個！”

    宋恂向來是一塊肥皂洗全身的，甚至連香皂都沒用過。

    雖然沒用過，但他也沒說什么，任勞任怨地用洗發(fā)膏給媳婦洗了頭發(fā)，還在對方的指點下，做了十來分鐘的頭部按摩。

    項小羽被他按揉得昏昏欲睡，要不是被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夾在了中間，她就直接睡著了。

    “你倆擠上來干嘛？”

    雙胞胎學(xué)著她的樣子仰躺在那里，吉安對爸爸要求道：“爸爸，你不用換水了，給我少抹點洗發(fā)膏就行，我不喜歡太香的?！?/br>
    延安卻說：“給我多挖點，我要跟mama一樣香！”

    洗頭小哥：“……”

    宋小哥把媳婦和兒子們都伺候舒服了，當(dāng)天晚上還對媳婦進行了二次服務(wù)，并單獨做了服務(wù)滿意度調(diào)查。

    “項女士，這個力度您還滿意么？”

    “還，還行……”

    “還需要再重一點，或者加點海鷗牌洗頭膏嗎？”

    “不用，”項小羽捶了他兩下，“哎呀，你快閉嘴吧?！?/br>
    宋恂在上方抓住她的手說：“在家里要五講四美三熱愛，禁止動手！”

    “……”項小羽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沒什么力道地威脅，“你要是再說話，兒子的演講稿全都由你負責(zé)！”

    “那我今天豈不是白給你和兩個臭小子服務(wù)了？”

    “哼哼，你知道就好。”

    像攤煎餅似的，將人翻個面，宋恂笑道：“那不行，吃什么也不能吃虧。不能白幫你洗得這么香……”

    *

    夫妻倆攤了半晚上煎餅，次日早上宋恂神清氣爽地去上班了，項小羽則獨自癱在床上思考人生。

    她到底還要不要寫演講稿？

    不過，沒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兩個臭小子就在門外撓門了。

    “mama，快點起床！咱們今天要去看大寨哥哥的新家啦！”吉安在門外喊。

    項小羽這才想起來正事，趕緊起來穿衣裳洗漱。

    漁業(yè)公司家屬院的第一期工程已經(jīng)交付了。

    一百套一室的房子，在過年前會分給一百名已婚船員。

    著急用房的人先去抽簽選房，不著急的可以等二期工程建成，到時候普通船員也有可能住上兩室的住房。

    項遠航夫妻商量一番以后，還是決定要一期的一室房。

    他現(xiàn)在還只是漁輪上的普通船員，不過，他的資歷擺在這里，航行時數(shù)又是最長的。

    再過兩年，他所在的四號漁輪的漁撈長就要退休了。

    到時候副漁撈長頂上去，項遠航就可以爭取一下副漁撈長的位置。

    他妹夫是公司經(jīng)理，只要他自身實力過硬，航行時數(shù)足夠，就不怕別人頂包摘桃子。

    所以，項遠航反復(fù)斟酌后，還是要一室的房子先住著，等到他當(dāng)上了副漁撈長就可以換兩室住房了。

    為了去看房，項英雄和苗玉蘭把手頭的事情都放下了，一家子十幾口人乘船前往硯北港。

    再從硯北港步行前往漁業(yè)公司家屬院。

    這兩天正好是回航的日子，一部分船員已經(jīng)收山回港，準備回家過年了。

    所以今天來看房的人特別多。

    老項家這一大家子并不扎眼，有些船員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請過來看房子。

    項遠航帶著一大家子人，從一樓看到四樓。

    所有房子的裝修格局都是一樣的，只有樓層朝向不同，其實沒什么可挑的。

    雙胞胎剛一進門就夸張地“哇”了一聲，一臉羨慕地對大寨和丫丫說：“你們家可真好看吶！這個地板真漂亮啊！”

    劉二喜的工程隊這次造房子的做工非常細。

    別的工程隊交房時，地面通常都是水泥地，或者紅磚地板，但是這次他們給漁業(yè)公司鋪的是細格拼縫地板，衛(wèi)生間也不是傳統(tǒng)的油漆墻圍，而是用的馬賽克鋪底。

    光是每棟樓的地面耗資就有兩三千塊了。

    而且水電暖氣廁所一應(yīng)俱全，作為單位福利房來說，真的是大手筆！

    大寨驕傲地說：“那當(dāng)然了，這可是我爸爸單位剛蓋的房子，最好的！”

    小哥倆再次羨慕地點頭。

    他倆長這么大還從來沒住過樓房呢，無論是在瑤水村還是海浦，或者省城，都是獨門的院子。

    而且裝修都不怎么時髦。

    他們還沒有住大房子的概念，只覺得大舅家的房子裝修好看，還是樓房。

    洋氣！

    往來看房的船員和家屬對單位的新房都很滿意，各個臉上喜氣洋洋的。

    這種房子以前都是給領(lǐng)導(dǎo)住的，沒想到公司居然會給船員分這么好的房子！

    “這房子挺好的，就是抽簽也只是抽個朝向而已，”苗玉蘭背著手在屋里到處看，“樓層什么的也無所謂，就是面積太小了，丫丫眼瞅著就大了，跟你們擠在一個房間里可不行?！?/br>
    項小羽想起小宋哥說的話，趕緊透露道：“宋恂說，一樓的房子不用抽簽，而且比樓上的房子都大。上面的是每層四戶，一樓的是每層三戶?！?/br>
    項大嫂回想一下剛才進門時看到的，不確定地問：“一樓是半地下室吧？好像只有一半的窗戶在地面上?！?/br>
    項小羽點頭：“對，所以一樓的房子才不用抽簽，還比別的樓層面積大?！?/br>
    “半地下室的采光和通風(fēng)不行，而且墻面容易返潮發(fā)霉?！表椷h洋不看好地搖頭，勸道，“大哥大嫂，你們也別惦記占那點面積的便宜了。大寨平時在縣里住校，丫丫大了要是不方便跟你們擠在一起，還讓她回咱家住就是了，反正離得也不遠?！?/br>
    苗玉蘭帶著孩子們來一樓的半地下室瞅了瞅，覺得要個一樓的房子也不是不行。

    “我記得在縣城的家屬院里，已經(jīng)有人用一樓的房子開小賣部了，”苗玉蘭背著手在明顯寬敞許多的房子里轉(zhuǎn)悠，對大兒子提議道，“要不你們也要個一樓的吧，到時候可以讓你媳婦在這邊開個小賣部，我們做的那些海貨，也可以拿到這邊來賣一賣。”

    第188章

    項遠航夫妻對苗玉蘭女士的提議相當(dāng)動心。

    正式入住以后, 讓項大嫂自己當(dāng)個體戶，做點小生意，比做烤魚片輕松多了。

    只不過, 她這幾年雖然漲了些見識，也隨著婆婆闖蕩過農(nóng)村大集, 自產(chǎn)自銷了好多農(nóng)副產(chǎn)品，但自己開店這種事, 她是從沒想過的。

    而且?guī)资陙? 無論是城里還是鄉(xiāng)下，小賣部都是由公家的供銷系統(tǒng)經(jīng)營的。

    私人可以開小賣部嘛？

    項大嫂既動心又忐忑，思量再三還是想讓小姑子幫忙問問漁業(yè)公司對個體小賣部的態(tài)度。

    “原則上公司是不管這些的，”宋恂聽了項小羽的轉(zhuǎn)述，直言道, “只要工商稅務(wù)那邊沒問題, 大嫂就可以開?！?/br>
    項小羽給他卷了一張春餅遞過去，笑吟吟道：“就是摸不準他們會不會同意，才來向你請教的嘛?！?/br>
    她還故意在“請教”二字上加了重音, 試圖讓對方引起足夠的重視。

    “個體戶經(jīng)營是上面準許的，可以增加稅收, 他們?yōu)槭裁床煌?？”宋恂給她舉個例子, “家屬院所在的勝利公社, 已經(jīng)有二十戶是稅務(wù)分局登記在冊的個體戶了。其中還有兩戶是我們單位的船員家屬，在客運碼頭那邊賣茶葉蛋和煮花生, 小生意還挺紅火的?！?/br>
    項小羽見過賣茶葉蛋的小攤, 不由好奇地問：“人家只賣茶葉蛋, 也要去稅務(wù)局登記?。磕俏掖笊┮窍腴_小賣部是不是得先去稅務(wù)局報備一下??？”

    “大嫂直接開就行了?！彼吴Φ? “稅務(wù)局那些專管員的鼻子都很靈的, 他們是專管個體戶稽征管理工作的。一旦發(fā)現(xiàn)有新的個體戶出現(xiàn)了，會上門勸說你辦理個體戶營業(yè)執(zhí)照。那個賣茶葉蛋的就是這樣被他們盯上的。”

    如今的個體戶其實并不受待見，社會上的主流思想還是要進國有工廠工作，大多數(shù)人還認為，干個體戶是挖社會主義墻角。

    所以現(xiàn)在登記在冊的個體戶并不多。

    轄區(qū)內(nèi)一旦有新面孔出現(xiàn)，立馬就會被稅務(wù)專管員盯上。

    “他們得收多少稅?。恳墙坏奶?，那還不如讓大嫂繼續(xù)跟我娘賣烤魚片呢。”

    “具體金額我不太清楚，估計是跟營業(yè)額掛鉤的?！彼吴⒁粋€春餅三兩口吃了，擦擦手說，“這個稅錢也不是白交的，那些專管員可以幫個體戶牽線搭橋?qū)ふ邑浽础４笊﹦傞_始做生意，貨源是最關(guān)鍵的，有些緊俏商品，比如香皂、汽水、啤酒之類的，可以讓專管員幫忙介紹幾個批發(fā)商店?！?/br>
    吉安一邊悶頭吃飯，一邊立著耳朵聽父母聊天，這會兒終于忍不住插言問：“要是我大舅媽在小賣部里賣了汽水，那大寨哥哥和丫丫姐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免費喝汽水啦？”

    宋恂瞅他一眼問：“你覺得呢？”

    以吉安的智商，怎么會問出這種問題？

    吉安羨慕地說：“我覺得是！以后他們就可以天天喝汽水了，還不用花錢！”

    家長的錢和小孩的錢，在他這里是兩個概念。

    雖然都是自家的錢，但家長可以動用小孩的錢，小孩卻不能隨意花用父母的錢。

    所以甭管大舅媽進貨要花多少錢，反正大寨和丫丫想喝汽水的時候不用花自己的錢。

    吉安咬著勺子向往道：“咱家要是也能開個小賣部就好啦！”

    “咱們可以自己開一個，”延安接話說，“像咱們的小書攤一樣！”

    盡管小書攤已經(jīng)被取締一年了，但雙胞胎仍然對當(dāng)時的盛況念念不忘，偶爾想起來了，就忍不住念叨一遭。

    吉安順著弟弟的思路說：“那除了賣汽水，咱們還可以賣冰棍，大白兔奶糖，粽子糖，巧克力，蛋糕，水果……”

    他一口氣說了十幾種商品，全是他們愛吃的。

    聽著兒子們對小賣部的規(guī)劃，宋恂低聲對媳婦說：“這倆小子可比你小時候有志氣多了！”

    項小羽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卡殼一瞬才問：“我小時候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