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沉迷西方小故事的雙胞胎兄弟，莫名自我膨脹了起來。

    不但自封為大王子和小王子, 還極力要求身邊人也如此稱呼他們。

    項小羽是那種能夠沉浸式體驗兒童快樂的家長，總能跟兒子們玩到一塊兒。

    所以，對于小哥倆的離譜要求適應良好，配合度極高。

    她很自然地就將對兒子們的稱呼改成了普瑞恩斯。

    而且她也發(fā)現(xiàn)了，只要她這樣喊了他們，就可以格外順利地支使兩個兒子跑腿干活。

    然而, 宋恂這個后爹卻不慣著兩個臭小子，每次開口時都帶著一股嘲諷味兒。

    “普瑞恩斯，麻煩你們吃飯的時候加快速度，不要挑挑揀揀的?！彼吴⒓蔡舫鰜淼木虏顺缘? “我跟司機約了十點鐘，車子馬上就要到了?！?/br>
    這倆小孩昨晚在姥姥家看電視，看到電視屏幕上出現(xiàn)黑白雪花才舍得回家睡覺。

    結(jié)果今天全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爸爸，咱們今天去誰家來著？”延安嘴里塞了半顆雞蛋，鼓著嘴問。

    “袁爺爺家?！?/br>
    “哪個袁爺爺??？”小孩的記憶淺, 長時間不見面，他們已經(jīng)將人忘得差不多了。

    “就是袁梅阿姨家?！?/br>
    吉安提醒弟弟：“他家的孫奶奶做香酥里脊很好吃的?！?/br>
    提起香酥里脊, 吃貨二號宋延安立時就恢復了記憶。

    吉安覺得去了袁爺爺家肯定會吃到好吃的，所以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飯就下了桌。

    跑回房間, 翻找自己出門做客要穿的衣裳。

    如今吉安已經(jīng)知道打扮自己了，在家穿和出門穿的衣裳是不一樣的。

    比傻樂呵的宋延安講究多了。

    宋恂拿著一個包子, 尾隨他進入房間, 勸道：“你身上這件衣裳挺干凈的, 不用換了?！?/br>
    換那么多套衣裳, 還得洗。

    吉安低頭瞟一眼自己身上這件帶著紅色小碎花的藍色上衣, 不太滿意地搖搖頭。

    延安發(fā)現(xiàn)哥哥不吃了，便也放下了筷子，跑進來一起商量今天的著裝。

    這段時間，這倆孩子是有點偶像包袱在身上的。

    他們小小年紀就能在省城的廣播電臺當小主持人，而且每個月還有工資拿的事跡，已經(jīng)被他們的大款姥姥在生產(chǎn)隊里宣揚得盡人皆知了。

    瑤水村這幾年的工分值錢，很多社員家里都有收音機，大家聽了苗玉蘭的宣傳后，回家就調(diào)出那個頻道，聽起了隊長外孫講的小故事。

    所以，在瑤水大隊里，雙胞胎小兄弟已經(jīng)算是名人了。

    不少嬸子大娘調(diào)侃他們是小明星，偶爾在路上遇到了，還會熱情地問一句“小報幕員吃飯了嘛？”

    然后宋吉安就會很認真地糾正人家的稱呼說：“奶奶，我們不是報幕員，我們是小主持人，給小朋友們講故事的！”

    大娘繼續(xù)逗他問：“那個故事是你們一起講的呀？那你們誰講的最好呀？”

    “我弟弟講得好?！奔埠苡懈绺鐦幼拥卣f，“他能扮演好幾個人，還會學羊叫，雞叫，狗叫，青蛙叫！”

    在村里被人格外關(guān)注以后，兄弟倆對自己的衣著打扮也重視了起來。

    宋恂覺得他倆最近突然竄起的虛榮苗頭不太對勁，必須盡快撲滅。

    于是就趁機跟他們進行了一次談話。

    “大家會對你們?nèi)绱岁P(guān)注，是因為你們的故事講得好聽，大家喜歡你們的故事，自然也就喜歡你們本人了。咱們是軍人家庭出身，要自覺發(fā)揚勤儉節(jié)約、艱苦樸素的優(yōu)良作風，衣裳干凈得體即可，好看與否并不重要。只要你們把故事講得更好聽，聽眾們自然會更喜歡你們本人，至于衣著打扮什么的，沒幾個人會在意的。”

    延安摳著上衣扣子嘟噥：“我們的故事已經(jīng)講得很好聽啦！”

    “你們明明可以講得更好的。跟你們一起錄節(jié)目的小主持人里不是有一個上小學的小姑娘嘛，那個小姑娘比你們年紀大，講故事的技巧也更純熟?！彼吴膭畹?，“你們的工作還處于起步階段，只能講一些中短篇的故事，每篇只有四塊錢，當你們能講長篇故事以后，每篇就能提升到八塊錢了。咱們可以在講故事的水平上跟人家攀比，吃穿用度這些就不要比了，從來沒有誰是因為穿得漂亮而得到獎牌獎狀的?！?/br>
    吉安已經(jīng)將做客要穿的衣裳翻出來了，聽了爸爸的話，踟躕片刻解釋道：“我沒攀比，花衣裳是在家穿的，我奶奶說出門做客不能穿這個?！?/br>
    說著還抬起手臂，露出左邊胳肢窩下的一塊補丁。

    “……”宋恂擺擺手說，“那你倆快點吧，車子已經(jīng)到了?！?/br>
    村口停了一輛破吉普，并且按了兩下喇叭。

    項小羽探頭張望兩眼，便跑進來問：“宋經(jīng)理，單位還給你配車啦？”

    “嗯，從水產(chǎn)供銷公司繼承過來的?！?/br>
    項小羽泄氣地說：“我還想給你買四個輪子的小汽車呢！沒想到單位先給你配車了！哎……”

    “這輛車的年齡跟你差不多，估計也開不了幾年了。”宋恂笑了笑哄道，“等你攢夠了錢，可以給我買輛皇冠車，聽說那個車挺氣派的?！?/br>
    “買那個車得多少錢??？”

    “不知道。不過，肯定比咱家那棟房子貴?！?/br>
    “那我再攢攢吧?！表椥∮鸢底杂嬎懔艘幌录依锏拇婵?，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禮拜天都休息了，你怎么還讓人家出車？”

    宋恂一邊穿外套，一邊解釋道：“幾個工廠距離公司的辦公樓不算遠，我平時都騎自行車往返。司機小劉像是生怕我把他退回去，三天兩頭來問出不出車。咱們今天去市里的路程比較遠，我就讓他出車跑一趟了?；仡^補個加油錢就行，比咱們坐客車方便?！?/br>
    一家四口整理妥當，終于可以出發(fā)了。

    *

    宋恂回海浦工作以后，已經(jīng)有半年沒見到袁梅了。

    所以他剛帶著老婆孩子進門，袁梅就笑著調(diào)侃：“呦，宋大經(jīng)理來啦？稀客稀客呀！”

    孫君華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啐道：“人家小宋剛進門，做什么陰陽怪氣的！”

    袁梅挎上項小羽的手臂，將人往屋里領，哼道：“我就是表達嫉妒情緒不行呀！誰讓他那么早就畢業(yè)的！我們班一百多號人都在學校里苦讀考試呢，只有他這個班長先跑了！全班同學都心理不平衡?！?/br>
    “袁梅同學，你可別冤枉我啊，我現(xiàn)在還沒拿到黨校結(jié)業(yè)證呢，過段時間回黨校參加了考試才能畢業(yè)。”宋恂將帶來的禮物交給袁梅，又打趣道，“我提前離開了，你們應該慶幸才是。省委黨校的留校名額只有二十個，如果按成績排的話，我是要占一個名額的。如今我先被分配了工作，你們的機會就更大了！”

    理是這個理，但是這話聽起來就讓袁梅想撇嘴。

    “你怎么能跟宋班長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這么久呢！”袁梅拉著項小羽低聲說，“跟這樣的聰明人生活在一起，壓力也太大了?！?/br>
    要是遇上心理脆弱一點的，甚至會被對比得越來越自卑。

    項小羽笑瞇瞇道：“這就是什么鍋配什么蓋嘛！你已經(jīng)跟袁書記和孫阿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應該已經(jīng)很習慣了才是呀！”

    看到自己母親臉上的笑，袁梅心說，人家不愧是干新聞的，可真是會說話。

    她們在省城是經(jīng)常見面的，即便宋恂離開黨?；亓撕Ｆ郑椥∮鹨矔r常去黨校找袁梅玩，請對方來家里做客改善伙食。

    寒假放假前，新聞系女生再去集體燙頭的時候，項小羽把袁梅也喊上了。

    跟著她們今天一起做個頭發(fā)，明天一起買個羊絨衫，袁梅已然成了黨校里最時髦的女學員。

    他們進門的時候，午飯還沒做好，孫君華領著雙胞胎和孫女苗苗去院子里玩了。

    宋恂則陪著袁書記坐到了棋盤前，兩人難得有閑心來一盤象棋。

    “頭一回去企業(yè)工作，感覺怎么樣??？”袁正清盯著棋盤問。

    “不好干，事情千頭萬緒，并沒有我最開始以為的輕松。”

    “呵呵，搞企業(yè)是很鍛煉人的，能搞得好一個縣一個區(qū)的干部，放到企業(yè)里去，卻未必能搞得好企業(yè)?！痹迥﹃掳驼f，“不少人都弄不明白市場經(jīng)濟和價值規(guī)律到底是怎么回事。地委這兩年派了不少青年干部去管理企業(yè)，不過目前還沒有看到成績特別突出的，你可得加把勁呀！”

    宋恂頷首，又苦笑道：“按照咱們之前的設想，漁業(yè)公司想要發(fā)展起來，最主要的就是有能夠適應外海和遠洋的船隊……”

    “嗯，難道船不是最重要的？”

    “船隊確實是發(fā)展的基礎，但并不是把船買回來就能高枕無憂了。除了硬件上的準備，軟件方面，加強經(jīng)營管理也相當重要。我要是早知道水產(chǎn)供銷公司內(nèi)部會有這么多問題，當初說什么也不會同意跟他們合并的。除了一個冷凍廠是盈利的，其他單位的要么是收益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要么是虧損的……”

    袁正清呵呵一笑道：“想要干吃飯不干活？哪有這種好事呀！就是因為水產(chǎn)供銷公司內(nèi)部有問題，才會跟你們合并，統(tǒng)一整合管理嘛。之前有的同志提議說，只把冷凍廠給你們，我沒同意，要給就一起給，拿回去以后要怎么修修補補，那是你們的事情?！?/br>
    宋恂手上走著棋，嘴上也不閑著。

    “您還真以為那個冷凍廠是什么香餑餑呢？內(nèi)部問題一大堆，要是我們手頭寬裕，我是寧可自己出錢建冷庫，也不想要這個冷庫的。以它這個萬噸級冷庫的規(guī)模，每年只取得這點盈利，根本就不正常。我看了其他漁區(qū)的冷庫資料，人家的收益最起碼比咱們高15%?！?/br>
    “冷庫的利潤上不去，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以前咱們不敢提利潤掛帥，也不敢提物質(zhì)刺激。但現(xiàn)在時代不一樣了，該刺激還是要給工人一些刺激的。敢不敢抓利潤，是否能用經(jīng)濟手段管理企業(yè)，主要還得看企業(yè)領導敢不敢親自掛實帥?！痹妩c了點他說，“做工作可不能拈輕怕重，你要知道，水產(chǎn)供銷公司的那些下屬工廠可都是地區(qū)白送給你們的。地區(qū)對你們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辦法把這幾個廠盤活?！?/br>
    宋恂應道：“因為這幾個廠，我把漁輪那邊的事情都暫時放下了，就是為了想辦法讓它們恢復活力的。我們漁業(yè)公司的定位是捕撈、養(yǎng)殖、加工并舉的外向型企業(yè)，但現(xiàn)在主要搞的還是捕撈，養(yǎng)殖和加工都沒發(fā)展起來。必須盡快把供銷公司撥過來的幾個工廠理順，才能沒有負擔地向前發(fā)展。不過，現(xiàn)在公司里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責任和權(quán)利脫節(jié)，公司的領導層在基層兼任了太多職務，而基層一些有能力的干部卻缺少發(fā)揮空間……”

    他簡單介紹了公司里領導的任職情況，又說：“郭志勇書記為了同志間的團結(jié)，不贊成現(xiàn)在就讓副經(jīng)理卸下在基層的領導職務。我也能理解他的考量，所以打算在冷凍廠搞個試點，按照咱們地委的辦法，搞個干部崗位責任制，并且以任人唯賢的原則公開聘任一名廠長，全面負責冷凍廠的經(jīng)營管理。”

    “我聽袁梅說，你們這個聘任過程還打算對外公開？怎么個公開法？”

    宋恂沉吟了幾秒還是搖頭說：“考試現(xiàn)場公開這件事，我還沒有拿定主意。省日報社的記者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打算對考試現(xiàn)場的情況進行一次報道。但是我們這次考試主要是為工廠選拔最合適的廠長，并不是想要什么新聞噱頭。我怕有記者在現(xiàn)場，會給同志們太大的心理壓力，影響大家的發(fā)揮?！?/br>
    “這種擔心完全就是沒有必要的，要是一廠之長連應對記者的膽量都沒有，還當什么廠長！”袁正清讓一個炮越過楚河漢界，隨口道，“去年底，有個公社新辦了一個集體性質(zhì)的酒廠，也是用這種辦法招聘的廠長。不過，他們那個廠的規(guī)模比較小，又是新廠，沒有什么借鑒意義。你們冷凍廠要是能將這種組織用人方式總結(jié)出新經(jīng)驗，也是個不錯的思路，可以供其他單位借鑒一下?！?/br>
    宋恂笑道：“換了廠長到底管不管用，兩個月以內(nèi)基本就能看出成績了?！?/br>
    “你們這個考試定在什么時間？”

    “具體時間還沒定下來，先看報名情況吧，十天以內(nèi)就會進行考試。”

    “嗯，時間定下以后跟我說一聲，”袁正清蹙眉看著棋盤說，“到時候我讓組織部派人過去看看情況，觀摩一下?！?/br>
    *

    冷凍廠的新任廠長人選花落誰家，是漁業(yè)公司近期最大的新聞。

    其實大家雖然對這種毛遂自薦、賢能應考的方式感到新奇，但是真正敢報名的干部并不多。

    問題就出在了“公開”二字上。

    每次有職位出缺的時候，競爭一直是很激烈的，但是以前的競爭都是在臺面下進行的。大家做了什么，外人并不清楚，往往要等到塵埃落定，任命通知下達以后，工人們才知道上面換了領導，至于還有誰參與過這個職位的競爭，外人并不清楚。

    但是這次的情況卻比較特殊，從報名到考試的過程都是公開的。

    要是能考上還好，考不上的話，回到原單位以后多少有點影響自己的領導威信。

    人事科的魏紫為了這次的廠長聘任考試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眼瞅著距離報名截止日期只剩兩天了，真正來報名的卻只有三個人。

    魏紫找宋恂商量：“是不是可以把報名截止時間再往后推一推？再給大家一些考慮的時間？”

    宋恂斷然拒絕道：“時間絕對不能改，萬一最終被選中的廠長就是在推遲截止時間以后報名的，不明就里的人會對這次考試的公平性產(chǎn)生懷疑?！?/br>
    “但是目前報名的這三個人，我覺得都不太適合當廠長?！蔽鹤蠈⑷齻€人的資料遞過去。

    最上面的就是跟宋恂毛遂自薦過的家屬服務站站長閆暉。

    第二個是冷凍廠現(xiàn)任的三個副廠長之一，周向晚，政工干部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