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搖搖頭，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宋恂沖大妞的爸爸招呼道：“徐知青，好久沒見了，大學(xué)快畢業(yè)了吧？”

    他著實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在瑤水村見到對方，按照徐知青這兩年的路數(shù)，宋恂以為他不會再重新回到農(nóng)村來了。

    “今年就該畢業(yè)了?！毙熘嘣谂畠旱念^上撫了撫，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學(xué)校里的課業(yè)比較緊張，路程又遠，我平時沒時間回來。前兩年過年，我老家那邊又接二連三的出事，沒辦法，過年的時候就回了我父母那邊。事趕事都湊在一起了?！?/br>
    宋恂點點頭，并不去深究他話里的真?zhèn)巍?/br>
    既然能回來，那就好好過日子吧，最起碼大妞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了。別的不說，這小丫頭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孩子，如果不能從小好好培養(yǎng)，連宋恂這個外人都覺得可惜。

    “大妞早就盼著你能回來了，如今終于一家人團圓了?！彼吴蜌獾?。

    聞言，大妞狠狠點頭，拉著爸爸的手說：“我爸爸馬上就能回來了，以后我去學(xué)校上學(xué)，爸爸就是我的老師！”

    宋恂了然地笑笑，看來徐知青要回村小繼續(xù)當(dāng)老師了。

    由著三個孩子又絮叨了一會兒，雙方就點點頭錯開了，大妞拉著她爸爸去下一家炫耀。

    雙胞胎的心思全放在大妞jiejie身上，根本就沒記住大妞的爸爸是圓是扁，回家見到mama以后，摟在一起親香了一會兒，小哥倆便跟mama說起了大妞jiejie和她爸爸。

    項小羽嘴里嗯嗯地應(yīng)著，臉上的表情卻透出一絲鄙夷。

    直到兩個孩子跑進小姑的房間撒歡，她才翻出一個大白眼說：“這個徐知青真是瞎折騰，早知道要回村，還不如早點回來呢?！?/br>
    “他突然回來，是不是賈支書干了什么？”

    項小羽將書本往桌上一扔便好奇地問：“難道不應(yīng)該是桂花姐干了什么嘛？”

    “她要是有辦法，早就行動了?！彼吴闷鹚墓P記本隨手翻了翻說，“她這么多年沒去學(xué)校找，無非是還對姓徐的抱有一絲幻想，不想撕破臉罷了?！?/br>
    看剛才大妞和徐知青的表現(xiàn)，不像是撕破臉的樣子。但是什么舉動也沒有，就想讓徐知青乖乖回來就范，簡直堪比天落紅雨馬生角。

    賈桂花不想撕破臉，那多半就是賈支書這個當(dāng)老子的有了行動。

    項小羽壓低聲音說：“還真是賈支書干的！他做這件事，只有他和我爹，還有當(dāng)事人徐知青知道。我爹說，賈支書以大隊支書的身份，給工業(yè)師范學(xué)院的革委會和學(xué)生處各寫了一封信，表達了瑤水大隊對一個大學(xué)生老師的渴望，也說了徐知青已經(jīng)在農(nóng)村扎根，娶妻生子的事實。希望學(xué)?？紤]瑤水大隊和徐知青家庭的實際情況，在畢業(yè)分配時，將他重新分配回瑤水大隊！”

    “看來學(xué)校已經(jīng)跟徐知青通過氣了，而且很可能會將他重新分配回來。徐知青這才不得不咬牙回來維護與媳婦和老丈人的關(guān)系了。畢竟以后還得在老丈人手底下混口飯吃?！彼吴粗眿D的作業(yè)說。

    項小羽嘲道：“他要是別鬧這些幺蛾子，賈支書沒準(zhǔn)兒還能支持他在城里當(dāng)個干部。鬧了這一出以后，賈支書寧肯讓他回村教書，也不會再放他出去了。我估計賈支書前幾年也憋得夠嗆，等了這么多年，直到快要畢業(yè)分配了，才給學(xué)校寫了這封信。我爹說，他往那封信上蓋章的時候，手都是抖的。被氣的！”

    宋恂心說，這種事擱在哪個老丈人身上都得被氣死。

    何況賈支書在隊里的位置比項隊長還高半格，被一個鵪鶉似的倒插門女婿耍了，他能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賈桂花不知道這件事吧？”

    “不知道！”項小羽悻悻道，“桂花姐明明是個挺精明厲害的人，居然還真信了徐知青的鬼話，說什么前幾年之所以沒回村，是回老家過年去了。他們老家連個郵電所也沒有呀？難道連封信也寄不出來？簡直是漏洞百出，滿口謊言！”

    見她被氣得臉蛋紅撲撲的，宋恂無奈笑道：“別人家的事少管，人家自己覺得這樣過日子舒坦就行?，F(xiàn)在這樣也挺好，只要賈支書在一天，徐知青就得盤著，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呢。我看大妞挺高興的，拉著她爸爸到處顯擺呢?！?/br>
    “真是可惜了大妞了，怎么攤上了這樣鐵石心腸的爹！”

    宋恂心道，幸虧他還沒有閨女，用不著cao這份心。

    想想可能會攤上一個徐知青這樣的女婿，他那點想要閨女的心思算是徹底淡了。

    宋恂轉(zhuǎn)移話題，將兒子們似乎有點看臉交朋友這個發(fā)現(xiàn)，跟她分享了。

    “他倆喜歡漂亮小姑娘不是很正常嘛。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項小羽斜眼瞟他，“從我和孟團長這里就能看出來啦，你們老宋家的男人都是看臉的?！?/br>
    “……”宋恂開始翻小腸，“當(dāng)初明明是你先把我堵在養(yǎng)豬場表白的?！?/br>
    “你記錯了！”項小羽堅決不承認(rèn)，“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先追求我的！就是看中了我的美貌?！?/br>
    宋恂：“……”

    謊話說多了，連當(dāng)事人自己都深信不疑。

    *

    第二天一大早，宋恂就帶著年禮去了老丈人家拜早年。

    “小毛怎么沒過來？”苗玉蘭拉過兩個大外孫隨口問。

    “mama在外面跟一個姨姨聊天，我們實在太想姥姥姥爺啦，不等她了！”延安貼上姥姥的臉蛋，就在上面啪嘰了一口。

    吉安有點別扭地在另一邊啾了一下，便捧著他們那個超大號的跳棋，去找大寨和丫丫玩了。

    “你大姐他們得下午才能到呢，我先給你們下點面條墊一墊。”苗玉蘭起身就要去給女婿和外孫做飯。

    項小鴻跟孔斌結(jié)婚一年，還沒去隨軍，一直在縣漁業(yè)公司繼續(xù)上班?？妆髲牟筷牷貋硇菁?，老家已經(jīng)沒有他的房間了，就擠在項小鴻在縣城的單身宿舍里。

    苗玉蘭已經(jīng)勸過閨女好幾次了，讓她想辦法去隨軍，哪有新婚夫妻常年兩地分居的？

    項英雄不想提大閨女兩口子的事，沒結(jié)婚的時候著急讓他們結(jié)婚，結(jié)了婚也有cao不完的心，相比于這些家庭瑣事，他倒是情愿問問女婿工作上的事。

    “你們那個外貿(mào)局有沒有適合咱們瑤水村的項目?。孔屧蹅円操嶞c外匯。”

    “還真有一個?！彼吴c頭說，“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問問你們的意向。”

    “出口什么??？”

    “鯖魚?！?/br>
    “青條??？”

    宋恂點頭。

    鯖魚在他們這邊的叫法挺多，既有叫青條魚的，還有叫鮐魚的，有的地方也叫青鲇魚。

    “那玩意有啥可出口的？撈上來也沒人愛吃，不值錢?！表椨⑿蹞u頭。

    本地人不愛吃青條魚，所以這玩意也叫不上價，其他海魚最少也能賣到三毛五一斤，有的甚至能賣到五六毛?？墒牵喌角鄺l魚這里直接大跳水，收購價才一毛六。

    “每年的青條漁汛咱們都沒正式組織過圍捕吧？”宋恂問。

    “沒有，打上來也不值錢，不白費那個力氣了?！?/br>
    “咱們不愛吃，但是有人愛吃。”宋恂給他舉個現(xiàn)成的例子，“咱們隊里的那個海味品加工廠之前就加工過鮐魚罐頭，賣去港島那邊還是比較受歡迎的。而且除了港島，日本人也很喜歡吃青條魚。咱們省外貿(mào)局的收購清單上，每年都有鮐魚罐頭?！?/br>
    尤其是這幾年，黃魚帶魚等經(jīng)濟魚類減產(chǎn)，對鮐魚罐頭的需求就增加了。

    宋恂雖然不愛做罐頭出口，但是國家的外匯需求立在眼前，在沒有找到替代品之前，就得最大限度地發(fā)揮罐頭出口的創(chuàng)匯作用。

    “要是打回來的青條真能賣得出去，那我們就出海打唄。”項英雄對于打什么魚無所謂，只要有收入就行，“開春之后就是青條漁汛，但是打上來以后我們跟誰結(jié)算??？”

    這正是宋恂想跟他商量的。

    “外貿(mào)局想跟地區(qū)的水產(chǎn)食品公司合作，弄一個專門出口的鮐魚罐頭生產(chǎn)車間。為了保證原料新鮮，最好能就近在產(chǎn)地安排車間。咱們這邊既是產(chǎn)地，又有現(xiàn)成的魚罐頭生產(chǎn)線。隊里想不想跟水產(chǎn)食品公司合作一下？”

    項英雄搖頭說：“我們有原料，有生產(chǎn)線，還有工人和技術(shù)員，跟他們合作什么？自己就能生產(chǎn)出口罐頭！又不是沒生產(chǎn)過！”

    他才不想讓別人分一杯羹呢。

    “憑瑤水加工廠目前的規(guī)模，吃不下這么大的訂單，還得擴大規(guī)模上設(shè)備?！?/br>
    “按照你這個說法，人家地區(qū)的公司是要給我們投錢擴大規(guī)模的？”

    “嗯?！?/br>
    項英雄就不懂了，“他們得投不少錢吧？那以后這個工廠我們瑤水大隊還能說得算嘛？”

    誰出的錢多，誰就有話語權(quán)。這個淺顯的道理，項英雄還是懂的。

    “所以我才說，他們只是想要投建一個專門的生產(chǎn)車間?！彼吴忉尩溃瓣犂锾峁┰牧?、人工和場地，地區(qū)水產(chǎn)食品公司出錢和設(shè)備。雙方的合作只限于一個鮐魚罐頭車間。咱們廠其他的車間與他們無關(guān)?！?/br>
    項英雄琢磨了一會兒，起身說：“走，咱們找紅梅廠長談?wù)勅??！?/br>
    宋恂跟著往外走，到門口時，又沖著屋里喊：“吉安延安，爸爸跟姥爺要去串門，你們?nèi)ゲ蝗?？?/br>
    吉安和延安聽到招呼，像兩個小炮彈似的沖了出來，嚷嚷著要一起去。

    “那你們到了那里不許淘氣，要主動跟長輩問好，也不能要求提前回家。”宋恂跟他們約法三章。

    苗玉蘭從屋里追出來問：“你們?nèi)フ勈虑?，帶著他倆干嘛？留他們在家里，我?guī)兔粗褪橇?。?/br>
    宋恂笑笑說：“沒事，帶他們出去認(rèn)一認(rèn)鄉(xiāng)鄰?！?/br>
    望著爺四個走遠，苗玉蘭拉著小閨女嘀咕。

    “這小宋可真有意思，吉安和延安才那么丁點大，哪能記得住隊里的人啊？下次再回來，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早就忘光光了?！?/br>
    項小羽將一把瓜子仁塞進她手里，不以為意道：“他愿意帶就帶著唄，咱們還省事了呢。這兩個小子現(xiàn)在可愛串門了，還總是偷聽大人說話，讓他們?nèi)グ?。再說，他們老宋家好像都是這么帶孩子的，宋恂說他小時候也經(jīng)常跟著他爸和他大哥到處亂躥，出入各種場合?！?/br>
    宋恂是老宋和孟團長的第一個孩子，孟團長生他的時候才十九歲，正是青春年少，事業(yè)正好的時候。

    她養(yǎng)了兩年孩子，返回文工團以后，帶孩子就成了夫妻倆共同的工作。

    所以宋恂小時候下了托兒所，就經(jīng)常被老宋帶到軍營里去，大人談事情他就坐在旁邊安靜聽著。

    項小羽重度懷疑，他長大以后一直話少，就是小時候在軍營里憋的。

    *

    雙胞胎被姥爺和爸爸帶去串門，剛跟那個姨姨說了一句過年好，手里就被塞了兩張紙幣。

    小哥倆已經(jīng)認(rèn)識錢了，知道有錢能買好吃的，還能買圖畫書和亮晶晶的玻璃珠跳棋。

    自以為頭一回收到壓歲錢的兩個崽立馬咧開嘴，露出兩排小米牙。

    再次拱著小手，語調(diào)脆生生地拜年。

    賈紅梅在他們的小臉蛋上摸了摸，感慨道：“當(dāng)初小宋來的時候，還是單身小伙子呢，一晃眼兩個兒子都這么大了！”

    宋恂也笑：“當(dāng)初我來的時候，你還是大瓦房的會計呢，這才過去沒幾年，你都已經(jīng)當(dāng)上一廠之長了！而且廠子的規(guī)模還越來越大。”

    這話真是正好搔到了賈紅梅的癢處，她現(xiàn)在絕對能在全村最能干的婦女里排進前三名了。

    “哈哈哈，全靠社員們的信任和支持?！辟Z紅梅給客人又是倒茶又是洗水果的，忙活了半天才坐下來問，“小宋可是大忙人，今天突然過來，是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吧？”

    剝開一個橘子，分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半，宋恂頷首說：“確實有個事，我爹這邊拿不定主意，我們就來問問你的意見?！?/br>
    他將剛才跟老丈人講的內(nèi)容，又原原本本重復(fù)了一遍，還介紹了一些賈紅梅比較關(guān)心的數(shù)據(jù)。

    “這件事還只是我們地區(qū)外貿(mào)局的一個構(gòu)想，我只能幫你們雙方牽個線，具體要怎么合作，還得你們自己去談。但是生產(chǎn)鮐魚罐頭是沒問題的，只要檢驗檢疫達標(biāo)，我們地區(qū)外貿(mào)局就可以收購。我記得咱們廠剛建廠的時候就生產(chǎn)過鮐魚罐頭了，技術(shù)方面是很成熟的?！?/br>
    賈紅梅點點頭，又搖頭說：“小宋，不瞞你說，鮐魚罐頭只在第一年，也就是你在大瓦房當(dāng)主任的那一年生產(chǎn)過，后來省食品出口公司那邊的收購計劃越來越少，我們就將重心從出口轉(zhuǎn)移到內(nèi)銷上來了。這兩年我們雖然也進行罐頭生產(chǎn)，但是已經(jīng)在收緊了。反而是烤魚片賣的比較好，多虧了小羽在他們廣播電臺幫我們做了幾次宣傳?！?/br>
    “罐頭在國內(nèi)也算暢銷吧？即便不出口，也可以搞內(nèi)銷，怎么還把罐頭的生產(chǎn)計劃收緊了？”宋恂疑惑問。

    “咱們是隊辦集體企業(yè)，罐頭產(chǎn)品這些年一直沒有加入國家的計劃軌道?！?/br>
    當(dāng)初宋恂在團結(jié)公社當(dāng)工業(yè)辦主任的時候，要求將全公社所有的支農(nóng)產(chǎn)品并入計劃軌道，但是魚罐頭到底算不算支農(nóng)產(chǎn)品還真不太好界定。

    不但談不上支農(nóng)，反而還要占用大量的鮮魚資源。

    賈紅梅嘆口氣道：“本來我們今年打算爭取并入計劃軌道的，不過剛把這件事交給李廠長處理沒幾天，她就跟生產(chǎn)隊提出要辭去廠長的工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