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法？”

    “外賓來咱們公社參觀，咱們肯定是要將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客人的。但是，目前咱們公社的十二個生產(chǎn)隊，只有三個生產(chǎn)隊通了電。咱們是不是跟縣供電局商量一下，可以給有意愿通電的生產(chǎn)隊都通上電？”

    蕭廷芝笑著點頭：“確實應(yīng)該通電，否則很影響咱們?nèi)嗣窆纭淮蠖男蜗??！?/br>
    “而且咱們這里的交通也不太便利，”宋恂繼續(xù)攛掇，“您看公社和縣城之間，每天只有兩趟往返的線路，社員們進城相當(dāng)不方便。省外辦不是讓咱們規(guī)劃參觀時的交通嘛，我覺得應(yīng)該把這一點跟縣里提一提，萬一外賓也想坐咱們的公共汽車呢。最起碼應(yīng)該多增加兩條線路吧？”

    項小羽在很早之前就嚷嚷著去縣里的交通不方便，應(yīng)該多開通幾條汽車線路。

    蕭廷芝嚴肅地“嗯”了一聲，目光在他一本正經(jīng)占便宜的臉上停留片刻，便道：“這件事好辦，縣工業(yè)局跟交通局合并了，現(xiàn)在叫縣工業(yè)交通局，那邊是你的大本營。你抽空跟縣交通部門的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聯(lián)系，讓縣里給咱們多開通兩條線路就是了?！?/br>
    “……”宋恂推卻，“您也知道，我家里還有一對剛出生的雙胞胎要伺候呢，現(xiàn)在哪有時間往縣里跑?！?/br>
    “你去不了就讓工業(yè)辦的其他人去嘛?！笔捦⒅ゲ唤o他拒絕的機會，“何況看這個架勢，外賓一時半刻來不了，增加線路的事也不著急，你慢慢辦吧?！?/br>
    宋恂：“……”

    *

    既然領(lǐng)導(dǎo)說可以慢慢辦，宋恂就真的慢慢辦了。

    他還得伺候媳婦孩子，確實沒心思去縣里。讓生產(chǎn)組文筆最好的朱巧珍寫了一份申請報告，然后他就將增設(shè)交通線路的工作交給了朱巧珍和鄭孝娘負責(zé)。

    這兩人的干勁兒特別足，幾乎每天都要往縣里跑一趟。

    這天宋恂下班后，從食堂打了飯帶回家。

    進了院門，便看到了坐在院子里洗尿布的項遠航。

    “大哥，你怎么來了？”宋恂想要接過他手里的尿布，“我打了飯回來，咱們先吃飯，這些等到晚上我自己洗就行?！?/br>
    “順手就搓出來了。”項遠航躲了躲，又笑道，“我這兩個大外甥可是夠能造的，每天光是尿布就得攢這么一大盆！”

    宋恂無奈點頭，因為每天都要洗尿布，他甚至動了買一臺洗衣機的念頭。

    他進屋看了并排酣睡的兒子一眼，給項小羽盛了一碗從中午就一直燉著的豬蹄花生湯，便招呼項遠航吃飯。

    “你是剛收山回來的？”宋恂問。

    項遠航和項小鴻都在縣漁業(yè)公司的漁輪上工作，每個月只能回家兩次。

    項遠航點頭，遲疑片刻說：“我跟人串了班，想回來跟你商量點事?！?/br>
    “什么事？”宋恂以為他在漁業(yè)公司遇到什么麻煩了。

    “縣漁業(yè)公司去年集資蓋了一批房子，馬上就要蓋好了?！?/br>
    “你有購房資格？”

    “沒有，我剛?cè)ド习嗳齻€多月，哪有那個資格?！表椷h航壓低聲音說，“我們船長和他媳婦都是我們單位的，集資的時候，他們交了兩套房的錢。他想將其中一套轉(zhuǎn)手?！?/br>
    “你想買？”宋恂問。

    “嗯?！表椷h航為難道，“我回家跟咱爹娘商量了，不過，他們不太同意。”

    項遠航要是在縣城買了房子，以后多半就要在縣城定居了。

    不過，項家還沒分家，他又是長子，如果讓家里出錢買了這套房子，那這套房算是家里的，還是他個人的？

    宋恂很清楚項家的情況，讓他們拿出縣城一套房的錢，還是有些勉強的。

    “是因為錢不湊手，還是別的原因？”宋恂玩笑道，“如果是錢的問題，可以跟你小毛妹子借點，她平時凈花我的錢了，自己的工資都攢著呢?！?/br>
    第96章

    對于借錢給大舅子這件事, 宋恂的態(tài)度比較明確——聽項小羽的。

    她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

    縣城的一套單位集資房，集資價格應(yīng)該不會超過五百塊。

    項小羽沒有將錢存在銀行里的習(xí)慣, 喜歡將值錢的東西都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 所以他們家的現(xiàn)金應(yīng)該是足夠項遠航買房的。

    宋恂將決定權(quán)交給了項小羽。

    不過, 項小羽跟大哥單獨談過以后，對方是空著手離開的。

    “我以為你會借錢給他, ”宋恂對于這個結(jié)果還挺詫異的, “在縣城有套房, 以后孩子上學(xué)也方便?！?/br>
    項小羽剛給吉安喂完奶，將娃隨手放回床上, 哼道：“誰都知道在縣城買房好, 但是家里的事不是這么辦的?！?/br>
    “怎么了？因為爹娘不同意？”

    “當(dāng)然啦，換做是我也不能同意！”項小羽覺得她小宋哥在處理家庭問題方面還是沒有經(jīng)驗，“我們家還沒分家呢, 大姐和二哥都沒結(jié)婚, 他現(xiàn)在買房子，算是大家的還是他那個小家的？”

    “家里出錢就算大家的，他個人出錢就算小家的唄。”

    “問題是他個人根本就沒錢！”項小羽解釋道, “我們農(nóng)村跟城里不一樣, 你在城里工作, 還沒結(jié)婚就能攢下那么多的私產(chǎn)。但農(nóng)村不行，只要沒分家, 全家的工資工分都得上交到家里。我是閨女, 又比較受寵, 所以家里沒要我的工資, 但我大哥二哥的工資是要全部交給我娘的, 由我娘統(tǒng)一分配。”

    宋恂覺得這種分配方式不太合理，“你大哥的工資得比你二哥多二十塊吧？”

    縣漁業(yè)公司漁輪上的高級船員，工資還是很可觀的，比農(nóng)機門市部售貨員的工資多出不少。

    “但是大哥家的人口也多啊，現(xiàn)在丫丫一出生，三口變四口了。”

    項小羽突然想起來，剛才好像忘記給兒子拍奶嗝了，一時分不清喂的是哪只，只好趕緊將兩只都抱起來拍了拍。

    拍過奶嗝，將孩子放下后，她又繼續(xù)說：“大哥沒有私財，所以想買房就得指望家里給他出錢，等到分家的時候可以將縣里的房子給我大哥，將村里的院子給我二哥。不過，我們家應(yīng)該是拿不出這么多錢的，肯定是家里拿一部分，再讓大哥自己解決一部分。那這個房子的歸屬問題就很復(fù)雜了，分家的時候是個麻煩事?！?/br>
    宋恂覺得老丈人家的幾個孩子都不是在這方面斤斤計較的，項大嫂也是個明白人?！安恢劣谙衲阏f的這么麻煩吧？”

    “怎么不至于！我二哥還沒結(jié)婚呢，誰知道二嫂是個啥樣人??！”項小羽在這方面很有生活經(jīng)驗，“因為分產(chǎn)不均，導(dǎo)致兄弟鬩墻的事在村里屢見不鮮，所以我爹為了以防萬一，絕不會同意讓他買那套縣城的房子。”

    “即使要錯過一次難得的機會？”

    項小羽點頭。

    “大哥來找咱們借錢，應(yīng)該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了，所以想由自己出全款買這套房?！?/br>
    宋恂蹙眉問：“他要是真像你說的將全部工資上交給家里，那這筆外債用什么還？”

    “所以，我才不借給他嘛?！表椥∮鹱屑毝⒅鴥蓚€兒子瞧，嘟噥道，“親兄弟明算賬，我現(xiàn)在有兩個兒子要養(yǎng)，以后還得給兒子準備婚房，比他的壓力還大吶。借出去的錢，要不回來可不行。”

    “你大哥二哥年紀都不小了，領(lǐng)了工資全部交給家里其實已經(jīng)不合適了?！彼吴幌氩迨掷险扇说募沂?，但還是得說句公道話。

    “嗯。我讓大哥回家去跟爹娘商量了，以后他們兄弟倆只往家里交一半的工資。如此一來大哥每月有存款，就有了還款能力。我就可以將買房的錢借給他啦！”項小羽一臉得意。

    宋恂像是要重新認識她似的，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一番。

    因著在坐月子，項小羽只穿了一件宋恂不要的?；晟?，披頭散發(fā)地靠在床頭，被他格外認真的視線盯著，項小羽不自在地摳摳海魂衫上跳線的破洞問：“你看什么呢？”

    “小毛會計管錢算賬的本事還是不錯的，將家里的錢匣子管得挺好?！彼吴冻隼细赣H式的欣慰，“你能守住咱家的錢匣子，我也就放心了?！?/br>
    “那當(dāng)然啦，咱們還得攢錢買四個輪子的小汽車呢。我向來是嚴以待人，也嚴于律己，既然要攢錢，咱倆就得一起努力?！表椥∮鸲⒅鴥蓚€兒子看了半天，還是抬頭問，“我剛才給哪只喂的奶來著？”

    兩個孩子并排放在眼前，她又跟宋恂說了半天的話，已經(jīng)記不清剛才給哪只喂過奶了。

    “……”宋恂也在兩個兒子臉上辨認半天，看表情好像兩個都沒吃飽，“要不你再重新喂一次？”

    “那不行?？诩Z有限，只夠吃兩次的。萬一有一只吃重復(fù)了，另一只就只能餓著了?！表椥∮饘⑺诌呉粋€兒子的褲子扒下來，準確地在大腿根處找到那塊胎記，就放心地將人塞進宋恂懷里，“不是這只，吉安已經(jīng)吃過了，該咱們延安吃了！”

    宋恂將兒子放到床上，重新將人家的尿布包好。

    為了讓兒子們少被扒幾次褲子，他提議道：“要不咱們給兩個孩子穿不同的衣裳，或者在手腳上帶點什么東西作為記號吧。”

    項小羽一邊喂奶，一邊用兩根手指捏起延安的一撮頭發(fā)，“現(xiàn)在頭發(fā)還太短了，不然就可以將我提前做好的頭花給他們扎上了。”

    “……”宋恂堅決反對，“男孩就得按照男孩的樣子養(yǎng)，扎小辮戴頭花什么的絕對不行。丫丫是個女孩，你把裙子頭花給侄女打扮上也是一樣的?！?/br>
    “我開玩笑而已，頭花我還要留給丫丫呢，臭小子戴什么戴！”項小羽白他一眼，“你轉(zhuǎn)過身去，不許偷看我兒子吃奶！”

    宋恂：“……”

    *

    苗玉蘭將親家母請到家里照顧兒媳婦以后，很快就返回公社，接過了壓在宋恂肩上的革命重擔(dān)。

    有了丈母娘幫忙，宋恂終于可以安心上班，不用家里單位兩頭跑了。

    所以大清早就看到愁眉苦臉的鄭孝娘時，宋恂還能包容地笑笑。

    “遇到什么麻煩了？怎么是這副表情？”

    鄭孝娘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主任，你猜我們昨天去縣工業(yè)交通局的時候，碰到誰了？”

    宋恂等著他繼續(xù)。

    “左家門的魏金貴！”

    “哦，他也想給公社申請新的公共汽車線路？”

    鄭孝娘點頭。

    “這不沖突吧？他申請他的，咱們申請咱們的。”宋恂仔細回憶了一下，問，“左家門的公共汽車線路本來就比咱們的多吧？我記得之前就有四條了?！?/br>
    鄭孝娘再次點頭，急忙說明情況：“主任，人家工業(yè)交通局那邊也不是申請了線路就能有指標(biāo)的，跟工廠里的生產(chǎn)任務(wù)一樣，那是有定量的。今年縣里的公共汽車線路指標(biāo)只剩一個了，再想申請更多的，就得去市里。而且這唯一的指標(biāo)，是提前規(guī)劃好要給長征公社的，聽說長征公社每天只有一趟汽車去縣里，還不如咱們呢。”

    好歹他們有兩趟。

    “交通規(guī)劃科那邊是什么意思，唯一的指標(biāo)到底給誰？”宋恂問。

    “沒結(jié)論呢。因為有接待外賓這個由頭，縣里已經(jīng)考慮特事特辦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魏金貴突然躥了出來。咱們都是接待外賓單位，縣里給誰不給誰啊？”鄭孝娘嘀嘀咕咕，“左家門已經(jīng)有四條線路了，總不能好事都讓他占了吧？”

    宋恂沒作聲，翻出南灣縣的交通地圖，研究了好半晌。

    “主任，咱們接下來怎么辦??？”鄭孝娘眼巴巴地等著，“上次大比武的事就把左家門得罪得不輕。當(dāng)然啦，咱們贏得光明正大，他們也沒說什么。但人家心里肯定不好受，我這幾次去縣里遇到他們工業(yè)辦的小胡，他都不搭理我了。咱們兩家要是再為了一條公共汽車線路搶起來，那可能就真得撕破臉了?！?/br>
    宋恂沒搭理他。

    左家門的領(lǐng)導(dǎo)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因為輸了一個工業(yè)比武就跟他們撕破臉。

    不過，三番兩次狹路相逢，也確實是有點造化弄人。

    “讓朱巧珍去工業(yè)交通局守著，你一會兒跟我去一趟左家門?！?/br>
    宋恂給左家門公社打個電話，確定魏金貴在家后，便帶著鄭孝娘去了左家門。

    上午出發(fā)，下午才順利抵達。

    這還是多虧了左家門公社有四條公共汽車線路，否則他們今天就是白折騰。

    左家門公社的環(huán)境與團結(jié)公社差不多，但人家的交通環(huán)境比他們要好不少，最起碼路面比他們的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