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個周末, 宋恂陪著他去市體育館, 拍過兩場羽毛球比賽和一場籃球訓(xùn)練賽后，就將拍照片的事情徹底交給了老袁。

    項小羽的肚子越來越大，宋恒和宋悅在開學(xué)前返回了省城，他不放心把孕婦一個人留在家。

    “要不咱們搬去公社住兩個月吧？”宋恂跟在媳婦身后建議，“再有兩個月就該生了，你現(xiàn)在的肚子這么大，我都不太敢騎車帶著你來回跑了。”

    項小羽挺著肚子在屋里來回溜達，滿不在乎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現(xiàn)在好得很，就是容易餓，還有點尿頻，其他倒沒什么。你看我走路多快！”

    說著還腳下加速，快走了幾步。

    宋恂趕緊制止，將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把零食籃子放到她手邊。

    前幾天在衛(wèi)生院附近遇到徐美芳的時候，對方還提醒他，進入孕晚期以后要讓孕婦多走動。

    不過，他家這個孕婦好像有多動癥似的，一刻也坐不住，吃了晚飯以后就屋里屋外到處轉(zhuǎn)悠。

    絲毫不需要擔心運動量的問題。

    “咱們?nèi)チ斯?，就近住在衛(wèi)生院附近，這樣我還能安心些?！彼吴^續(xù)勸，“否則等你發(fā)動的時候，從村里騎車去公社，太耽誤功夫了?！?/br>
    項小羽瞪大眼睛問：“誰說我要去公社衛(wèi)生院生孩子啦？咱們在家生就行，沒必要折騰到公社去！”

    “在家生？”宋恂難得地提高了聲音，“在家沒有醫(yī)生，沒有設(shè)備，你怎么生？”

    “大家都是在家生的啊，我大嫂生大寨的時候就是在家生的。咱們大隊醫(yī)療站有個接生員，請她來家里幫忙接生就可以了，她還能幫忙去衛(wèi)生院辦理孩子的出生證明呢！”

    宋恂：“……”

    接生員就是舊社會的接生婆吧？

    “咱們隊里誰是接生員？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我三表姑，就是赤腳醫(yī)生徐扶傷他娘。我們家的所有孩子都是三表姑接生的，你就放心吧?！?/br>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心里總是沒著沒落的宋恂，跑去醫(yī)療站找三表姑咨詢了。

    這位三表姑與苗玉蘭的年紀差不多，圓臉盤上帶著笑，衣著干凈整潔，看上去比村里大多數(shù)婦女都利索。

    聽了宋恂的來意后，三表姑笑道：“十里八鄉(xiāng)由我親手接生的孩子得有上千個，不過我這輩子只接生過兩對雙胞胎，一次是在解放前給地主家的兒媳婦接生，另一次是剛解放那會兒，給鄰村的一個烈士遺孀接生。雖然這兩次都有驚無險地生下來了，但再怎么說也過了二十來年了……”

    她知道宋恂是城里人，城里人都習慣去大醫(yī)院生孩子，所以，她也不勸人家在村里生。

    “咱們這邊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雙胞胎出生了，去衛(wèi)生院里更保險一點，我們這些接生員還是在衛(wèi)生院培訓(xùn)的呢?！比砉门c苗玉蘭的關(guān)系不錯，又建議道，“等小羽生產(chǎn)的時候，我要是沒什么事，也到衛(wèi)生院守著去。好多年都沒接生過雙胞胎了，我也去學(xué)習學(xué)習。”

    宋恂趕忙跟她道了謝。

    三表姑接生過那么多孩子，接生經(jīng)驗許是比衛(wèi)生院那些大夫還豐富。

    但是他在小時候經(jīng)歷過孟團長生雙胞胎，在他的記憶里，生個孩子無異于九死一生了。

    他不敢拿項小羽的生命冒險。

    萬一出現(xiàn)特殊狀況，臨時往公社跑，根本來不及。

    與三表姑約定好以后，宋恂去老丈人家說了自己的打算，得到項家人的支持后，他趕緊騎車直奔公社房管站。

    “宋主任，周末怎么沒回去？你也是今天值班啊？”房管站的錢站長樂呵呵地問。

    “不是，我特意從家里趕過來的，想盡快在公社租個房子?！?/br>
    錢站長聞言停下正在卷煙的動作，了然笑道：“為了你媳婦生娃的事吧？你這么長時間沒動靜，我還以為你們準備在生產(chǎn)隊生呢?！?/br>
    宋恂沒有過多解釋，直奔正題問：“我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房管站這邊有沒有合適的房子能租給我們？”

    錢站長從抽屜里拎出一個八開大小的破本子，用手指沾了點唾沫，一頁頁地慢慢翻看。

    “房管站這邊的房子都是集體的，能租的都租得差不多了。原本之前還有幾個空院子，不過年初那會兒被織襪廠的女工們租過去當集體宿舍了?！?/br>
    織襪廠的效益在公社里獨占鰲頭，馮培蕓想蓋集體宿舍，不過公社領(lǐng)導(dǎo)不同意動用這筆資金。有錢得花在刀刃上，買先進設(shè)備或者擴建廠房可以，但蓋宿舍不行。

    “一間房都沒有了？”宋恂詫異問。

    “除了西邊一個筒子樓里有間空房，再就是供銷社南邊有間院子?！卞X站長搖頭說，“你媳婦懷著娃，上下樓不方便，還是別找筒子樓了?！?/br>
    “供銷社附近的那個怎么樣？”

    “一個月二十塊。”錢站長沒說那房子怎么樣，先報了價。

    宋恂：“……”

    公社里最貴最大的房子也才十二三塊一個月，一般的房子也就三五塊錢。

    啥房子能值二十塊？

    “位置好，在咱們公社中心地段，緊挨著供銷社買東西多方便。”錢站長幫他分析。

    宋恂：“……”

    公社駐地不大，主要單位基本都聚在一處，從最邊緣的位置走到公社大院也才兩刻鐘。

    “這個院子是上個月剛收歸集體的，有些人來打聽過，不過沒人舍得花錢租。”

    一個院子的房租快趕上一個月的工資了，誰家舍得花這個冤枉錢？

    錢站長拿出鑰匙起身，“走吧，我先帶你看看房，要是不合適，可以再幫你介紹幾處私產(chǎn)房?！?/br>
    那就看看吧，反正看看也不花錢。

    宋恂跟著錢主任一路來到供銷社附近的院子門口。

    他平時上下班經(jīng)常在附近穿梭，這間院子的圍墻與其他院子沒什么不同，都是那種由石頭堆砌的院墻。以致于宋恂從這里路過無數(shù)次，愣是對它沒什么具體印象。

    錢主任打開門鎖，帶著宋恂走進去。

    相比于外表普普通通的院墻，這個院子的內(nèi)里反而別有洞天。

    “四間房的大小差不多，都算是正房，家具齊全，可以做飯洗澡，院子里還有一口井，要是再沒人租，公社就打算將招待所開到這里來了?！?/br>
    宋恂在院子里來回轉(zhuǎn)了兩圈，裝修擺設(shè)什么的，他都覺得無所謂，主要是這個院子的所有房間，都沒有門檻。

    錢站長說這房子的前房主是一個給地主做過二房的老太太，前些年老太太的兒子被打倒以后，這家人突然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不見了蹤影。

    今年正好是這間空房子收歸集體的最后年限，那家人一直沒回來，這房子也在上個月順理成章地收歸集體了。

    “因著想要往外租，我們站里的同志提前過來簡單打掃了一下，租客可以隨時住?！卞X站長見他盯著書架上的書籍打量，又笑道，“你要是嫌棄這些書籍占地方，可以賣給廢品回收站?！?/br>
    言外之意，就是這些書可以隨他處置，自己留下也行。

    宋恂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說不得房主什么時候就回來了，房子收歸集體了，但是內(nèi)里的物件還是人家的。

    *

    宋恂在房管站簽了字，每月二十塊，租四個月。

    他合計著，項小羽生完孩子還得坐月子，孟團長說生雙胞胎最好坐雙月子，那就干脆在公社這邊坐月子好了。

    這里距離公社大院和衛(wèi)生院都很近，步行只需十來分鐘，他在上班的空隙還能回來看看老婆孩子。

    做完月子以后，正好將尿窩挪回村里，這個院子也就完成使命可以退租了。

    宋恂盤算得挺好，可是在項小羽那里卻遇到了阻力。

    “你真的在公社租房子啦？”項小羽的嘴一直不閑著，不知又在吃什么，腮幫子鼓得像只倉鼠。

    “嗯。我今天大致打掃了一下，明天把咱們平時要用的家什都帶上，就可以搬過去了?！彼吴⑺⒙湎聛淼陌l(fā)絲別到耳后。

    項小羽停下動作問：“多少錢一個月？”

    “十塊?！?/br>
    “這么貴?。。　?/br>
    宋恂：“……”

    還是報多了。

    “那間院子挺大的，還自帶一口井，咱們不用出去打水，買菜做飯上班都很方便。”

    “咱家的院子也很大，在家住不是挺好的嘛?！表椥∮鹗钦娴挠X得自己身體不錯，如今天氣已經(jīng)回暖了，連冬天最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著實沒必要花這份錢?！耙辉蹅兺肆税桑俊?/br>
    “錢都已經(jīng)交了，入了集體的賬就不能退了。而且住到了公社，咱們就不用騎電驢子了，每個月的汽油錢也能省下不少?！?/br>
    項小羽嘆口氣，捧出錢匣子數(shù)了七十五塊錢給宋恂，“這是房租和咱倆這個月的零花錢，都歸你保管吧。我現(xiàn)在挺著個肚子，也沒工夫花錢了。”

    宋恂沒說什么，將錢胡亂塞進了褲兜。

    項家人除了項大嫂，又全體出動幫宋恂夫妻搬了一次家。

    家人們忙著往里面搬東西，項小羽就背著手在新家的院子和幾個屋子之間到處轉(zhuǎn)悠。

    他們只住四個月，宋恂沒弄太多東西，只打掃了采光最好的兩間大屋子和灶房，其他房間暫時沒動。

    “難怪這房子能租上十塊錢的高價?！表椥∮鹫驹谠鹤永锏臈棙湎?，像個地主婆似的扶著肚子說，“我肚子里這兩個寶貝疙瘩可是夠金貴的，還沒出生就住上十塊錢一個月的房子啦！”

    宋恂：“……”

    項小羽完全體會不到她小宋哥的復(fù)雜心情，又徑自喊道：“我看咱家孩子，無論男女，都可以取名叫金貴和富貴。你們覺得怎么樣？”

    宋恂尚來不及發(fā)表意見，便聽到老丈人又開始無腦吹了，“這倆名字好，一聽就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生怕她一時心血來潮，真給倆孩子取名叫金貴富貴，宋恂趕緊將自己之前寫了好幾頁的備選名字找了出來。

    將人安頓到剛鋪好的床邊坐好，宋恂把名單遞給她，“你要是沒什么事，就選選名字吧，這上面的名字都能用?！?/br>
    項小羽接過來，將那些名字一個一個看過去，“春和景明”、“今宵今朝”、“朝朝暮暮”這類一聽就很文藝的，都被她一帶而過了。

    最終將視線牢牢鎖定在最后一頁紙的最后一行，一共五個名字，“嘉興、吉安、遵義、延安、西柏坡”。

    她拉過要出門的宋恂問：“你怎么想到用這幾個名字？”

    宋恂掃過那幾個名字，“哦”了一聲，“你不是一直想讓孩子跟著‘大寨’叫‘大慶’嘛，不過那是大哥家預(yù)定好的。你要是想起那種風格的名字，這幾個也不錯?！?/br>
    項小羽猛點頭，“很有紀念意義，而且咱爸肯定喜歡?！?/br>
    她說的是宋成鈞。

    “無論是男娃還是女娃，都可以叫嘉興遵義，或者吉安延安！”項小羽捧著那個本子，歡歡喜喜地找她娘顯擺去了。

    宋恂嘴上沒反駁，不過心里卻在嘀咕，女孩還是不要叫宋嘉興宋遵義了吧，聽起來就不像是女孩的名字。春和景明，暮暮朝朝之類的名字也挺好的。

    *

    搬進新家以后的最大好處就是，夫妻倆不用早起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