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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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去鳳陽城叁十里路。 從萬鴻閣所在的山腰往下望去,只見草木葳蕤,樹蔭蔥蘢,山道蜿蜒而下,若有若無地掩映在繁密的樹景里。 秋日天際高闊,絲絲白云如練,萬里清光傾灑在山頭紅楓上,發(fā)出淡泊且炫目的光彩。 紅楓下,萬鴻閣的白墻前,兩匹馬懨懨地鳴了兩聲,甩了甩馬尾,不耐煩地看了穆衍風一眼。 穆少主仍然十分固執(zhí):“小于,我堂堂江南少主,理應縱馬馳騁,笑傲江湖,這馬車,爺今日坐了,爺我就是姑娘!” 南霜從馬車里探出頭,沮喪地插了句:“姑娘我笑傲江湖多年,今日被逼上了馬車,亦覺得自己十分煙花?!?/br> 穆衍風側(cè)過臉,炯炯有神地稱南霜為“知己”,于桓之淡淡側(cè)過頭,南霜礙于他的yin威,又老實縮回車棚中。 車外,穆衍風仍是一副“你今日讓我進馬車,我就死給你看”的神情。 于桓之笑了笑,道:“少主離家兩月,不顧莊內(nèi)大小瑣事。不知此事若被盟主知道了,該如何處置?” 穆衍風脖子一僵。 于桓之接著道:“離家避于萬鴻閣,強搶民女,奪表弟之妻,于成親當夜,與其云雨之?!?/br> 穆衍風怒吼:“這里頭定有冤情!” 于桓之又笑了笑。 穆衍風怔了半刻,表情頗有些沮喪,半晌又討好說了句:“小于,我?guī)湍惆疡R牽過來?!?/br> 馬車是用胡核木做的,樣式簡約。四角鏤著如意祥紋,頂棚罩一氈毯,冬日暖和,夏日陰涼。窗四周有柵格,前掛魚躍龍門的乳白布幔。 馬車前栓著一匹白馬,穆衍風將另一匹黑馬牽到于桓之面前,將手里的韁繩遞給他,笑道:“小于,你的馬?!?/br> 不知是否起了風,于桓之面前黑紗輕輕一動,抬手剛要去接,卻見穆衍風以迅雷之勢將韁繩拋擲半空,左手凝掌推馬,右手并指成風,朝于桓之左肩點去。 那馬匹受力,仰空嘶嘯,邁開前踢便往山下馳騁。 于桓之似早有準備,足尖旋轉(zhuǎn)揚起薄薄一圈沙塵,雙臂舒展如翼,朝后空飛去。 穆衍風得意笑笑,翻掌在車前白馬上一拍,施輕功追上黑馬。 白馬受此一掌,也嘶鳴一聲,邁開蹄子一路疾行。 南霜在車內(nèi)只覺一個沖力將自己向后甩去,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車外童四喊了聲:“南姑娘,坐穩(wěn)了!”揚鞭一聲脆響,童四清涼“駕”了一聲,震落滿樹紅楓。 于桓之在紅楓似雨中瞇了眼,面紗被疾風揚起,露出好看的唇角,挺秀的鼻翼。他俯身落于馬車上。 南霜只覺頂棚一聲輕響,如桀驁的鷹振翅滑過,輕微點足借力。 于桓之單膝跪地,抬首只見穆衍風縱馬的身影已遠如一點。他勾起唇角興味盎然地笑了笑。 南霜在車棚內(nèi),只聽一人聲音若山澗清泉忽得一縷陽光:“霜姑娘,坐穩(wěn)了!”話音剛落,于桓之撐地頓起,青衫如影在日暉下一個空翻。 南霜掀開車簾,正巧看到這幅場景——被風鼓起的衣袖像展開的鳥翼,于桓之俯身而下,足落車前馬匹,再借力一踩,頓身飛于高空,如展翅的雄鷹。 然而車馬受此一驚,嘶鳴得嗓子發(fā)啞,越發(fā)瘋狂地奔跑。馬車極其顛簸,南霜的心肝脾肺險些都要抖出來。她還未來得及說一句“坐得穩(wěn)才怪”,卻見童四臉色慘白,握緊韁繩的手顫顫發(fā)抖。 南霜忽然覺得不妙,非常不妙。 穆衍風縱馬馳騁得正歡,忽聽身后風動衣袂,不由心下大驚。千鈞一發(fā),他翻身立于馬上。 馬還在疾馳,于桓之躍過他,立于他的面前。 至少年時,二人一起習武,若說資質(zhì)天賦,他們平分秋色。但若只看平衡力,穆衍風著實差于桓之一大截。 此刻,于桓之負手立于顛簸窄小的馬背,看著對面穆衍風東倒西歪,露出清風閑月的笑意。 穆小少主瞥見那唇角一抹笑,頓覺得毛骨悚然。然而還未等他做出反應,于小魔頭已緩緩伸出右手,緩緩地,輕巧地,在他腰帶上一拉。 穆衍風一句“你大爺?shù)摹边€沒罵完,紫袍如忽然張開的旗幟,山風股股涌來,帶起一股力道將他往后甩去。 穆小少主落地時心生一計,當下抓緊馬尾,望著詫異的于魔頭邪氣一笑,卯足力氣往下狠拽。 可憐的馬疼得聲嘶力竭,揚起前踢頓空直立。 于桓之大驚,當下棄馬落地。穆衍風趁這一瞬空隙,又飛身回馬,于桓之也瞬時頓地而上。兔起鶻落間,二人在馬背上回閃換位,已過了十數(shù)招。 腳下的馬被他們折騰得精疲力竭,邁開小步,得兒得兒往山下跑。 馬背上,兩人打得正歡,卻聽山頭又一陣嘶鳴,馬蹄疾馳之勢如千軍萬馬齊發(fā),所向披靡。 于桓之與穆衍風皆露出納悶的神情,手中招式漸緩。于魔頭坐了個“?!钡氖謩?,穆少主點點頭,翻身回馬,勒住韁繩。 山這頭,穆小少主和于小魔頭牽著馬,一臉困惑立在山道邊。 山那頭,一片黃沙漫天中,氣勢洶洶奔來一馬車,雷霆萬鈞之勢遇神殺神。 等黃沙稍褪,于穆二人定睛看去,只見童四臉色紫青,嘴角發(fā)抖,如八爪魚般扒在車門前,而門簾早已不知去向。 于魔頭撫額,穆少主垂頭。那馬車風馳電掣的掠過二人,加速往黃泉路上奔。 立在道旁這匹馬也似受了鼓舞,喉中發(fā)出一聲低吟,前踢蹬土,蓄勢待發(fā)。 于桓之與穆衍風對看一眼,穆衍風當下翻身于馬上,狠一揚鞭,“駕”的一聲,那馬卯足力氣,前奔如離弦之箭。 于桓之右足遁地,左足在山道楓樹上輕輕一踏,才葉翔空,施展輕功飛身往前。 遠遠望去,只見滾滾紅浪般的楓葉劍,一抹清影如醉,快疾如梭。 穆衍風連連揚鞭打馬,前方的馬車卻不見絲毫緩和之勢。正焦急時,卻見于桓之衣衫翩然落于車棚頂。 童四聽到響動,哭也似叫了聲:“公子?!?/br> 馬車速度太快,風很大,吹松于桓之的發(fā)帶。一條青色布巾脫落,于桓之如墨的發(fā)絲如浩海般飛舞輕揚。黑紗下,他瞇起雙眼,朝童四伸出手去。 童四咬咬牙,方才松開扣在車門的右手,馬車疾行的力道便將他極力往車下甩去。就在這一剎那,于桓之左右握牢他的手腕,將他朝空中一帶,片刻見又聽一人朗聲喊道:“童四,落雪無聲!” 于桓之這么一點撥,童四頓如醍醐灌頂般,在身子落于樹葉的一剎,他所幸舒展四肢,往后以后空翻。下落之際,手指逐漸在楓葉上輕點而過,落地時竟無一絲聲響,一點塵煙。 穆衍風一路疾行,眼見離馬車越來越近。于桓之松一口氣,雙手撐住車棚,一個翻身閃進車內(nèi)。 見了于桓之,南霜瞪他一眼。于小魔頭曉得馬匹失控,是因為他和穆衍風爭馬所致,本想好好道歉,然而看著南霜的模樣,卻禁不住笑了起來。 車外,穆衍風總算追上了馬車。他單腳扣在馬鐙上,猴子撈月般,正要握住狂奔的白馬,不料卻聽此馬忽然一陣嘶鳴。 穆衍風大叫一聲:“小于!不好!” 那馬因一路奔跑太劇烈,竟在一個陡坡上,失了前踢。 于桓之余光瞥見馬身向下陷去,當即大喝道:“南霜!趴下!”說著,他伸臂衣袖一揮,南霜仿若見得暗淡的車棚內(nèi),有兩道如冰雪般銳利的刀刃四彩流光。 于桓之雙手持刃,跪地環(huán)身。一瞬間,爍爍光彩仿佛冬日飛雪,雪花如刃,割在車身之上。 于桓之頃刻收起刀刃,俯身將南霜攔腰抱在懷中。車棚爆裂開那一剎那,他帶著她,飛身而出。 日暉千照,山嵐凜冽。二人散開的發(fā)絲飛舞糾纏在一處。 黑紗掀起,南霜看見萬斛秋光罩在于桓之好看的嘴角如驚鴻照影,又似一曲晚笛吹破秋暮月夜,月間花朝,青歌裊裊。 而于桓之的眉梢眼底,盡落在衣衫掩映間,那抹細干圓葉滟漣盛放的桃花胎記,仿佛萬紫千紅都不如這驚世一瞥,深深印在鎖骨下,任憑醉笑春風。 他抬頭,對上她在迷離的眼,眼梢略長,清和的角度,于是于小魔頭生平第一次,不由地,不知為何地,連吞叁口唾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