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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等我 第109節(jié)

    她當時原本是想給喻繁一耳光的。明明變好了,明明進步了,為什么還是被拽回去了呢?但她站起來后,巴掌又忍不住變成擁抱。

    “陳景深知道嗎?”她問。

    她明顯感覺到喻繁一震,可能是終于明白她之前說的“千難萬難”是什么,少年許久都沒再說話。

    直到最后,她才聽到一句低聲的、哽咽的。

    “別說出去,求求你,老師。”

    -

    陳景深去了那個破舊的老小區(qū)。

    喻繁似乎不是很想別人看見他出現(xiàn)在這里,以前他每次來的時候,總是被很急地拽進屋里。

    但今天他敲了很久的門,又在門外的臺階上坐了兩個小時,還是沒人愿意放他進去。

    小區(qū)樓梯是聲控燈,很長一段時間,樓梯間里只有一盞幽幽的手機燈光。

    陳景深發(fā)了消息沒人回,打了電話沒人接,他給自己定了規(guī)則,一局貪吃蛇結(jié)束就再試一遍。周末兩天時間,喻繁已經(jīng)破了他的記錄,勉強超了一千多分。

    又一局游戲結(jié)束,陳景深退出來習慣性去看排行榜第一,卻發(fā)現(xiàn)上面是他自己的頭像。

    可他還沒有破喻繁的游戲記錄。

    陳景深僵坐在那很久,直到有人上樓,聲控燈亮起,陳景深的身影把那人嚇了一跳。對方一哆嗦,脫口道:“我草!有病吧坐這不出聲!”

    陳景深不說話,只是終于愿意動一動手指,按照自己剛定的規(guī)則,切回微信去發(fā)消息。

    已經(jīng)發(fā)不過去了。

    在樓梯坐到晚上十點,直到手機先撐不住沒電關(guān)機,陳景深才終于從臺階起身,轉(zhuǎn)身離開了小區(qū)。

    這條老街很小,陳景深把每家店都走了一遍,又去了酷男孩,甚至去了御河那家網(wǎng)吧,等他把所有能跑的地方跑完,連燒烤店都已經(jīng)準備收攤了。

    陳景深站在網(wǎng)吧門口又打了一通電話,這次連漫長的“嘟”聲都沒了。女聲冰冷委婉地告知他,他的手機號碼連同他的微信,已經(jīng)被人打包一塊兒扔進了垃圾桶。

    回到家,陳景深發(fā)現(xiàn)屋子亮堂一片,安靜得像一座無人島嶼。

    他給季蓮漪發(fā)過消息,說有事晚點回,之后手機就沒了電?,F(xiàn)在看來,季蓮漪還在等他。

    季蓮漪之前應該是在房間和客廳之間反復踱步,此刻房門大敞。她正扶額坐在書桌前,閉著眼疲倦地在講電話。

    陳景深抬手剛要敲門——

    “媽,不用再聯(lián)系外面的學校了,先不讓景深轉(zhuǎn)學了?!甭犚婋娫捓锬赣H的詢問,季蓮漪揉揉眉心,含糊地說,“沒什么事。只是之前有個不學好的學生,我怕他受影響,現(xiàn)在那學生轉(zhuǎn)走了,事情就差不多解決……”

    看見站在門口的兒子,季蓮漪倏地沒了聲音。

    -

    季蓮漪一直覺得自己的婚姻生活是美好的,是令人羨艷的。但事實打了她一巴掌,她的婚姻充滿了欺騙謊言,早就污穢不堪。

    之后的每時每刻,她都告訴自己,沒事,沒關(guān)系,雖然沒了婚姻,但她還有一個乖巧懂事、品行端正、成績優(yōu)異的完美兒子??纱藭r此刻,她的完美兒子直挺地站在她面前,用平時說“我去學校了”的平靜口吻告知她:

    “我是同性戀?!?/br>
    拼命想掩藏這件事的季蓮漪被這一句打得頭昏腦漲,過了幾分鐘才找回聲音:“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你只是被帶壞了,是他威脅你,他親口承認的……他那種孩子從小缺乏家庭教育,所以才會形成那種扭曲變態(tài)的性取向,你不要……”

    “他很正常,扭曲變態(tài)的是我。”

    “不是!不是!”季蓮漪把剛買回來沒幾天的杯子扔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歇斯底里地對陳景深尖叫,“是他!是他?。∧闶钦5?,你怎么會是同性戀!你是不是還在怕他?但他已經(jīng)走了啊,你不用再這樣……”

    “我給他寫告白信,追了他半個學期,我把他帶回家里,就是你回來那次——”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陳景深的話。

    他臉偏向一邊,沒覺得疼。他說:“他一直拒絕我,他說他不是同性戀。但我不肯放過他,我……”

    他話沒說完,季蓮漪雙手捂在他嘴上,指甲都陷進他臉頰的rou里,她面無表情地搖頭:“不是的,那些都是你青春期的錯覺,你是個正常人啊,景深,你以前明明很聽話很乖的,為什么啊,到底為什么……”

    陳景深抓住她的手腕,挪開。

    “因為無論變態(tài)還是正常,我都是一個人?!标惥吧畲寡坳愂?,“不是你養(yǎng)的一條狗?!?/br>
    季蓮漪怔在原地,她渾身都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景深拿起地上的書包,轉(zhuǎn)身朝他的房間走去。

    上樓之前,陳景深回頭問:“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季蓮漪還對著自己房間的木門,她喃喃道:“景深,你不是同性戀?!?/br>
    陳景深轉(zhuǎn)身上樓。

    翌日大早,陳景深發(fā)現(xiàn)樓下靜悄悄的沒聲音。他推開門,看到季蓮漪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看起來一夜沒睡,桌上擺滿藥盒。

    心理情況太糟糕,季蓮漪很快被送到醫(yī)院住院,陳景深在醫(yī)院陪床了兩天,直到他外婆安排了幾個陪護輪流看護,他才得以繼續(xù)正常上學。

    陳景深到學校的那天,一班門口蹲守了好幾個人,一看到他就立馬沖了上來。

    “學霸,你知不知道喻繁退學了??”朱旭著急地問。

    “他微信群退了,好友刪了,電話都他媽給老子拉黑了!你呢?你電話打得通嗎?”左寬問。

    陳景深搖頭。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王潞安眼眶通紅地問,“他什么都沒跟我說?!?/br>
    “不知道?!?/br>
    “媽的,我都說了,連我們都不知道,學霸肯定也不知道,你們還非要上來問?!弊髮捪肓讼耄耙晃覀?nèi)柲銈儼嘀魅??她肯定知道吧!?/br>
    “我問過了,她不說?!蓖趼喊舱f。

    “再問一次嘛,走!”

    三個男生風似的下了樓,只剩一直沒出聲的章嫻靜還站在原地。

    陳景深剛要進教室,忽然聽見她啞聲問了一句:“學霸,你和喻繁是不是在一……”

    上課鈴打斷了她的話。章嫻靜閉上嘴,突然有點慶幸自己沒把話問完。

    “嗯。”鈴聲停下,她聽見陳景深說。

    -

    季蓮漪的圉習情況比上次糟糕。陳景深每個周末都會去醫(yī)院看她,盡管季蓮漪并不愿意跟他說話。

    除開周末,他每天放學都會去一趟老小區(qū)。去久了,整棟樓的人幾乎都見過他了。

    這天他一如既往地停在那扇老舊的黑色木門前,抬手剛要敲門。

    “哥哥,你來找哥哥嗎?”一個小女孩坐在樓梯間的臺階,雙手捏著書包肩帶問他。

    “嗯。你有見過他嗎?”陳景深問。

    小女孩搖搖頭,說:“哥哥搬走了哦,和那個大壞蛋一起?!?/br>
    小女孩覺得很奇怪。

    她明明都說了,這戶的大哥哥搬走了,為什么這個哥哥聽完之后還要敲門呢?

    小女孩往樓梯下方看了一眼:“哥哥,你的女朋友jiejie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陳景深說:“什么女朋友jiejie。”

    “就是女朋友啦!”

    “沒有?!?/br>
    “???那個哥哥明明說你有!”

    陳景深敲門的手頓在半空,轉(zhuǎn)過頭問:“他怎么說的?”

    “他說……”小女孩想了想,忽然睜大眼“哦”了一聲。

    “他說,你已經(jīng)是別人的男朋友啦!”

    是吧?是這么說的吧?小女孩仰著腦袋想了半天才確定下來。

    沒得到回答,她低頭看下去:“所以哥哥,你到底……哥哥?你怎么啦?”

    陳景深這段時間一直把自己繃得很緊。他麻木地在家、學校和老小區(qū)里轉(zhuǎn),三點一線的過了很久,仿佛在做什么任務,只要日子久了,積累到某個次數(shù),這扇門就能被他敲開。

    忽然之間,那個模糊的次數(shù)好像忽然變得清晰。而他做任務的次數(shù)早已遠遠超過那個數(shù)字,面前這扇門依舊無聲無息,巋然不動。

    聲控燈熄滅,樓道陷入一陣漆黑、短暫的冷寂。

    陳景深終于在這一刻,接受了他找不到喻繁的事實。

    他沉默地立在那,抬手擋住眼,掌心guntang一片。

    -

    一個學?;蚴前嗉?,很少因為某個人離開而變得不同。

    少年時期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再加上高三繁重的課業(yè),一段時間過去,高三七班大部分人都習慣了喻繁不在的日子。

    只有后排那幾個人,帶著對喻繁不告而別的怒氣,在躲在廁所抽煙的時候大聲咒罵。

    也在聚會喝酒的時候發(fā)誓,不管喻繁還會不會回來,他們從此都是陌生人,絕不跟他多說一句話。

    后來他們被沉重的高考氣氛壓著一步步向前,煎熬又笨拙地嘗試著多學一點,漸漸不再提起這個人。

    只是喻繁的課桌從始至終都擺在那里,連同他旁邊那張一樣。每次考試時王潞安會自覺多搬兩張桌椅,考完后再默默搬回來。

    微信里那個小小討論組沉寂了一段時間,又開始活躍。對話里少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退群了,另一個是不說話。

    王潞安曾開玩笑說覺得陳景深根本沒來過他們班,喻繁退學后這種感覺就更重了。

    明明還在一個學校、一個微信群里,他們卻很少再和陳景深碰面或說話,周一的主席臺也沒再出現(xiàn)過他的身影,只知道他次次考試依然是第一。

    就連得知陳景深保送江城大學的消息,大家都只是私底下夸幾句牛逼,到了群里只字不提。

    偶爾在教學樓打個照面,大家都覺得他好像變了,卻又說不出來哪里變了。

    不過想來也正常。

    在這枯燥又煩悶的高三生涯,連章嫻靜都不再染發(fā),懶得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指甲,成天拖著疲憊的臉趴在課桌上背課文。

    冬去春來,王潞安和左寬還成立了一個跨班學習小組,誰考得比較好誰當一個月的爸爸。兩人交錯著給對方當兒子,父子反目的橋段上演了一回又一回。

    一直到高三最后的尾聲,拍畢業(yè)照這天,又是一年熱夏。

    章嫻靜前一晚往各個群里轉(zhuǎn)載了很多關(guān)于畢業(yè)的老土規(guī)矩,什么在校服上寫名字、用第二顆紐扣給喜歡的人告白、撕書……在班級群里隱忍多年的莊訪琴終于出來冒泡,說誰敢撕書,她就把誰撕了。

    說是這么說,但法不責眾。第二天大家依舊在漫天紙屑中拍完了屬于他們的畢業(yè)照,高三七班最后一排的右邊,王潞安特地空出了身邊的位置,是屬于他和他兄弟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