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本就白嫩的肌膚在船艙內(nèi)捂了數(shù)日，又白皙了不少，此刻他站在日光下白得發(fā)亮，搭著他身上水湖藍(lán)衣袍，到真像是海浪中璀璨的明珠，閃亮得讓人挪不開雙眼。

    只可惜這個沒心沒肺的“明珠子”在瞧見自己后，愣生生打了個轉(zhuǎn)，想要再逃回“蚌殼”里去。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讓穆小公子避之如蛇蝎？

    想到上次二人差點貼上的唇，裴明昭劍眉微蹙，莫非是因自己太過主動，讓矜持的穆公子不喜，還是因自己不夠英俊...裴明昭瞥了眼身旁的楚邪和遠(yuǎn)處沉著張臉的吳影，心中頭一次拿自己的容貌同他人做起了比較。

    穆清靈剛剛背過身子，便聽到鎮(zhèn)南王在喚她的小名。

    幾日未見，王爺仿若忘記二人之前鬧出的不快，在稱呼上都更親近了一層。

    她轉(zhuǎn)過身，臉色端著無可挑剔的笑容，恍然道：“好巧，沒想到王爺和楚當(dāng)家正在甲板上賞景。”

    說完，她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朝鳳眸含笑的男子走去。

    “穆少爺，楚某還未向你道歉，那日是我過于魯莽了，情急之下，競對不會武功的你出手，實在有悖君子所為?！?/br>
    楚邪一臉愧疚，一面撓頭一面致歉。

    穆清靈雙手?jǐn)n在寬大的袖擺中，余光瞥了眼楚邪身旁一臉云淡風(fēng)輕，卻害自己屁股差點摔成兩半的罪魁禍?zhǔn)?，她盈盈一笑，不甚在意道：“楚?dāng)家言重了，當(dāng)時你也是被情勢所迫，并無要傷害穆某的心思?！?/br>
    楚邪見穆少爺心胸如此開闊，絲毫沒有要同自己計較的意思，不禁大贊對方豁達(dá)大度，二人笑談之余，倒是將鎮(zhèn)南王晾在一旁。

    裴明昭冷眼睥著相談甚歡的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再想到穆公子瞧見自己便要腳底抹油的態(tài)度，不由心底泛酸，他突然向前邁了一步，橫擋在穆清靈和楚邪之間。

    “甲板上風(fēng)大，你的病剛好，為何不披上斗篷出來。”

    裴明昭說完，動作自然地從身上解下月白繡錦大氅，長臂一展，將他的大氅披在少年肩頭。

    男子半垂下頭，纖長手指不緊不慢為少年系好脖頸下的綢帶，偶然之間，指肚上的薄繭會觸及一片雪膩的軟糯，使得他要極力穩(wěn)住心神，不去看尖細(xì)下巴上顏色奪目的絳唇。

    二人離得極盡，穆清靈半闔的眸中能看到男子挺直的鼻尖在她眼前打晃，混合著男子氣息的奇楠香不僅鉆入她的鼻腔，還密密實實籠罩在她身上，帶著對方身上的溫度，燒得她臉頰guntang。

    王爺平日里穿戴衣裳定是由下人服侍，否則怎會連系個帶子都似老太太學(xué)繡花——心靈手笨。好不易系好了，辦事嚴(yán)謹(jǐn)?shù)耐鯛攨s又不滿意，還要重新拆了再系一遍。

    穆清靈被肌膚上偶爾劃過的手指撩撥得心煩意亂，就在王爺看向她脖下系帶，再次露出不太滿意的神色時，她急忙后退一步，笑道：“王爺宅心仁厚，小人不勝感激。”

    似是終于調(diào)戲夠了眼前紅霞飛滿面的少年，裴明昭意猶未盡摩擦著指尖殘留的幽香，淡淡道：“清池同本王見外了?！?/br>
    第35章 ??島上女子

    楚邪自幼在海島上長大, 對煙花風(fēng)月之事見識得太少，并不覺得鎮(zhèn)南王親自為穆家少爺系上斗篷的親昵舉動有何不妥，反而覺得王爺待人古道熱腸，禮賢下士。內(nèi)心不由對鎮(zhèn)南王的敬仰之情更上一層樓。

    隨著海面逐漸上漲, 看到緊挨著海島的山壁之間慢慢露出一條狹小的通道, 楚邪出聲提醒王爺。

    “王爺, 一線天出現(xiàn)了！”

    裴明昭和穆清靈二人同時轉(zhuǎn)過頭，朝著楚邪手指的方向瞧去。

    大自然造物當(dāng)真是神奇, 只見山壁之間的間隙隨著海面上漲越來越大，等到海水漲至最高峰, 恰巧留出能容一艘船進(jìn)入的空間。

    “王爺, 咱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一會兒落潮后，山壁間的距離會越來越窄小，如果不能及時進(jìn)去, 就會被卡死在山壁之間?！?/br>
    裴明昭點點頭，沉聲命令掌舵船工揚帆加速行駛。

    幾艘船首尾相連, 有條不紊行駛?cè)肷椒鍍杀谥? 穆清靈仰起頭, 睜大了眼看著頭頂上窄窄的天際線, 感嘆“一線天”這個名字起得真當(dāng)是絕妙。

    正當(dāng)她震撼于一尺青天萬丈長的景觀中, 突然聽到紅綃驚訝的呼聲：“少爺，您瞧海水下面！”

    此刻海面平靜清澈, 穆清靈順著紅綃的呼聲看向海底，明艷的大眼登時微微睜大。

    原來海中有數(shù)艘船身完好, 制作精良的戰(zhàn)船, 正卡在山壁縫隙之間, 船桅上掛著黑底白身蝙蝠旗幟。

    “這是...海王幫的戰(zhàn)船！”她喃喃道。

    “不錯，海水下面的正是海王幫的戰(zhàn)船，全是在落潮時來不及撤出水面折損在此地的?！背膀湴恋匮a(bǔ)充：“因此明珠島非常安全，穆少爺不必?fù)?dān)心會有?？軄硪u?！?/br>
    穆清靈緊擰的劍眉并未因楚邪的話有所舒展，反而盯著海中的戰(zhàn)船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穆清靈抬起頭，見鎮(zhèn)南王臉色神色肅然，深幽眸子同樣看向水下的廢船。

    “海王幫的戰(zhàn)船....實在是太優(yōu)良了！”她如實說道。

    沒錯，借著一線天縫隙間落下的陽光，穆清靈清楚看見水下的戰(zhàn)船居然是槳輪船，又稱千里船。

    此船舷側(cè)或艉部裝有帶槳葉的槳輪，憑借人力踩動槳輪軸，便能讓輪軸上的槳葉自行撥水，從而推動船體前進(jìn)。若是人力充足，此船可以日行百余里。

    海王幫應(yīng)是知曉通過一線天的時間緊促，所以選擇了此快船進(jìn)攻明珠島，只是沒想到楚邪還在山崖上安排了暗哨，見到海王幫的船駛來，便從山崖上扔下巨石攻擊。

    因為穆清靈要開造船廠，所以她在船種上做了許多功課，還翻閱了不少典籍，知曉制造槳輪船的工藝早在百年前隨著前朝滅亡失傳，就連現(xiàn)在揚州水師使用的也只是人力劃槳的樓船。

    “看來詹氏后人落到了海王幫手中，還為他們建造了失傳已久的槳輪船?！?/br>
    裴明昭劍眉微蹙，復(fù)又冷冷一笑：

    “鵬靖元和梁寧康如意算盤打得精妙，倘若讓海王幫得到裝滿軍械的三艘貨船，配上行駛?cè)顼L(fēng)的戰(zhàn)艦，本王接手揚州水師不足三月，還真沒有必勝的把握。屆時揚州生靈涂炭，他們正好有理由接管本王手中的水師?！?/br>
    穆清靈聽得一身冷汗，沒想到此次出海鎮(zhèn)南王肩負(fù)著如此

    艱巨的重任。

    王爺可真看得起她，居然誆騙自己同行去解決這么大的麻煩！

    似是聽到穆公子內(nèi)心的腹誹，裴明昭迎上少年略含幽怨的眸子，微微一笑：“若是此事辦好，本王會將詹氏后人送到你的造船坊?！?/br>
    果然，聽到他的許諾后，穆公子眸中的愁緒轉(zhuǎn)瞬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心滿意足的欣喜，明眸更是彎成了一道月牙。

    裴明昭亦是眉心舒展，寵溺地看著眼前眉眼彎彎的少年。

    吳影站在船尾，心情復(fù)雜地看向相視而笑的二人，正午日光透過狹小的縫隙，落在王爺和穆公子身上，給他們周身渡上了一層虛幻的金芒。

    可惜了，如果穆公子是女子就好了，對了...穆公子不是有個和他容貌相似的絕色美人meimei，哎...只是他meimei的性格太過軟綿了，不得王爺所喜。

    就在吳影為王爺?shù)慕K身大事cao碎了心時，幾艘商船緩緩駛?cè)朊髦閸u。

    島上漁民的生存環(huán)境比穆清靈猜想的還要糟糕。

    與繁華的揚州城相比，此地的漁民更像是在兵荒馬亂間避難的難民。孩童們穿著破爛的衣衫蔽體，□□雙足到處奔跑，看到穆清靈他們一行人，皆是瞪大了雙眼好奇地打量她身上的華服。

    “紅綃，讓船工將船上的糧食和布匹拿出來分給這些漁民?！?/br>
    楚邪召集齊島上的漁民，讓他們有序排列，到岸邊依次領(lǐng)取糧食。

    瞧見一群瘦骨嶙峋孩童頂著不協(xié)調(diào)的大腦袋，圍繞在楚邪身旁，眼巴巴看著他手中的布匹，卻不敢伸出雙手，似是怕自己烏黑的小手會弄臟了潔凈的布面。

    穆清靈心底猛地一抽。

    楚邪讓手下分發(fā)物資，又將鎮(zhèn)南王和穆清靈領(lǐng)進(jìn)明珠島內(nèi)部，最終停留在一處洞xue前。

    “王爺，洞xue里是我們從海王幫救下來的女子，這些姑娘都是東瀛或大梁沿海漁村的良民，被?？軖冻值嚼细C。她們被關(guān)押和欺辱的太久，內(nèi)心極其懼怕男子?！?/br>
    “洞里有多少名女子？”裴明昭眸光深沉，冷靜問道。

    “兩個月前原本有二十三位姑娘，但她們身上都有花柳病，島上只有一位赤腳醫(yī)生，也沒有治病的藥材，現(xiàn)下只剩下十七人。”

    穆清靈在他們談話期間，緩緩走進(jìn)幽暗的洞xue，借著洞xue內(nèi)微弱的燭光，看到草席上或躺或坐著數(shù)位女子，她們眼神放空，似是對自己的突然而至毫無反應(yīng)。

    密不透風(fēng)的洞xue里有種刺鼻的腥臭之氣，穆清靈皺了皺眉頭，瞧見離她最近的一個女子□□著雙足，雙手抱膝，蹲坐在草席上，頭發(fā)散亂垂落在胸前，空洞的大眼呆呆盯著自己，一動不動。

    穆清靈平日里面對女子的巧舌如簧在此刻卻干澀難言，她張了張嘴，最終扯出一抹苦笑。

    女子歪了歪頭，露出被亂發(fā)遮住的半張臉。

    紅綃驚訝地低呼一聲：“少爺...她的臉。”

    女子慘白的左臉上有數(shù)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被尖銳之物狠狠劃過臉頰，細(xì)細(xì)觀察，能看到劃痕下有一個炮烙的“鄭”字。

    穆清靈漆黑瞳孔驟然一縮，立馬看向洞xue里其他女子的臉頰。果然...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炮烙了字。

    海王幫的海寇竟將這些女子視作牲畜一般，在她們臉上炮烙下羞辱又不可磨滅的印跡，而她眼前的這位女子，顯然是個有氣節(jié)的，寧可狠下心劃爛自己的臉頰，也要挖去身上恥辱的印記。

    她緩緩蹲下身，看了看女子干裂的嘴唇，解下腰間的水壺，遞到女子眼前，輕聲問：“姑娘，你可要喝水？”

    女子呆滯的瞳仁在聽到穆清靈低啞的聲音后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到眼前男子善意的笑容，突然...也笑了。

    “公子，我美嗎？”

    女子在笑時，扯動了臉上數(shù)道傷口，顯得猙獰不已。

    穆清靈蹙著劍眉，神色誠懇地點了點頭：“姑娘閉月羞花，秀麗端莊。”

    女子似是很滿意穆清靈的話，唇角的弧度在不斷地放大，暗淡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怨毒，她尖叫道：“那就陪我一起去死！”

    說完亮出手中藏著的發(fā)簪，猛地朝穆清靈眼上劃刺去。

    事發(fā)過于突然，她和紅綃都還來不及反應(yīng)，再加上穆清靈距離女子太近，只見女子手中揮舞的發(fā)簪朝她襲來，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緊接著便眼睜睜瞧見那個女子似破布袋子一般飛了出去。

    穆清靈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她已被鎮(zhèn)南王拉扯起來。

    些許是洞xue中的女子瞧見有陌生男人突然闖進(jìn)來，不禁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有的抱頭逃竄，有的放聲大笑，有的出言咒罵。

    一時間好不熱鬧，只是這熱鬧之下，卻似阿鼻地獄般詭異又可怕。

    “王爺，你們先出去，我來處理?！?/br>
    楚邪按下一個發(fā)瘋撲向他們的女子，急急吼道。

    渾渾噩噩之中，穆清靈被鎮(zhèn)南王帶出了山洞，待她重新呼吸到帶著海風(fēng)咸濕氣息的空氣，才覺得自己從地獄爬回人間。

    “海王幫的那群人...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裴明昭看著眼眶通紅的，渾身打顫的少年，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細(xì)細(xì)打量他眉梢上的血印子。

    還好自己到的及時，若是再晚上一時片刻，依著洞xue內(nèi)喪失心智女子的力氣，只怕要將穆公子漂亮的眸子挖去。

    裴明昭拉著穆公子回到船上，先用打濕的溫水的帕子細(xì)細(xì)擦去他眉梢上的血漬，又拿出一小瓶藥酒，倒在手心，用手指點了點掌心的藥酒，然后點在穆公子眉梢的傷口上。

    眼見著少年頓時蹙起眸子，似是忍受不住傷口處的疼痛，原本就紅彤彤的眼眶霎時落下了一長串金豆子。

    “王爺見笑了，只是小人一想到洞xue中阿鼻煉獄的情景，那些女子們和我meimei年紀(jì)相仿，卻遭到如此慘絕人寰的凌.辱...一時間有些心緒難平?！?/br>
    穆清靈正要擦拭眼淚珠子，卻見王爺先他一步，勾起手指將她腮邊的淚珠在拭去。

    “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稱小人?！?/br>
    穆清靈抬起頭，見王爺正在銅盆中清洗手上的藥酒，男子鬢角垂下的烏發(fā)遮住了他英俊的側(cè)臉，讓她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愫。

    良久，男子開口，語調(diào)平靜：“你年紀(jì)尚小，哪里見過真正的阿鼻煉獄?！?/br>
    剛剛說完，裴明昭見到自己衣袖上多了一只纖細(xì)瑩白的素手，正緊扣他的手腕。他的目光順著素手的主人緩緩上移，最終落到少年星光熠熠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