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竹安沒法平靜地接受這份好意，他看到小鹿的關心，居然有點酸澀和委屈，這是第一次有人專門來看他。

    姥爺自上次受傷后身體就不太好了，沒有再回去巡護山林，回到了村子里住，知道外孫考上最好的大學，還有領導發(fā)的獎金，就去找了一個挑選樹苗的工作，想再給外孫攢攢錢。

    他不想給外孫添麻煩，就拒絕了江竹安想帶姥爺去京城看看醫(yī)生，轉轉學校的提議，倔強地沒法勸，也讓江竹安不會和姥爺開口自己的難處。

    老人家已經(jīng)很辛苦了，他沒法和姥爺說，自己的迷茫和痛苦。

    至于朋友，江竹安也不會主動去說，因為他熟悉的小鹿和其他朋友都還在備考，還剩一百多天，他哪敢說這些話影響他們的狀態(tài)。

    所以，夏鹿帆說是為他而來的時候，江竹安居然有種天上的餡餅，終于砸到自己的感覺，讓夏鹿帆忙伸手湊到他旁邊，一臉你哭我?guī)湍憬友蹨I的表情。

    這誰哭的起來啊，江竹安側過臉深吸兩口氣，帶著點嫌棄把夏鹿帆的手撥開，“我沒有哭！”

    “哎呀，不要害羞，有什么難過的事情，說一說，或者我先打個樣，哭我很在行的！”

    夏鹿帆試圖勾肩搭背，讓江竹安和自己學習臉皮厚一點，朋友嘛，就是要接住好的你，也要接住壞的你，哭又不丟人，感動和難受都要說出來，她都聽著。

    “來，再喝兩口奶茶，和我說說大學有什么不同?！?/br>
    哄小孩一樣，夏鹿帆殷勤拿起奶茶杯，示意江竹安喝兩口潤個喉，然后聊聊他這段時間的低落和反常。

    如果江竹安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剖白內心，夏鹿帆可以配合戴上八福帽聽的。

    八福在這種時候，也很好用的。

    作者有話說：

    今天給mama們一朵花花~

    第七十七章

    誰能抗拒善意和感動？

    反正江竹安不能，他的掌心貼著沁出冰涼水珠的奶茶杯壁，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從小到大獨立慣了，總是老師或同學眼中無所不能的那個存在，從沒有主動求助的經(jīng)歷，居然不知道該怎么描述自己的問題。

    然后，夏鹿帆大著膽，伸手摸了摸江竹安的發(fā)頂，“我們小信呀，受委屈了！”

    連哭著要糖的能力都不太熟練，可見江竹安是受了大委屈，小鹿覺得自己仿佛是慈祥老奶奶，表情甚至有幾分欠打。

    江竹安只讓摸了一秒，就把她的手拉下來了，別趁機漲輩分占便宜。

    但是被夏鹿帆這么一打岔，江竹安則找到如何開始，把問題說清楚。

    高中和大學是不一樣的，在讀高中的時候，江竹安覺得自己和成年人一樣，可以為自己做決定，沒什么問題，按照目標往前走就行，但其實，這也是建立在身邊的老師或長輩，依舊把他當成孩子看，在默默引路的前提上。

    等到大學后，這樣的角色就不見了，他自己被扔在人生大路之上，該怎么走，該往哪里走，全要自己決定。

    “我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但是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覺得自己很無力?！?/br>
    能拿著獎項和推薦提前進入大學校園，本身就證明著江竹安的能力，所以，他肯定是自信且驕傲的，但能進這個班的同學，誰會差呢？

    在這里，優(yōu)秀變成了一個很不起眼的普通符號。

    當然，這點落差還不至于江竹安懷疑自己，他常年活躍在各類競賽之中，班里的同學其實已經(jīng)有一部分早就認識，在這些人面前，江竹安也能肯定地說自己依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存在。

    所以，他的痛苦之源純粹又很難解決，來自學業(yè)本身。

    競賽和科研完全是兩回事，尤其是江竹安這種數(shù)理方向的學生，競賽可以說是在劃定范圍內搭建亭臺樓閣，科研則是去星辰大海開拓未知，這種差距感讓他適應了很久。

    夏鹿帆聽到這里，都快要戴上痛苦面具了，她懂，她懂。

    不是每個學生都懂數(shù)學，但是，每個學生都懂數(shù)學有多難，尤其是江竹安他們學的東西，每個符號拆開估計都認不全。

    夏鹿帆已經(jīng)是普通高三生中，成績很優(yōu)秀的那一撥了，但是看到江竹安的草稿紙時，依舊會陷入靈魂疑問，這到底寫了個什么？

    滿篇形似英語實際上是符號加數(shù)字的組合，閃爍著這世界上最真誠的光芒——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幸虧義務教育階段的數(shù)學，是從應用題這種趣味性開始培養(yǎng)的，否則，數(shù)學帶來的全民傷害更高。

    夏鹿帆聽到江竹安這話，感覺自己回去多刷幾道圓錐曲線才能平復一下心情，高考數(shù)學是普通人的數(shù)學，她要專注自家，不要拿江竹安他們學的東西嚇唬自己。

    不過，江竹安現(xiàn)在能把這話說出來，說明他其實已經(jīng)找到解決辦法了，并不是什么只會競賽完全沒有創(chuàng)新能力，在被淘汰邊緣危險倒計時的人。

    “是因為這個適應問題，出現(xiàn)了別的事情嗎？”

    夏鹿帆猜想，看到江竹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對，有兩個人申請轉系了，其中一個，我們初三就認識，還來找我聊了一聊?！苯癜颤c頭，把后續(xù)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

    在這個卷過頭的班里混不下去，不代表其他院系也不行，實際上，正兒八經(jīng)學數(shù)學的學生，是非常吃香的，尤其是很多理工或金融方向涉及應用的，放一個數(shù)學大佬進入，全團隊都會快樂到抱在一起的。

    數(shù)學不是沒有，而是太有用了，尤其是一些行業(yè)無法推進或方案出錯的時候，只能用數(shù)學往前鋪路，數(shù)學是一切科學技術的基礎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起碼江竹安知道幾個學數(shù)學的師兄師姐，就經(jīng)常被其他院系恭敬地借走，導師們更是和掃地僧似的，常常被請去參與研究和探討。

    江竹安這種適應很快的好苗，已經(jīng)被幾個導師定下要仔細培養(yǎng)，其他望數(shù)學人才心切的人挖不到，就撿走沒法適應環(huán)境，或由于其他原因想要轉系的那兩個人，回去也可以當成寶。

    夏鹿帆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我以為，大家都是選擇什么專業(yè)，畢業(yè)后才會從事什么專業(yè)，沒想到，金融這樣的行業(yè)也偏愛數(shù)學或理工類專業(yè)？”

    這其實不是什么新奇事，拿券商這一行來舉例子，會招走不少學物理、學核專業(yè)或者什么機械的碩博生，行業(yè)不對口沒關系，能在清北這樣的學校，本碩或本碩博讀這樣的專業(yè)，就證明這是個人才。

    物理這些都可以學懂，金融肯定沒問題，甚至有一度券商還特別喜歡招曾經(jīng)的狀元，一個項目組出差，能湊三個省份不同年份的狀元。

    和江竹安關系還可以的那個同學，就是因為這個來找他的，學數(shù)學是很厲害，但是掙錢的還是要看券商這樣的行業(yè)。

    江竹安在數(shù)學這條路再怎么走下去，能一年賺千萬起步？

    可是，他如果去投行，大有可為，而且江竹安開學的那段時間，因為有新生拍他的照片，還把“成績優(yōu)秀還這么好看”的話題炒紅了一把。

    再一打聽，發(fā)現(xiàn)這是個數(shù)理專業(yè)提前入學的天賦選手，以前居然還在新聞聯(lián)播上露過臉。

    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很容易出一個走紅的素人，沾點邊就能火，江竹安這種年紀小、長得好、又是數(shù)理方面的學神，就屬于buff疊滿的那種火法。

    這種紅的方式，對江竹安來說極其不適，尤其是很多好奇的學生，會試圖偷拍或湊上來和他打招呼，讓本就不喜歡社交的他雪上加霜，在導師辦公室那里蹲了兩個月才讓熱度降下來。

    江竹安避之不及，但有的是人喜歡，來找他的同學就問過江竹安，有沒有考慮去簽約當明星，接個綜藝就能輕松賺錢，哪怕去企業(yè)演講也比天天呆學校好。

    因為認識的比較早，所以對方也知道江竹安家庭條件一般，身邊只有一個姥爺，他可以不缺錢，那姥爺呢？

    老人家還要辛苦去工作給外孫攢錢嗎？沒有錢怎么去京城的三甲醫(yī)院掛專家號仔細檢查？江竹安是被姥爺照顧長大的，能忍心姥爺跟著自己有情飲水飽？

    “我動搖了，因為我不是不能?！?/br>
    比起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能做卻沒有做的事情可能更遺憾吧，江竹安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他太自私，學什么不是學，能賺錢給家人才是最實際的。

    他清高，他傲慢，他硬要姥爺陪著自己辛苦，身體不好沒法當護林員之后，還要去掙點挑選樹苗的辛苦錢。

    這還不是沒錢鬧的。

    人沒法活在真空之中，自然也脫離不了世俗問題，江竹安以前沒考慮過這種問題，因為他印象里姥爺身體很好，帶著他進山巡護不成問題，要不然小的時候，他也不會心心念當個護林員。

    可是上次受傷后，姥爺就變成一個虛弱的小老頭，沒法長時間行走，佝僂著，需要歇一歇，江竹安也不再是姥爺牽著的那個小孩，他比姥爺高一個頭，能把沒法直起腰的姥爺抱上抱下。

    無能為力是一種痛苦，但是有能力去做，卻沒有選擇，也是一種痛苦。

    江竹安和夏鹿帆同年，再過幾個月才滿十八歲，直面這些問題時，找不到答案很正常。

    夏鹿帆聽到這些，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家傳詛咒還有辦法抵抗一二，但是江竹安這種問題，真的很難找到解決辦法。

    確定好鳥群的遷徙路線后，夏鹿帆也去見過幾次江竹安的姥爺，非常爽朗有趣的老人家，雖然和迪士尼公主吸引小動物不同，但小鹿本人特別喜歡江姥爺。

    如果讓這樣的老人家還在辛苦工作，小輩的良心都難安。

    江竹安的父母根本不管這些，不回來給爺孫倆添亂就行，所以這些事情只能江竹安自己想辦法。

    小鹿嘆氣，沒錢真是比詛咒還要可怕的事情，她看了眼自己的賬戶，知道江竹安愿意借錢的可能性不高，但還是問一句，“無息貸款了解一下？小鹿小金庫的。”

    果然，江竹安搖頭，借錢不是辦法，他能賺錢才行。

    那是他的姥爺，不是夏鹿帆的，沒有依靠朋友辛苦攢的錢，照顧自己家人的道理。

    “唉，人生吶，高考居然是第一道難題，還有無數(shù)道等在后面，起落落落落落！”

    夏鹿帆用手肘撐在桌子上，忍不住感慨一下，然后開始梳理問題，“你還是很想繼續(xù)安靜走科研這條路的，但是，這年頭沒有熱度就很難賺錢?！?/br>
    要是有個安安靜靜，就能賺錢的方法就好了。

    想到這里，夏鹿帆突然捂臉，她不就是嗎？

    一直以來，（被迫）安安靜靜地賺錢，來點熱度比跳傘還難。

    “朋友，我?guī)愀沐X！”

    第七十八章

    不是夏鹿帆自信爆棚，而是她真的覺得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搞錢技術一樣，優(yōu)秀且突出。

    她屬于精神需求比較旺盛的那一類人，可以抱著過濾后還是有些奇怪味道的水喝，也能卷著睡袋躺在野外睡得香甜，必要時刻抓幾只野生蛋白質小蟲子吃，也不是不可以。

    因為能做想做的事情，并一一實現(xiàn)，就能帶給夏鹿帆足夠的滿足和快樂。

    但是，這不代表她不能賺錢，夏鹿帆要是去把自己的銀行流水打印出來，就能拿證據(jù)證明，她從離家自己住開始，小金庫不降反升，現(xiàn)在她手里攢的現(xiàn)金流，估計比父母手里的還多。

    “這么多？”

    江竹安不是什么對錢財陌生的天真少年，他很小就開始幫姥爺管錢，cao心一年四季的衣服藥物，林邊小屋的水電和供暖費用，知道普通人掙錢有多難。

    日進斗金的永遠是少數(shù)，能掙夠吃飽穿暖還可以抵抗點小風險的錢財，就已經(jīng)說得上是幸運。

    沒病沒災還好，要是出點什么事情，不知道如凜冽寒風一般吹破多少家庭。

    江竹安從小跟著姥爺生活，一老一少再清楚不過這生存兩字的艱難。

    護林員的工資不怎么高，要不是姥爺親近動物的特殊體質，估計還要搭進去一些醫(yī)藥錢，也就是臨近村子的物價也不高，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幫襯一把，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但現(xiàn)在，江姥爺?shù)纳眢w不能支撐他再做護林員了，掙不到錢心焦地不行，所以才想辦法去找了個幫別人挑選樹苗的工作，多少能賺點。

    能吃飽穿暖還不行，要多攢點錢以防意外。

    江竹安把攢的競賽獎勵以及教育部門領導發(fā)的獎學金都轉給江姥爺，可還是勸不動老人家，全把錢攢起來以防真用錢的時候，手里是空的。

    江竹安之前還以為，夏鹿帆和自己一樣，屬于普通開銷還可以，但整體理財觀念比較保守，更傾向于儲蓄對抗風險的類型，結果，人家分明是個小富婆。

    起碼，他真的沒見過自己的銀行賬戶里有七位數(shù)的時候。

    “去農研所學開飛機的時候，就沒有花過錢，還蹭了人家的食堂，等認識高姐之后，她把追蹤鳥群遷徙的費用全擔下來了，等鳥類遷徙研究團隊進來后，我就蹭的他們的研究費用，基本上沒什么開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