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為何自虐？”

    沈意不解，想問個究竟。

    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子俊認為，我性命幾何？”

    沈意一怔，忙道：“怎這樣問？”

    牧衡搖頭，望向門外諸景，又問了句他從不敢想的話。

    “子俊認為，王上頭疾，可能好轉(zhuǎn)？”

    沈意答不上來，也不敢答。

    牧衡咳疾自幼就有，醫(yī)者尋不到病因，難以根治。而劉期頭疾，早在還是魏國公子時，就尋各處神醫(yī)診治，至今無藥可醫(yī)，甚至連緩解都艱難。

    時至今日，牧衡咳疾仍反復(fù)，頻頻咳血，而劉期頭疾因日夜煩憂，已十分嚴重。

    良久，才聽他道：“非我自虐，是魏國不能再等，也不能犯錯。王上從不離軍政，又要領(lǐng)軍十萬攻前秦都城，我怎能先避？”

    牧衡苦笑望手中傷口，遂問：“中軍之策，出自誰？鶴行今日，可去議事？”

    沈意深吸了口氣，顫道：“是王上……鶴行沒來?！?/br>
    “有鶴行在，無萬全策，不會先劃分三軍。唯有一種可能，此計本就出自鶴行口中，他現(xiàn)在已南下西攻。而我剛說的對策，恐怕早是他言，王上不曾告知我等?！?/br>
    他說到此處，已能確認心中所想。

    “子俊，你現(xiàn)在，可知這茶為何意？”

    沈意聞之，跪地顫抖，良久難言。

    不用牧衡解釋，他已能明白。

    君臣二人皆生疾，都不能cao勞過極，無藥可醫(yī)。劉期這杯茶讓牧衡養(yǎng)身，就意味著，君王欲棄自身，為保全臣子。

    “他瞞了我們所有人，可我怎能受?！?/br>
    牧衡起身往門外走去，下階時卻難免踉蹌。

    他曾有過貪念，讓沈婉代行推演，感應(yīng)雙珠，欲與天道對抗，使咳疾不再復(fù)發(fā)，切實地惜過這條命。

    在想通劉期所為后，這條命就微不足道了，恨不能九死換君王萬年無憂。

    沈意跟在他身后，眼中淚水幾欲落下。

    “雪臣……演過王上的命嗎？”

    “推演難斷天命之人，若我能知王上性命，今日就不會去中軍。”

    他說完，快步往外走去，壓著心里翻涌的情緒。

    而這一切，在他見到中軍帳前跪著的女郎時，被盡數(shù)摧毀。

    “你為何跪在此處？”

    沈婉望向他時，已有哽咽。

    “我煎藥時，聽到些話，就知你會來，所以先來求王上見我?！?/br>
    牧衡負在身后的手猛地一握，喉嚨里生疼。

    “他如何了？”

    沈婉不敢答，帳前眾人皆靜默。

    牧衡不斷深吸著氣，在咳出血沫后，拉起她就往帳內(nèi)闖去。

    “亭侯？”

    沈婉慌亂無措，想攔又不敢攔，只得跌撞跟他前行。

    君王又似鐵了心，在兩人步至簾門的霎時，將士們就已拔刀。

    “亭侯，王上有令，無詔不得進?！?/br>
    牧衡沒動分毫，遂問：“死令？”

    將士們聞言手中動作一頓，面面相窺后，沒能給出答復(fù)。

    聞訊趕來的謀臣們不知何故，見牧衡硬闖，嚇得連忙勸阻。

    “不是死令，莫要再攔，再攔即為誅殺我?！?/br>
    一句話，止息眾人言語。

    牧衡挑簾前，轉(zhuǎn)身對她道：“沈婉，今日要勞你同我進帳，我不能受王上這樣的恩?！?/br>
    沈婉喉中一哽，頷首難言。

    她明白，百姓是劉期繼位后的執(zhí)念，所以想在他來前，以民的身份勸慰。

    可聽他這樣的話，心中酸澀無比，倏地想到了鮮卑山一役。那時牧衡為報君恩死諫，而今君王為護他命，棄自身而不顧。

    兩人未等進帳，宦官便不緊不慢地走出，有些驚訝帳前景象。

    “王上小歇剛醒，何故如此喧嘩？”

    他見到牧衡，忙俯身行禮：“亭侯來的湊巧，王上剛言，要讓奴去尋你，丞相今早就已南下，可解亭侯東攻困境。不過女郎等候多時，恐怕要先宣其覲見?！?/br>
    宦官話落，侍奉的奴仆魚貫而入，一切照舊如常，沒有任何不妥。

    連沈意都有些遲疑，步至摯友身側(cè)，輕道：“雪臣稍安勿躁，或許是咱們想錯了?！?/br>
    牧衡沒有應(yīng)話，望著身側(cè)女郎，良久才道：“去吧?！?/br>
    沈婉隨著宦官入帳，簾門落下的霎時，她就已然明了，聽到的話語不能吐露，帳中君王，不欲告知他人分毫。

    君民相望，寂靜無言，宛如回到太極殿初見，只是沈婉的顫，不再是懼，而是悲。

    劉期扶額嘆息，強忍疼痛。

    “惡疾的事，不能言，否則軍心潰矣……雪臣那邊，孤大意了，你也需瞞，孤時日無多，不能再看他有事……”

    “怎會……”沈婉伏地哽咽，“王上萬壽千秋，頭疾定有良醫(yī)能治，不必擔憂亭侯，他之咳疾，已有好轉(zhuǎn)?！?/br>
    “沈婉，孤非庸主，知道凡人總有生老病死，頭疾化為惡疾，孤早有準備。只恨自身命短，不知能否看到天下太平……只是你要謹記，無論百姓還是大魏，可以無我，但不能沒有這些良臣?！?/br>
    “婉不明，亂世仁君難得，謀臣良將諸國眾多，我雖愛戴亭侯，也深知大魏不能無您?！?/br>
    劉期擺手，嘆道：“非也，以民為本的國，君位仁心者可坐，劉家子孫定不負孤的教誨。jian佞小人只會使國家步前朝后塵，大魏百姓能無憂，全仗良臣輔佐啊……無論是誰，都是魏國子民，孤都應(yīng)護，病情切記不可外傳，否則大魏亂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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