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來呢，年紀(jì)輕，就算是謝家子弟，但在這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誰跟你講是誰家子弟。

    上了戰(zhàn)場他只是他自己。

    什么都得靠自己。

    楚昭往他身邊挪了挪，端詳他的臉，乍一看還很漂亮的臉，仔細(xì)看也蒙上了粗糙，鬢角好像還有劃痕——

    身上呢？

    楚昭又探頭向脖頸里看，伸手輕輕掀他衣襟——

    阿樂躡手躡腳走過來，見到這一幕，站住腳，眼睛眨啊眨，小聲喚：“小姐，你這是？”

    他身上有傷也早就裹好了，她看這個做什么，楚昭訕訕坐好，道：“沒事，我就看看。”

    小姐想看就看唄，阿樂道：“我來幫你——他沒穿鎧甲，衣服還是很好解開的。”

    楚昭忍著笑擺手：“別鬧，他睡著了。”又想了想，“你拿個斗篷來，我給他蓋上。”

    雖然如今天氣雖然暖和了，但露天野地睡覺是要受寒的。

    ……

    ……

    謝燕來慢慢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滿天星光。

    他只微微愣神，愣神的同時手已經(jīng)向身側(cè)抓去，人也弓身繃緊要跳起來。

    身側(cè)沒有抓到兵器，也有一只手按住他。

    “別怕，這是在中山郡。”女聲輕輕說。

    謝燕來一瞬間恢復(fù)了清明，但依舊坐起來，看到四周篝火點點，前方城池盤踞，耳邊有軍營熟悉的嘈雜聲隨風(fēng)而來。

    他竟然睡著了？

    什么時候睡著的？

    竟然睡了這么久。

    他低頭看到一件紅色厚軟的斗篷從胸口滑落，再抬頭看身邊的女孩兒盤膝而坐，笑嘻嘻看著他。

    “楚昭。”謝燕來豎眉說，“你就這樣讓我睡在野地里？”

    楚昭無奈攤手：“那沒辦法啊，我力氣小，不能把你抱進(jìn)營帳里?！?/br>
    謝燕來瞪眼，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少鬼扯?！彼麣庑Γ澳悴荒芎靶盐野?，請我去營帳里睡，給我準(zhǔn)備熱水洗漱，豐盛的飯菜，三層被褥的軟床！”

    他拎著身前的斗篷蓋在楚昭頭上。

    “就給我一個斗篷，以地為床，這是對待重臣忠將的態(tài)度嗎？重臣忠將是要寒心的！”

    楚昭罩著斗篷大聲說：“愛卿莫氣，本宮這就吩咐盛宴伺候！”

    第一百零五章 心底

    盛宴也只是說說，謝燕來撇撇嘴站起身，這種時候哪里的什么盛宴。

    “這時候怎么不能了？”楚昭將斗篷扯下來，伸手指著前方城池，“中山王俯首認(rèn)罪，大軍當(dāng)賀，本宮身為皇后，就在滿天野地擺盛宴，誰人敢說不行？”

    謝燕來看著抱著斗篷昂首挺胸的女孩兒，雖然第一次見就知道這女孩兒不好惹，但每一次再見，總有新的變化，越變越——奪目。

    沒錯，她是皇后，她讓中山王俯首，她舉辦盛宴誰也不能反對。

    謝燕來也看向前方的城池：“皇后大勝，可以盛宴，但臣的盛宴，還是再等等吧，等西涼王敗了，再賜也不遲?！?/br>
    “盛宴不一定是犒賞啊。”楚昭說，“可以是激勵啊，吃了這頓盛宴，謝都尉拿下大功?！?/br>
    謝燕來呵呵笑了兩聲：“算了吧，我還是快點回去更能拿下大功，免得你鐘叔腦子一糊涂被誰說動冒進(jìn)，什么宴都不用吃了?！?/br>
    楚昭嘀咕一句：“就知道叫醒你你肯定要立刻就走?！?/br>
    所以他困乏睡著了，她寧愿讓他席地，不叫醒他讓他去營帳里睡溫暖柔軟的床，因為她知道，一旦醒了，他就不肯睡。

    他急著趕來看她一眼，也急著立刻就走。

    謝燕來沒聽清，低頭問：“你說什么？”

    楚昭笑道：“沒說什么啊?！?/br>
    “肯定沒好話?！敝x燕來嗤聲。

    楚昭笑道：“我知道邊軍那邊本離不開，你擔(dān)心我急匆匆跑來看我一眼，我沒事，你放心吧?！闭f著又拿出兩封信。

    “你沒來之前我已經(jīng)給你和鐘叔寫了信，現(xiàn)在你來了，就不用我特意讓人送了?！?/br>
    謝燕來哎了聲，伸手抓過一封：“我的就不用了吧，你有什么話現(xiàn)在說?！?/br>
    楚昭塞給他：“寫過了就懶得再說一遍，你自己看吧。”

    謝燕來沒有再塞回去，而是收起來，又糾正：“不是我擔(dān)心你，是鐘長榮，他逼著我來的。”

    楚昭抱著斗篷向前走點頭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她這樣子知道什么啊，敷衍，謝燕來跟上她給她解釋：“你這里事關(guān)重大，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死關(guān)系我們的生死，你——”

    他的話沒說完，楚昭大聲喊阿樂。

    話音落阿樂從最近的篝火所在跑來，手里拎著食盒在楚昭面前站定打開，楚昭從中捧出一蓋碗。

    “謝都尉?！彼f，“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請飲了這碗養(yǎng)神補氣湯，帶著我的心意歸去?！?/br>
    謝燕來看她一眼，伸手接過本要一飲而盡——

    “燙死了。”謝燕來差點咬掉舌頭，“楚昭，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昭哈哈笑，踮著腳伸手幫他煽風(fēng)：“不是不是?！?/br>
    阿樂撇嘴說：“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醒啊，一直燉著，也不敢放涼，這是為你好?！?/br>
    “你們主仆就是不安好心?！敝x燕來挑眉說，“先是大藥丸噎死我，藥湯苦死我，現(xiàn)在又要燙死我?！?/br>
    一邊說一邊將羹湯慢慢喝完。

    楚昭從食盒又拿出兩塊點心捧給他：“杏花糕，中山王府上廚娘的絕技，我被關(guān)著的時候，吃了好多，你在邊郡也吃不到，快嘗嘗新鮮?！?/br>
    就算出身不堪，謝燕來也是謝家的子弟，謝燕芳的弟弟，謝氏不會虧待他吃喝，必然也是錦衣玉食，也親眼見過在謝家婢女們?nèi)缰閷毎闩踔?/br>
    夜色掩蓋了年輕人臉上的風(fēng)霜粗糙。

    謝燕來看著幾乎被舉到嘴邊的糕點，也是服了，伸手奪過去：“趁著我睡著，就弄出一些吃吃喝喝的啊?！?/br>
    楚昭笑道：“其他也沒什么可做的嘛?！?/br>
    謝燕來三口兩口將杏花糕咽下：“那我走了。”

    楚昭哎了聲。

    謝燕來將沒有抬起的腳落下，不耐煩問：“又怎么了？”

    楚昭看著他，從食盒里拿出紙包：“這是包好的糕點，帶著路上吃?！?/br>
    謝燕來翻個白眼，真是服了，抬手抓過塞進(jìn)胸前衣襟里，抬腳邁步。

    “你和鐘叔也要小心些。”楚昭道，跟上他兩步叮囑。

    謝燕來回頭笑：“皇后娘娘這話不對吧，你自己無畏，卻要讓我們貪生怕死??？”

    楚昭笑道：“我無畏，也是為了活著嘛，大家都活著，多好啊?！?/br>
    謝燕來呵呵兩聲轉(zhuǎn)身再次邁步。

    楚昭目送他覺得要說些什么，又沒什么可說的，但見謝燕來走了幾步后，又轉(zhuǎn)身對她招手。

    楚昭忙跑過去。

    “怎么了？”她高興地問。

    夜色里女孩兒笑得眼閃閃發(fā)亮，宛如星辰跌落，謝燕來移開了視線，覺得有些想笑。

    “你高興什么啊?！彼止镜?。

    “你快說啊?！背汛叽?，“有什么想要的？人？兵器？有什么麻煩？人？我現(xiàn)在是皇后，你們搞不定的人，我來?！?/br>
    謝燕來哈哈笑，這個丫頭一開始什么都不是的時候，還敢這個打那個罵，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后，更氣勢洶洶是吧，看看這口氣——

    “你這么厲害，怎么跟她說話都那么為難？”他說。

    楚昭愣了下，她？誰？

    謝燕來看著她：“木棉紅?！?/br>
    她啊，楚昭哦了聲，轉(zhuǎn)頭看一旁，好好的，怎么說起她了？

    “哪有為難?！彼f，“你打斷我們的時候，我跟她，說得挺好的?！?/br>
    謝燕來呵了聲。

    楚昭低著頭嘆口氣：“我也不是為難，我也沒想什么，大家，就有點不熟唄?！?/br>
    從來沒有母親，突然出現(xiàn)了母親，母女分離又是那樣的原因，她現(xiàn)在能跟木棉紅說話，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謝燕來眼神柔和幾分。

    他轉(zhuǎn)過頭，輕咳一聲：“不熟又怎樣，你不是最擅長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

    楚昭又笑了：“我怎么擅長了？”

    謝燕來伸手指著自己：“我這樣的人，還有你堂姐，還有京城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男女，先前打的厲害，現(xiàn)在你不都把人迷上了嘛?！?/br>
    楚昭哈哈笑，歪著頭看他：“我真這么厲害，原來阿九你都被我迷上了?！?/br>
    謝燕來呸了聲：“你就跟我胡攪蠻纏吧?！闭f罷大步就走。

    楚昭忙追上他，繞過去在他面前，笑道：“我錯了，不該拿阿九公子取笑。”又收起笑，認(rèn)真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也不太想面對她——”

    她搖搖頭，又自嘲一笑。

    “但我，又離不開她。”

    “我小時候，她舍了我的命，但現(xiàn)在，我的命，又是她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