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兩人走到一邊說話。

    “家里怎么樣？”楚昭問，“讓伯父伯母別驚慌，你還是守著他們，這里有我就好。”

    楚棠小臉發(fā)白，擠出一絲笑：“不用擔心，他們，還好，已經(jīng)把通往楚園的門關(guān)上了?！?/br>
    楚昭好氣又好笑，這還真是楚嵐能做出的事。

    楚家的人是從睡夢中驚起的，一開始以為鬧了匪賊，但是楚昭立刻讓封門，每個人都不要呆在屋子里，準備好滅火的水，家里的男女老少都被阿樂吆喝著拿起武器——沒有武器，就拿著掃帚柴火棍。

    楚昭的動作把家里人嚇個半死，楚嵐還呵斥她，但很快發(fā)現(xiàn)，外邊的動靜像是滿城都鬧了匪賊，廝殺聲，還有重重的馬蹄聲，慘叫聲——

    事情不對！

    楚嵐蔣氏立刻都催著加固門窗。

    但這時候，楚昭竟然又要打開門把外邊求救的民眾放進來，楚嵐和蔣氏自然不肯，楚昭便帶著人來楚園。

    楚嵐蔣氏不能阻攔，竟然把通往楚園的門關(guān)了。

    “阿昭你別生氣?！背妮p聲說，“爹娘的性子你也很清楚，他們膽小害怕?！?/br>
    楚昭犯不著因為他們生氣，問：“你怎么過來了？這么危險，你不跟他們一起躲著？我這邊的門可是隨時都要打開的?！?/br>
    楚棠笑：“我覺得，我還是跟你在一起，更安心?！?/br>
    楚昭好笑，沒有對她的信任多么感動，也沒有將她趕走。

    “我買了很多藥存在楚園里，你帶人去整理一下備用?！彼f。

    果然，平白無故誰囤積那么多藥，楚棠更安心了，點頭應(yīng)聲是，但想到楚昭隨時會開門，還是有點害怕，忍不住說：“其實父親也不是不救助，先前也有從正門跑進來的人，父親就留下了，只是現(xiàn)在外邊太亂了，魚龍混雜，怕萬一有壞人跑進來，就糟了?！?/br>
    楚昭哦了聲：“知道的，你放心，阿樂會量力而行。”

    楚棠這才安心的走開了。

    楚昭站在原地沒有動，夜風吹來，心神一凜。

    楚棠說什么，楚嵐先前留下來求助的人？

    楚嵐是那種助人為樂的善心人嗎？

    不可能！

    如果真把人留下，那說明來人有他不得不留下的原因。

    來人，是什么人？

    ……

    ……

    門窗緊閉，也擋不住外邊的喧囂，楚嵐站在室內(nèi)，不止聽得到慘叫，似乎還能聞到血腥氣。

    他的臉色發(fā)白，身形搖搖欲墜，這時候他應(yīng)該坐下來，躺下來，但他心煩意亂，不得不走來走去。

    他走一圈口中喃喃：“禍事啊禍事。”

    他又走一圈喃喃：“機遇啊機遇。”

    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含糊不清，失魂落魄，似乎要這樣永不停止的走下去，直到門被敲響了。

    咚的一聲，不大不小，楚嵐如同聽到打雷，嚇的一跳：“誰？”又低聲怒喝，“不是說過了，誰也別來打擾我！”

    門外有輕輕的聲音響起：“楚先生，是我，蕭珣?！?/br>
    楚嵐腦子有些亂，蕭珣是誰？

    門外的人也沒有給他回過神邀請的時間，抬手推門就進來了。

    楚嵐這也才反應(yīng)過來，蕭珣！中山王世子！

    看到走進來裹著黑披風的高大青年，他沒有向以往那樣歡喜的迎接，而是臉色更難看，嘴唇都青了，人也連連向后退，撞到書架才不得不停下來。

    “世子——”他顫聲說。

    蕭珣并沒有在意他古怪的反應(yīng)，和藹說：“楚先生莫怕，我特意來相助?！?/br>
    楚嵐靠著書架，問：“助，助什么？”

    “外邊三皇子和太子打起來了?！笔挮懻f，也不在意楚嵐，把披風解開，自己坐下來，“現(xiàn)在滿城都在亂殺人，楚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不待楚嵐說話，他接著說。

    “我?guī)е藖砹?，楚先生放心，我可以保你家安全?！?/br>
    原本這個時候，楚嵐應(yīng)該謝天謝地對蕭珣感恩戴德，但他靠著書架身子繃緊，結(jié)結(jié)巴巴說：“多謝殿下。”

    蕭珣看著他笑了笑：“不用謝，是我的榮幸?！?/br>
    楚嵐也擠出一絲笑，看到蕭珣伸手去斟茶，他這個主人不能太不像樣子，這次忙走過來：“世子我來我來。”

    蕭珣也沒有堅持，讓楚嵐給他斟茶。

    “楚先生嚇壞了吧？”他說，“事情很突然，城內(nèi)這個樣子，城外還不知道什么樣，大街上已經(jīng)寸步難行了，很多人家也都遭了秧。”

    楚嵐握著茶壺的手抖了抖，茶都灑出來，顫聲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可如何是好。”

    蕭珣輕嘆一聲，看向門口：“事到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br>
    三兩句話后，楚嵐覺得自己心神穩(wěn)住了，也坐下來，跟著輕嘆一聲：“天快亮吧?！?/br>
    蕭珣喝了口茶，茶已經(jīng)涼了，但他沒有介意，依舊咽了下去，道：“天亮了之后，跟以前也不會一樣了，楚先生——”他看楚嵐，“變天了。”

    楚嵐攥著手，點頭：“是啊，變了——”

    “不過楚先生不用多慮?！笔挮懙?，“不管是天怎么變，我會盡心盡力保你們平安。”

    楚嵐心神再次亂跳，站起身施禮：“世子，您對我真是太好了——”

    蕭珣點頭，看著他：“我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呢？”

    楚嵐一怔，啊？

    一盞昏燈下，白衣玉容的年輕人，雙目幽幽。

    “楚嵐?！彼f，“天要變了，這一次，不再是你兄弟楚岺，而是輪到你踏上登天梯了?！?/br>
    第一百零三章 三言

    登天梯啊。

    楚嵐昏燈下神情變幻。

    不知道是被隱隱捅破了一層窗戶紙，還是最初的驚嚇過去了，楚嵐覺得心神反而安定下來了。

    說起來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他飽讀詩書，史書上見慣了血雨腥風！

    他拿過茶杯，嘆口氣：“世子說笑了，我楚家這般家門，哪有什么登天梯?！?/br>
    蕭珣笑了笑：“楚先生，你楚家能有現(xiàn)在這樣的家門，就是登天梯換來的，否則，你哪能今日家中安坐，夫妻和睦，兒女無憂，小富即安?！?/br>
    楚嵐有些生氣：“世子這話我就聽不懂了，我楚嵐從不作jian犯科，連當個小民都不行？就因為我兄弟，在世人眼里我都不能活的像個人？”

    說罷將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蕭珣說：“能不能，你心里清楚的很，而且，楚先生，你現(xiàn)在活的，是你想要的樣子嗎？”

    他也將茶杯放在桌子上，輕輕緩緩無聲，楚嵐卻心里一顫。

    “你兄弟風光的時候，你在世人眼里是黯淡無光，看到你，大家都只會說是楚岺的兄長，你縱然滿腹經(jīng)綸才高八斗也無用。”

    “你兄弟落魄時，你在世人眼里也成了同犯，要承受輕視羞辱，你的滿腹經(jīng)綸博學多才依舊無用。”

    “楚先生，你在世人眼里永遠都只是楚先生，楚長兄，沒有人記得你的名字。”

    “我今日來，以及先前來，也都是因為楚岺，楚先生總不會認為我是欽慕你的學問吧？”

    楚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實在是讀書人的自尊不能再忍了，他站起來：“既然如此，世子請回吧，我楚嵐不敢承受你的厚愛?！?/br>
    蕭珣笑道：“楚先生，你別生氣，實話和現(xiàn)實總是很傷人。”

    楚嵐冷笑說：“我楚嵐命不好，活該受此羞辱?！?/br>
    蕭珣聲音緩緩：“楚先生也并不是命不好，畢竟你和楚岺是親手足，兩人一樣的父母，一樣的環(huán)境養(yǎng)大，你從文他習武，他有勇有謀，你是尚書名家傳人，他建功立業(yè)，你開山授徒，他有眼前可見的聲名，你有延綿百年育人功績，你們兄弟兩人各有千秋，怎么能說你命不好？”

    楚嵐也不是沒聽過夸贊，扭過頭淡淡說：“世子過獎了，楚嵐不敢當?！?/br>
    “但命好也沒用?！笔挮懻f，“你還是落得如今無人問津甚至茍且偷生的地步?！?/br>
    “世子今晚到底是來護我的還是來要我命的啊?！背箽獾门牧伺淖雷?，“我都茍且偷生了，你就放過我吧?！?/br>
    蕭珣哈哈笑，又意味深長說：“楚先生現(xiàn)在也敢跟我拍桌子了，可見命格不同了?！?/br>
    楚嵐眼神閃過一絲不自然，垂目施禮：“世子殿下，楚嵐感謝你來相護，只是，楚嵐自知不堪，還請世子垂憐?！?/br>
    蕭珣道：“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你并不是命不好，你只是沒有遇上登天梯，楚岺結(jié)識了陛下，一腳登天，從此你就只能屈居其下，不管做什么，都越不過他的光芒。”

    楚嵐握了握手，抬起頭嘆息一聲：“這還是命不好，多謝世子，這件事——”

    “那你現(xiàn)在有這個命了?！笔挮懘驍嗨?，看著他，“你想不想踏上這個登天梯？”

    昏燈下年輕人雙目沉沉盯著他，似乎看到他心里去，楚嵐不由攥緊了手，擠出一絲笑：“世子說什么呢，我都聽不懂，唉，這世道亂成這樣，還什么登天梯啊。”

    蕭珣笑了笑收回咄咄逼人的視線，垂目看自己的手，輕輕撫了撫。

    “太子死了?！彼f。

    楚嵐啊了聲，聲音顫顫：“這，這——”

    “三皇子，應(yīng)該也活不成了?！笔挮懡又f，“就算活下來，陛下也不會讓他當太子，陛下這個人就是這樣，多情時寵溺無度，無情時，親骨rou也不認。”

    楚嵐嗓子發(fā)干：“啊，這個——我這等小民——”

    他要說這種事不是他這種小民可以議論的。

    蕭珣再次打斷，抬頭看向他：“楚先生，你覺得，是不是我就能當太子了？”

    楚嵐震驚地看著他，這次是半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哦，不對，太子的兒子還在呢?！笔挮懻f，看著楚嵐，微微笑，“有他在，我當不了太子?！?/br>
    一句話宛如一拳捶來，楚嵐再承受不住，向后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