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大亮的時候，楚園人聲鼎沸，不過并沒有讓楚園顯得嘈雜，反而更顯生動。

    這就是這個園子的妙處，人少時幽靜，人多時靈動，動靜相宜。

    “能有這樣一處園子人生無憾了?！庇腥俗咴谄溟g不由感嘆。

    旁邊有人低聲笑：“當(dāng)年的王織令亦是這般想?！?/br>
    不知什么時候，京城常常提起楚岺這個名字，不過再一想也不奇怪，楚岺的女兒短短時日鬧出這么多事，由不得大家都說起女兒的父親。

    很多舊事就被翻出來了。

    那些人人皆知的，以及暗藏在表象之下不為大多數(shù)人知道的，能看到這些的不止是齊樂云父親一人。

    楚岺惹怒皇帝后，必然有人或者討好皇帝，或者趁機謀奪楚岺的家產(chǎn)，這是歷來都會發(fā)生的事，獲罪之人，自身難保，家產(chǎn)也難保。

    但十幾年過去了，雖然楚岺發(fā)配邊郡始終沒有升官，雖然其兄長楚嵐只是一個儒士，楚氏一家依舊如舊，沒有受過任何刁難，田產(chǎn)沒有半點折損，小富而安。

    這哪里像個得罪皇帝被皇帝記恨的人家。

    由此可見，皇帝和楚岺之間情分匪淺，皇帝對楚岺生厭是真的，但顧念舊情也是真的，至少不會讓楚岺家破人亡。

    甚至還有更奇怪的消息流傳，說皇帝和楚岺之間依舊能秘密通信，而且楚岺要見皇帝不會有任何阻攔。

    證據(jù)就是當(dāng)初那些對楚氏不軌的人，都被搜集了罪證直接就擺到了皇帝的案頭。

    不過楚岺人在千里之外，怎么能做到這個？大家又覺得不可信。

    總之半真半假的事反而引發(fā)了更多的議論，有些家中很久不問世事專心養(yǎng)老的老人還會被子孫找來詢問有關(guān)楚岺的事。

    老人乍被一問都有些驚訝，為什么楚岺又被人提及了？甚至有糊涂的不分今夕何夕了，非要穿著官袍去上殿教訓(xùn)這狂妄的小兒，免得陛下窮兵黷武——

    兒孫們慌忙攔著，如今哪有殿可上，皇帝早就不問朝政了，太子倒是坐在殿中，但身邊陪同的都是能舉石騎馬射箭的力官，爺爺去了，被人大聲一喝就能嚇?biāo)滥亍?/br>
    總之，如今沉寂多年楚岺再次成為京城被提及的人，且提及的時候不僅僅是笑罵一聲武生狂妄自毀前程。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敝T人感嘆，指著園中水榭，“看看這楚昭做的事，如果不是個女兒身，只怕也跑去面圣鬧騰了?！?/br>
    話說到這里，有仆從笑盈盈過來招呼“公子們，比試要開始了，可要做個評判？”

    說話的幾人便笑著互相謙讓，然后緩步向水榭那邊去。

    園中很多人都向那邊去了，但也有人不感興趣，蕭珣從上方的假山中走出來，神情若有所思。

    “沒想到楚岺又被人人談起了?！彼麑﹁F英說。

    鐵英不在意：“那又如何，不過是徒增笑話罷了，生前身后名是不可能改變了?！?/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往昔了，就算楚岺身體健壯，也沒有識別他的英主了。

    世子這是在為楚岺可惜嗎？

    蕭珣笑了笑：“別輕易憐惜別人，這世上，最怕自作多情自以為是?！闭f罷看向前方。

    水榭那邊傳來喧鬧，夾雜著女子們的聲音，似乎在挑釁又似乎在笑。

    鐵英問：“殿下要去看看嗎？”

    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楚昭，知道世子也不喜歡，但既然王爺讓世子多跟楚家走動，面子上也只能做足。

    蕭珣搖搖頭：“不用看?！?/br>
    他來這里又不是看熱鬧的，也并不想多了解那女子的一切，不需要。

    他只要做事就可以了。

    楚家的管事此時緊張又興奮的走來，恭敬的施禮：“老爺說都安排了，請世子移步安坐旁觀。”

    第五十七章 氛圍

    如今的比試已經(jīng)跟先前大不相同了。

    內(nèi)容不限于琴棋書畫，什么都可以比。

    有個姓叢的小姐喜好釣魚，她本是個膽小安靜的人，結(jié)果因為女孩子們?nèi)呵榧^，她無意識的跟著站出來喊了句我會釣魚，可有人敢跟我比？

    喊完叢小姐自己都羞愧——釣魚算什么才藝，但還真有人應(yīng)了，然后，叢小姐就贏了。

    楚昭當(dāng)時就指著那人大笑：“連玩樂都比不過女子?！?/br>
    于是騎射釣魚等等玩樂都被拿出來比試了，今天比的是投壺，十人一隊，楚昭因為會騎馬射箭，射箭臂力眼力都好，被允許加入隊伍。

    “但你要知道，投壺和射箭還是不一樣的。”齊樂云還不放心的叮囑她，“你可別瞎扔，輸了讓我們一起丟人現(xiàn)眼?！?/br>
    楚昭笑了，往花廳那邊豎立的屏風(fēng)上指了指：“誰丟人丟的多呀？”

    每次比完了，勝的人會被記下來，敗的人也會——如此，勝的人更愿意多勝，而敗的人也為了洗刷聲名，越發(fā)要比。

    齊樂云輸?shù)么螖?shù)比楚昭還多。

    人人都看得見，齊樂云就是想反駁也無話可說，氣的咬牙：“都丟人，五十笑百步，你還挺得意?！?/br>
    齊樂云現(xiàn)在也不怕楚昭會打人了——其實雖然楚昭說的兇，但除了梁沁那一次，楚昭并沒有打過哪個女孩子，好幾次她都故意挑釁，楚昭也只是罵回來，并沒有打。

    果然楚昭聽了只是笑，其他女孩子們也都笑——她們也早就不怕楚昭打人。

    甚至覺得先前打人的事也不算什么。

    女孩子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各種脾氣嘛，有女孩子脾氣急一些又算什么，在一起玩本就難免口角，家中姐妹不也常常爭執(zhí)吵鬧嗎？

    而且楚昭和梁沁打架是有因有果，不是無緣無故心懷不軌害人。

    那些男兒們在一起，除了談詩論道，也常常因為一言不合就打架，打過架也不介懷，還繼續(xù)來往，還能被贊一聲君子坦蕩。

    那她們自然也能坦蕩。

    “好了，你們兩個就不要爭輸贏了。”女孩子們笑，指著前方，“去贏了他們才是?！?/br>
    ……

    ……

    楚棠坐在二樓上。

    聽到外邊傳來歡呼聲笑聲，整理賬冊的婢女們笑著說：“阿昭小姐她們贏了?！?/br>
    楚棠沒有像往日那樣坐在看賬冊，而是起身走過來看，看到女孩子們在歡呼雀躍，楚昭被圍在正中間，好幾個女孩子都拉著楚昭的手——

    “阿昭小姐跟大家很要好了。”一個婢女笑著說。

    楚棠含笑點頭：“是啊，大家現(xiàn)在都很喜歡她了?！?/br>
    而且這喜歡不是因為楚昭變成和她們一樣，而是因為楚昭和她們不一樣。

    楚棠覺得好笑但又很能明白，其實人更會對與自己不同的人好奇，一好奇就把心系在其上了，女子們就愿意接納，男兒們么就想要征服——

    中山王世子肯定是因為如此。

    楚昭說的含含糊糊不肯告訴她，但她一琢磨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尤其是問了楚柯。

    不過楚柯不知道楚昭落水被中山王世子救了的事，可見這是發(fā)生在楚柯追上之前。

    不過楚柯驗證了一路同行，楚昭對中山王世子態(tài)度很不好。

    “中山王世子態(tài)度那么好，和顏悅色，彬彬有禮，對她那么好——”楚柯還憤憤不平。

    是啊，其他女子別說有救命之恩了，只聽了中山王世子這個名字，就恭順熱情的靠過去了。

    中山王世子日常所見的女子也必然是這般，遇上楚昭這個桀驁不馴的，自然被吸引。

    雖然沒有跟男子打過交道，但長在書院里看多了男兒行事，楚棠自認(rèn)為很了解他們。

    楚昭鄉(xiāng)下人無知，又被叔父教導(dǎo)的目中無人，她并不是，她可知道能攀上中山王世子這般的男兒，意味著什么。

    “你爭你在女兒們中的傾慕?！背牡吐曕拔覄t要去拿安身立命之機了。”

    婢女們聽到她低聲喃喃，剛要詢問，有仆婦笑盈盈上來。

    “阿棠小姐，醉仙樓的人送新的單子來了?！彼f。

    楚棠對婦人笑了笑，再拿去桌案上的賬冊：“我去看看?！?/br>
    婢女們不以為怪，施禮相送，看著楚棠跟著婦人離開了，不多時，見楚棠的婢女玲瓏又返回來，跟樓下的楚昭說了什么，楚昭便對女孩子們說了一聲“接下來我不參加，你們可別輸?！?/br>
    女孩子們笑著轟趕她。

    楚昭這才跟著玲瓏離開了。

    樓上的婢女們也不以為意，阿昭小姐雖然將楚園的事都交給了楚棠，但不可能真的不過問，遇到重要的事都要阿昭小姐同意才行呢。

    ……

    ……

    楚昭離開了，比試依舊進行，現(xiàn)在楚昭參加不參加也不重要了，除非遇到特意點名要和楚昭比試的。

    楚昭離開了，立刻有新的女孩子加入，十人對十人，這一局的依舊是女孩子們贏了。

    女孩子們歡呼雀躍，對面的公子們只是搖頭，還有人對著這些女子們一禮，不過也有人說：“這些玩樂之技，我等自愧不如?！?/br>
    這種話諷刺的話女孩子們自然聽出來來了，但并沒有引來女孩子們憤怒的咒罵。

    有女孩子含笑問：“公子博學(xué)多才，不知公子擅長什么？”

    那公子自然知道這女孩子問是要做什么，但人家先夸了一句，他就不能不說，否則豈不是成了他不學(xué)無術(shù)？

    而且現(xiàn)在也不敢小瞧這些女孩子們，那公子仔細(xì)的斟酌一番，挑了一個自己最擅長的技藝。

    那女孩子果然笑盈盈說：“我也正略知一二，愿與公子切磋請教?！?/br>
    話都說的這樣客氣了，公子只能應(yīng)下，兩人比試起來，這一局女孩子輸了。

    公子松口氣，但沒有說什么狂妄羞辱的話，而是對那女孩子施禮：“小姐才思敏捷，某僥幸得勝?！?/br>
    女孩子也誠懇的道謝：“與君一席，受益匪淺。”

    兩人分開，不管是圍觀的男人還是女子們，都沒有鼓噪喧鬧，男人們對勝者沒什么夸贊，而是指點其不足，女孩子們則對輸者夸贊，讓她敗而不餒。

    如今楚園比試的氛圍也不同了，比試不再以非要把誰踩下去打敗為目的，成了一較高下的切磋。

    既然是切磋，就要勝不驕敗不餒，學(xué)無止境，沒有人敢說自己贏一次就天下無敵。

    這也意味著，被當(dāng)做對手，被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