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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日 第36節(jié)

    第50章 10月(8)

    易阿嵐走過去在周燕安身旁的沙發(fā)坐下, 他并沒有順便去開燈。任由月光做唯一的光明,這樣有些東西就不必看得太清。

    周燕安身上好像還攜有十月底已經(jīng)轉涼的夜色。

    易阿嵐穿著單薄的睡衣,被刺激得打了個輕顫, 說道:“我前幾天去看了程思思?!?/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易阿嵐感受到了周燕安隱隱的抗拒, 或者說是“逃避”。

    “我對一個問題有點疑惑,”易阿嵐認真地說, “從概率上來講,有些事不應該發(fā)生得這么絕對。我們的運氣這么差嗎,還是說, 對方的運氣真的那么好?”

    周燕安看著他。但很快, 他那雙烏云籠罩的湖泊般的眼睛出現(xiàn)了月亮的倒影。

    第二天, 羅彩云又召開了一次會議。除了嚴飛, 其他人都參加了,包括已經(jīng)是科學家的孟起和八十歲高齡的退休飛行員劉今越。

    嚴飛還在空軍武器研發(fā)中心,與反間諜科配合調(diào)查間諜。

    嚴飛一開始的調(diào)查方向, 是三十二日出現(xiàn)后,誰和程思源走得比之前更近、交往更不自然。但因為程思源和通信員們都不是科研人員,工作時間固定, 因此在輪值之后,他們有很多的時間在研發(fā)中心左側樓的娛樂區(qū)放松休息, 他們常常一起打籃球、打撲克等等,關系都很不錯,還會一起請假去最近的城里玩樂。

    在過去幾個月公共區(qū)域留下的監(jiān)控視頻中, 有時候能察覺程思源心事重重, 但看出他情緒低落、前來慰問、邀請他一起玩的朋友也很多,分辨不出這些人中哪一個會抱有其他目的。

    沒能發(fā)現(xiàn)其他異常, 這方面沒有任何突破,又一條路被堵死了。

    隨著時間越來越緊,嚴飛向上面的申請得到通過,開啟了對六位通信員的的審訊流程。

    這六位通信員都來自各大部隊,因為工作性質特殊,接受過反審訊訓練。這意味著審訊他們,需要更強硬的態(tài)度和更殘忍的手段。然而,這對另外五個人是不公平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嚴飛推斷錯誤,這六個人都很無辜。處理得稍有不當,都是一件不人道的□□行為。這需要嚴飛去衡量和把握。而一旦出現(xiàn)不可控的結果,也將是嚴飛去承受。

    嚴飛這段時間休息得很少,臉色疲憊,眼眶浮腫,身體和精神上都經(jīng)受折磨,他曾經(jīng)審訊過很多人,但他知道那是他們罪有應得。嚴飛多么希望在審訊開啟之前能找到蛛絲馬跡,或者找到程思源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線索。

    如果程思源想方設法在三十二日對易阿嵐說了那么多蘊含信息的話,也許會在正常世界也留下一點關于間諜的內(nèi)容。但嚴飛一直沒有找到,這讓他有時候會懷疑自己,其實程思源根本什么都不想暗示,那些話都是臨死前隨口說的。

    可不由人控制的世界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嚴飛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去做一些他也不想的事情。

    羅彩云在會議桌前例行和大家說了些目前的國際形勢、正在商定的《三十二日科學家豁免協(xié)議》和之后關于三十二日的初步計劃。

    隨后,羅彩云對孟起說:“你先回去休息吧。”

    孟起平淡地點頭,收拾文件,站起身,隨口說道:“接下來的話是我不能聽的嗎?”

    羅彩云饒有意味地對他微笑:“當然可以聽,你現(xiàn)在還保有部分自由,但你應該知道會付出什么代價:你的手機會被24小時監(jiān)聽,一言一行都會被分析,你所接觸的每個人都將被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

    孟起聳聳肩:“那我不想聽了。”

    易阿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會議室的門再次被嚴絲合縫地關上,羅彩云看著大家,臉色凝重,一下一下地敲著會議桌面。

    她終于說到了程思思。

    “在研發(fā)中心附近,是沒有雷達盲區(qū)的,包括超低空?!绷_彩云說,“也就是說,對方一定提早知道你們的靠近,哪怕你們貼地飛行。”

    事實上,以劉今越的身體狀況和周燕安的業(yè)余飛行水平,在地勢復雜的山區(qū)里也很難做到貼地飛行。

    羅彩云繼續(xù)道:“不過也有好消息,研發(fā)中心的遠程武器系統(tǒng)和通訊系統(tǒng)是隔離開的,開啟武器系統(tǒng)需要授權口令,這個口令每天由主控計算機隨機生成并發(fā)送到安全主管的電腦中。看樣子,對方也并非是電腦天才可以在短短幾天內(nèi)破解密碼生成系統(tǒng)。包括無人機也是,能對衛(wèi)星信號進行頻率壓制的無人機都沒有配置武器。在你們靠近之前,對方無法遠程攻擊你們,但他也有所防備,你們也無法偷襲。所以大概率,你們會隔空談判。如果他還有所圖,肯定會拿程思思做砝碼。”

    周燕安和易阿嵐都盯緊了羅彩云的臉。他們明白,關于如何應對程思思困境,羅彩云肯定向上匯報并經(jīng)過激烈的討論直到最近才做下決定。

    羅彩云嘆了一口氣:“答應他。”

    “無論他提什么條件,在不傷害到你們自己的前提下,都答應他。但切記,只允許有一次交易機會,你們要親手接到程思思,確保她還活著,要防止那個人過于貪婪拿程思思三番五次要挾你們,因此一開始就要表明你們的態(tài)度,要軟中有硬,不得已也可以魚死網(wǎng)破?!?/br>
    “包括s計劃嗎?”易阿嵐問,宋銳已經(jīng)安排人把如何突破s計劃的方法教給了易阿嵐,但沒有真正實練過,直到現(xiàn)在,易阿嵐也不知道s計劃的虛實。

    “包括?!绷_彩云肯定說道,“用那位大領導一針定海的話來說,s計劃總歸是久遠的未來,而程思思,以及像她那么大的孩子,才是現(xiàn)在,是rou眼可見的將來。”

    一頭白發(fā)短而硬、面目和藹的劉今越呵呵笑了:“在我這里,在座的各位誰不是孩子?!?/br>
    羅彩云微微一笑,又有些許無奈。

    易阿嵐舉手。像個學生似的。

    羅彩云對他頷首:“你說?!?/br>
    易阿嵐說:“我可能需要孟起幫我做件事,在三十二日里?!?/br>
    羅彩云挑眉,等聽完,又讓人去把孟起叫了回來。

    孟起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羅彩云:“你該不會是要在會議結束前再講兩句吧?”

    羅彩云笑道:“是易阿嵐想讓你幫他做件事。”

    孟起轉身,透過鏡片打量易阿嵐。他知道進入三十二日的另外兩人和他不是一路人,也沒想過要和這二位同病相憐。

    易阿嵐把他的計劃說了一遍。

    孟起聽著,木木地說:“這也太不確定性了?!庇盅a充:“我沒說我不答應啊,反正能做的我就去做,后續(xù)你們自己看著辦吧?!?/br>
    易阿嵐起身和他握手:“謝謝啊,怎么說也要試一下。世界本質是隨機的,但它也有概率。我相信我站在概率更大的那一方。”

    會議結束之后,羅彩云帶著易阿嵐、周燕安以及劉今越又飛去了青云山脈。

    周燕安清晰地記得自己墜機時的地理坐標,他特地看了眼坐標儀盤。他們很快飛到那個地點,此時看到的青云山脈與三十二日六月初有點不一樣,部分海拔高的山峰上已經(jīng)有了雪帽。

    專業(yè)駕駛員開著直升機,載著他們在附近低空盤旋。周燕安很快憑借記憶認出了一座山峰,確定了自己三十二日的位置。

    易阿嵐沒周燕安那么好的記憶能力,也沒有那個意識去記下來很多特征,迷蒙了半天,也無法確定自己當時在哪。周燕安只知道易阿嵐最后一次發(fā)射信號彈時的方向和大致距離。

    在這條大致路線上,周燕安和劉今越很快確定了三十二日匯合點。

    應該離易阿嵐近、離周燕安稍遠的一座山,造型奇特、方便辨認,山頂有分叉的兩股山頭,其中一個較矮、圓滑,向南方傾斜。

    隨后飛行員載著他們在這座山四面高低繞圈飛行,讓他們記清楚從不同的角度看這座山是什么樣子的,避免到了三十二日里反而迷了路。

    到時候在三十二日里,劉今越從家里出發(fā),易阿嵐和周燕安則一起向這座山峰匯合。為了方便直升機懸停,他們還得爬到那頂較矮、四周較平緩空曠的山頭上去。

    距離十月底的三十二日只剩下最后一天。

    華燈初上,辦事處的氣氛都逐漸緊張起來。易阿嵐、周燕安、劉今越、孟起坐在一張小桌子周圍商討最后的細節(jié),等著生物醫(yī)療小組調(diào)試好機器叫他們躺上去。

    “這次有四個人了。”小組長自言自語,“不知道會不會產(chǎn)生能被探測到的反應?!?/br>
    羅彩云在10月31日晚十二點的時候接到了嚴飛的視頻通話。

    屏幕里憔悴的嚴飛讓羅彩云吃了一驚:“嚴副組長,你的臉色不太好?!?/br>
    “在這里有點水土不服。”嚴飛一筆帶過,摸了摸嘴角的火泡,凝重道:“都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這階段的審訊再繼續(xù)下去,也不會有太大的進展?!?/br>
    羅彩云問:“目前進展如何?”

    嚴飛道:“有一個人比其他人疑點更大?!?/br>
    “誰?”

    “方燁然?!?/br>
    羅彩云知道這個名字,是六個通信員之一。她記得這六個人每一個的詳細資料,方燁然在其中儼然算是優(yōu)秀的。方燁然的父親一個市級干部,母親是音樂藝術家,從小家境優(yōu)渥,學習成績優(yōu)秀,大學學習無線電專業(yè),后參軍。一年后通過特殊人才選拔深入學習軍事通信工程,取得專業(yè)證書。再之后就被調(diào)到比較偏僻艱苦的研發(fā)中心服役,還有一年期滿,他就能調(diào)回原屬部隊,晉升少校。對他這樣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前途光明。

    羅彩云哦了一聲,問:“他有哪些疑點?”

    “準確來說,疑點只有一個?!眹里w說,“一開始的常規(guī)審訊沒有取得任何突破,后來我變換了審訊方式,我讓他們都假設自己進入了三十二日。我只給他們幾條既定的條件,讓他們根據(jù)我給出的條件作出反應。例如,我問他們,當你在工作時,發(fā)現(xiàn)同伴瞬間消失,接著發(fā)現(xiàn)全研發(fā)中心的同伴都消失了,你覺得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有的人回答是恐怖襲擊,有的認為是哪個博士的實驗失控導致,都差不多是災難電影里的情節(jié)。然后我繼續(xù)問他們,發(fā)現(xiàn)全國的人都消失了,全世界的人也都消失了,但還有很少一部分人在……他們會怎么做,他們回答得都很好,哪怕答案各不相同,也符合人之常情,或許我把資料整理一下還能賣給編劇,這些年輕戰(zhàn)士的想象力比他們寫的爛劇有趣多了。”

    嚴飛苦澀地開了一個小玩笑,接著說道:“直到一個問題,那個時候他們不眠不休地接受了好幾天的審訊,精神相當疲憊、虛弱,防備心理也被動地降低。很多時候,我們問取情報都是在這個階段得到突破的。我問他們,在那樣大消失的世界24小時之后,他們又無緣無故回到正常世界,那些消失的人好端端地在那里,他們又會如何做?幾乎所有人都回答說,上報國家?!?/br>
    羅彩云問:“方燁然呢?”

    “方燁然的回答更嚴謹一點,他說,確定那是真的,然后上報給國家?!?/br>
    羅彩云思索了一會兒:“問題在哪?”

    嚴飛道:“我問那五個不假思索說上報給國家的人,你們難道就不懷疑那個世界只是你們的幻想嗎?那五個人都愣了一下,顯然他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我問他們?yōu)槭裁?,他們說,因為這是你說出來的。是的,在審訊中,我掌控絕對權,主動給了他們設定,他們雖然不認為三十二日真實存在,但在當時的語境里,他們的潛意識還是順從了我的設定,同時也為了表達忠誠,才毫不猶豫地說上報國家。”

    嚴飛著重語氣強調(diào):“我們接觸不同的三十二日者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他們無一例外對三十二日都難以置信,輕則懷疑那是自己的臆想,中則去看心理醫(yī)生,重則也有幾人被直接嚇出精神病,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復神智。我輕飄飄的語言描述出來的設定,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那多么虛幻和可怕?!_定那是真的’,也是很多三十二日者最想知道的事情。”

    羅彩云說:“你是說,方燁然因為經(jīng)歷過三十二日,并經(jīng)歷過求證的過程,才會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我是說,有這個可能。也可能很單純的,方燁然的思維就是更嚴謹周密一點?!?/br>
    羅彩云沉默了。

    嚴飛將鏡頭轉向審訊室,單面鏡子上,能看到里面坐著的方燁然,普普通通的長相,面色黯淡,耷拉著腦袋,無神地盯著地面。他的精力已經(jīng)被反反復復的審訊榨干了,思維遲鈍緩慢。

    在審訊室外的桌子上,放著嚴飛的配槍。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時鐘從10月31日跳到11月1日零點。

    嚴飛說:“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羅組長。”

    還有兩個多鐘頭,就是又一輪三十二日。在那獨屬于少數(shù)人的二十四小時中,神秘間諜要做的事情,無疑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而現(xiàn)在,羅彩云只要點點頭,嚴飛就能拿起槍,打開審訊室的門,給方燁然一槍。

    也許就能終結不可預知的災難。

    也許,是一場誤殺。

    羅彩云望著那張屏幕里頹靡的臉龐,猶豫許久,還是沉重地搖頭:“我不能以一句話,就給他定下罪名?!?/br>
    “那好吧?!眹里w笑了笑,“我們就一起等等看。有時候進不去三十二日也是一種幸運,那漫長的一天,對于我們而言只是一瞬間?!?/br>
    第51章 32日(23)

    一眨眼, 從燈火通明的室內(nèi),到漆黑陰冷的原始叢林,像極了電子那無從捕捉的神秘躍遷。

    易阿嵐站在幢幢樹影里, 腳腕的腫痛輕微地刺激著神經(jīng), 他感到兩個世界的差異越來越大了。再過段時間, 正常世界都要穿上羽絨服御寒,而三十二日正在進入越來越熱的夏日。

    來不及感傷, 易阿嵐從樹梢縫隙觀察星星,辨明方向后,朝約定好的那座山峰走去。

    在正常世界經(jīng)過勘量, 他與周燕安的直線距離并不算很遠, 還不到十公里, 以周燕安急行軍的速度, 一兩個小時就能走完。但山路崎嶇、植被礙事,大大限制了速度。也許要到天亮,他們才能匯合。

    與此同時, 劉今越也出發(fā)了。他翻出了退役時穿的飛行服,已經(jīng)過時很久的款式和材質,但被保養(yǎng)得還算新。再穿上時, 顯得有些不合體,老年人的身體一直在萎縮。

    天光熹微, 易阿嵐從一道狹窄的山谷里走出時,那座造型獨特的山巒清晰地進入了他的視野,他單腳蹦了蹦, 將衣服上一路招惹的露水全抖掉。

    再走近點, 易阿嵐好像還能看到那座山較低矮平緩的山頭上似乎有個人影。是周燕安嗎,他這么快就到了。

    有一小塊樹木稀疏的溪灘——這里能看出野獸踩踏的痕跡, 在三十二日之前,有大型猛獸時常從山上下到這兒來飲水,對于其他的小體型動物來說,這兒可能是禁忌之地。易阿嵐踩著野獸走出來的路來到這塊平地上時,山頂?shù)娜擞耙部吹搅怂?,幅度很大地朝著他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