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17節(jié)
許俊斌懷疑自己其實是個被社會馴服的反社會人格,沒有社會的三十二日則讓他內心的野獸出籠了。 要不然沒法解釋他只是為了不想承擔一點風險,就殺了一個人。 他不太愿意承認,自己的本質就是為了錢什么都可以做的垃圾,只是正常世界從沒給過他機會而已。 許俊斌在回到正常世界的七月,立馬把從簡徐明辦公桌上翻到的一些文件內容轉述給方佳,這些文件雖然算不上重要機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得知的。 方佳通過一些方法驗證后,終于相信許俊斌,把他帶到主管皮特面前。 皮特一直承受著來自母公司源源不斷的壓力,他面對華國巨大的市場,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蛋糕被其他人分走,日益焦慮,許俊斌的出現(xiàn)讓他看到了曙光。 雖然許俊斌口中的和現(xiàn)實一模一樣但人煙稀少的三十二日以及老對手簡徐明的猝死不是偶然是被他在三十二日殺死的,都讓皮特覺得這人瘋了,但許俊斌信誓旦旦地說可以等他拿到機密后再付錢,這讓皮特愿意嘗試一下,畢竟哪怕被騙了也什么損失都沒有。 但皮特沒想到,許俊斌八月一日這天,什么機密消息沒帶來,反而要求他們公司對他進行嚴密保護。 “我說了,他們在南鐵分公司有個實驗室,我差一點就能進去,但被人搶先給全炸了!那絕對是簡單科技的人!”許俊斌在皮特面前大喊大叫,“我差一點就殺了他!可是沒有,沒有!十二點到了,他還活著,還能活一個月,要是這一個月他找到我,殺了我,他還能繼續(xù)活幾十年!他肯定不會甘心死的,肯定要來害我,我不是臆想!你們得讓我好好活著,我活著才能給你們帶來你們永遠想不到的價值?!?/br> “是不是許俊斌死了,你就能安然無恙了?”簡成聽完易阿嵐的話,臉色微微發(fā)白,但語氣十分確定。 易阿嵐身體震了一下,無言以對。他陷入了道德和求生的漩渦撕扯,他當然不想死,可主動去殺一個人卻又如此艱難。 簡成說:“你把許俊斌的身份信息給我,我去派人找他,一定會找到的?!?/br> “殺人犯法的?!币装剐÷曊f,似乎生怕被人偷聽了去。 簡成說:“我會想辦法。”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能是用錢或權遮掩。 易阿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你說怎么辦?”簡成看著易阿嵐的眼睛問,他此時嚴厲的目光滿含壓迫,讓人相信他的確可以勝任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 易阿嵐茫然,這種茫然從回到正常世界就一直伴隨著他,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辦。 “阿嵐,你不要太善良了?!焙喅梢馕渡铋L地說,“我很遺憾不能和你一起去三十二日,但我有資格告訴你,那是一個善良就活不下去的世界,很糟糕的。 “這一次是我連累你,無論如何,我都要幫你擺平,哪怕我進了監(jiān)獄,至少你得好好活著。 “但是以后,你要學會殘忍一點?!?/br> 第23章 8月(2) 易阿嵐失魂落魄地離開簡單科技大樓, 八月燥熱的天氣更是讓他的情緒如同融化的瀝青般粘稠。 商業(yè)圈中心是來往不絕的車流與人群,高聳入云的大廈浮蕩著濃郁人氣,各種聲音交織著城市狂想曲, 易阿嵐卻還是仿佛身處那個凄涼的三十二日, 這么多熱鬧, 與他無關。 易阿嵐開車,漫無目的地穿過一條又一條繁華的街道。 直到手機鈴聲將他喚醒, 他看了下來電顯示,居然是周燕安。 易阿嵐忙語音外放接通,周燕安低沉溫柔的聲音霎時間充滿了車廂里這方小小的空間, 在空調制造冰涼的空氣里, 如同沙冰之上讓人慰藉的紅豆。 今日凌晨回來后, 周燕安還以為易阿嵐會發(fā)消息給他, 像往常一樣,隨便說句“回來了”之類的話,不一定要有意義, 只是相互報個平安,權當是對三十二日并沒有用的抱團取暖。 但易阿嵐沒有,或許是他已經(jīng)不再懼怕三十二日了。后半夜, 周燕安眼前時常浮現(xiàn)易阿嵐那清瘦而略顯脆弱的身影,尤其是第一次見面時, 在警察局易阿嵐受驚地轉過身,他看到一張在女孩眼中很好看的臉顯露出慌張、無措、單純以及深埋的韌性,讓當時的周燕安覺得世界末日還有這么一個人一起過, 也不至于太孤單。 周燕安想了許久, 還是決定主動聯(lián)絡易阿嵐。他在正常世界也將要離開南林市,至少要和易阿嵐打聲招呼。 “還好嗎?”接通電話后, 周燕安輕聲問。 易阿嵐卻一下子快要哭了,在簡成面前都無法放松的弦在繃緊到極點后徹底崩潰:“不太好?!?/br> 周燕安的聲調變得嚴肅:“怎么了?” “我可能快要死了?!币装怪卑椎卣f。 周燕安立即道:“我們找個地方當面詳細說好嗎?” 易阿嵐在車外隨便一看,看到一間冰室,就約在了這。 周燕安來得很快,易阿嵐點的沙冰都還沒有融化多少。 周燕安離得還遠時就看出了易阿嵐身上的頹喪,于是一坐下來就問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 易阿嵐就將他與簡單科技、許俊斌之間說了一遍。 周燕安沉默了片刻,問道:“你說的叫簡成的朋友,他一定能找到許俊斌嗎?” “我不知道?!?/br>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敝苎喟踩绱伺袛啵拔抑篮唵慰萍?,很不錯,但它畢竟只是一家工業(yè)科技公司,而且簡成是新上位,他面臨的公司內部阻力遠比你想象得更大,他很難調動全公司的資源去做一件和公司發(fā)展沒有關系的事情,他能做的只有砸私人的錢。給他時間,他或許能找到刻意躲藏的許俊斌,但你只有一個月了。” 易阿嵐怔怔,周燕安好像在給他下死刑。 “所以你不能依賴簡成那邊?!敝苎喟灿终f,“你得找到另外一條活命的路。” 易阿嵐問:“我還能怎么做?” 周燕安目光如炬:“靠你自己。” 他已經(jīng)站起身,易阿嵐跟著站起來,兩人邊往外走的時候,周燕安說道:“打電話給你那個朋友,既然你是因為他才身陷險境,就完全沒必要和他客氣。讓他準備兩張飛南鐵的機票,并且讓南鐵那邊叫人送輛車在機場,還有一臺高清攝像的無人機,再準備一間絕對私密的類似于健身房的空間,配備上測力儀器?!?/br> 易阿嵐順從地拿出手機:“什么時候的機票?” 周燕安看著他:“越快越好?!?/br> 等他們坐上飛往南鐵的飛機,時間距離周燕安給他打電話,也才過了兩個小時而已。 易阿嵐忙不迭按照周燕安的吩咐做了一系列的事,但還沒弄明白他們到底要去干什么。 “你平時運動嗎?”周燕安扣好安全帶,轉頭上下打量著易阿嵐,似乎在認真審視他的體型。 易阿嵐答道:“沒有系統(tǒng)地去健身,但我經(jīng)常去爬山,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周末都去,那種沒有開發(fā)、沒什么人的野山?!?/br> “一個人?” “一個人?!?/br> 周燕安點點頭:“學過格斗嗎?” 易阿嵐搖頭。 周燕安笑了笑:“我教你?!?/br> 易阿嵐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你讓我到了三十二日去打敗許俊斌?” “如果簡成沒能及時找到許俊斌,那就沒有任何辦法比這還保險的了,你的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br> 易阿嵐恍惚:“我……” “我知道很難,要是你能打得過他,也不至于變成現(xiàn)在這樣?!敝苎喟部粗装沟哪抗饽屢装垢械桨残?,“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什么都有可能。” 兩個小時后,他們在南鐵機場落地,周燕安提著簡成給他們的無人機箱,簡成安排的人員和車輛都早早抵達機場,舉著牌子接他們。 周燕安把司機打發(fā)回去,坐上駕駛位,易阿嵐隨之坐在副駕駛位。 周燕安問:“還記得最后你和許俊斌到了什么地方嗎?” 易阿嵐回憶了下:“具體地址我不太清楚,但我記得從一個小食品批發(fā)市場一直往南?!?/br> “那就去你說的批發(fā)市場?!敝苎喟查_啟導航。 小食品批發(fā)市場并不難找,周燕安將車開到市場正大門,轉頭看易阿嵐:“接下來呢?” 易阿嵐沒答話,只是從車窗外看批發(fā)市場東北方向一棟獨樹一幟、傲然全城的建筑,直線距離約三千米,招牌看不清楚,但易阿嵐剛才在衛(wèi)星地圖上看過,那是南鐵市最高星級的觀景酒店,高約四百米。 七月三十二日的晚上,探照燈就是從那個方向射過來的,用光明將易阿嵐逼向了最黑的深淵。 周燕安也看向那里:“三十二日讓很多人實現(xiàn)夢想,忘記現(xiàn)實?!?/br> 不知道那些在三十二日玩得開心的人們,回到現(xiàn)實中,回到朝九晚五反反復復的生存中,會不會只是滿足地把三十二日當做上帝的饋贈,而不是貪心想要更多。 易阿嵐不再看象征著財富的豪華酒店,指著地面上的一條路:“接下來往那走。” 周燕安開車,想象著易阿嵐被一束強力探照光逼著離開城市的心情。 按照易阿嵐的指揮,他們進入一條開往鎮(zhèn)子的縣道,沿街是一些低矮的汽修汽配店,很快,連這些店鋪都不見了,只偶爾有些民居或小物流中心。 “就是這!”易阿嵐看到讓他印象深刻的礦山,沒有榨取價值的小山枯敗地立在路邊,山腰上有不少巖石裸/露的黃土坑,可以看出遙遠的曾經(jīng)至少有一兩條馬路因它而建,現(xiàn)在都也荒廢了。 周燕安把車停在路邊,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接著他打開箱子,放出無人機。 這是一架只有巴掌大的小巧白色無人機,雖然小,但續(xù)航能力很強。簡成從簡徐明辦公室找出來把它交給易阿嵐,這曾是一家很有名氣的無人機制造友商送給簡徐明的禮物,市面上買不到,其所用的光學鏡頭已經(jīng)達到了軍用級別。 周燕安cao控無人機巡視附近環(huán)境,從高空將地形熟悉一遍。萬一易阿嵐無法壓倒性地打敗許俊斌,但只要能從許俊斌手里暫時脫身,或許能有好的地形做三十二日里易阿嵐的最后退路。 做好這一切后,周燕安將無人機攝下的視頻小心保存好,又問易阿嵐:“當時你們兩個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一定要給我最清晰的細節(jié)?!?/br> 易阿嵐想必永遠不會忘記那副場景。 “你再示范一遍給我看看?!敝苎喟膊粷M足易阿嵐的口頭描述。 易阿嵐看了看路上時常跑過的各色車輛,又看了看認真為他想辦法的周燕安,什么也沒說,在路邊躺倒,雙手撐著地面,上身仰起,那種沙石摩挲掌心的刺痛感又出現(xiàn)了,這次還帶上了暴日之下的灼熱感。 “我摔倒了,幾乎沒有反擊的力量。” “他呢?”周燕安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枝,當做許俊斌的那把刀,在易阿嵐身前比劃,“他在什么位置?他是站在你腳后正對著你,還是你的左側、右側,刀當時離你還有多遠?” 當周燕安這么問的時候,也這么一步步做了相同的動作,似乎是想讓易阿嵐感到真實的壓迫感。 “他當時撲向我……”易阿嵐閉上眼,在周燕安離得過近而顯得格外清晰的、類似于檸檬水的味道中回憶,“右腳跨過了我的大腿,只要他想,膝蓋就能抵住我的肚子,刀離我很近……” 易阿嵐說不出話來了,周燕安學著那時的許俊斌,一只腳跨在易阿嵐大腿右側,一只腳在左側,膝蓋彎著,前傾身子,虛虛的單膝半跪姿勢,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這其實是一個很經(jīng)典也很有用的打架方式,位于上面的那個人可以隨時用下盤壓制住下面人的腰腹力量,如果練過,懂得一些技巧,甚至可以叫下面的人動彈不得,任他拳打刀砍。 但這個姿勢太叫人難堪了。 “刀有多近?”周燕安問。 易阿嵐睜不開眼睛,陽光又刺眼又毒辣,熱得他渾身皮膚微微發(fā)紅。 “大概……”易阿嵐伸出右手到空中,憑感覺停在一個位置。他幻想能以這樣的阻擋攔住三十二日懸著的利刃。 周燕安握住易阿嵐的手,確認道:“這里?” 易阿嵐顫抖了一下:“應該吧,我記不太清了?!?/br> “難為你了。那種情況下記得一清二楚不容易。”周燕安從他身上起開,還握著易阿嵐的那只手,順勢用力把他拉起來,“你估計準確的話,他的刀離你的脖子不超過五十厘米,這幾乎是眨眼就能完成的動作?!?/br> 易阿嵐低頭擦著手上沾到的小石子沒說話,周燕安以為他在害怕,又繼續(xù)補充:“但很幸運的一點是,那時候正值正常世界與三十二日的切換,重新回到三十二日的許俊斌,作為施暴者的情緒不會接續(xù)上一次的猛烈,可能需要反應一段時間。而你不同,你面臨生死威脅,你的情緒是高度緊張的,你可以、也一定要把握住這微小的反應時差來反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