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五官不及趙蕓娘明艷昳麗，卻又是另外的美。

    仔細(xì)看崔先生的這一身打扮，其實低調(diào)中透著奢華。就那月牙白的素凈棉衣選用的暗刻織紋錦緞，沒有五兩銀子根本拿不下來，而且瞧著這手藝，也不是臨江縣的繡樓能做出來的。

    富養(yǎng)人，貴養(yǎng)氣。

    這句俗語放在這個時代十分合適，像崔先生這樣的女子，根本就不可能出自貧賤之家。

    據(jù)說崔先生的娘家是江陵府的富戶，云英未嫁之時，曾跟著京城皇宮里出來的嬤嬤修習(xí)過禮儀，家里也專門請過女先生教授琴棋書畫。

    聽說她打小就定了一門令人羨慕的娃娃親，還是京城里的名門望族。只可惜那未婚夫沒有福氣，臨近成親了卻意外墜馬而亡，崔先生年紀(jì)輕輕就守了望門寡。

    大虞朝并不禁寡婦再嫁，崔先生卻決意為未婚夫守望門寡，可見是個性格堅毅的，絕非她的外表看上去那般如弱柳扶風(fēng)。

    在男尊女卑的時代，能堅持自己的主張、特行獨立的人，尤其值得敬佩。

    “崔先生快請坐！”江婉主動迎上前去，將人帶到暖房的沙發(fā)上坐下。

    “盼了這么久，總算是將先生盼來了！”不等崔先生坐下，江婉快吩咐李翠斟茶。

    其實就在江婉打量崔先生的時候，人家也在打量她。

    趙蕓娘掌管蜜雪飲的時候就結(jié)交了不少的縣城貴婦，李家要聘請女先生的風(fēng)聲一早就放出去了。

    崔先生就是那時候經(jīng)人介紹給趙蕓娘的，只不過她并沒有當(dāng)成一回事而已。

    不比江婉，崔先生可是土生土長的大虞百姓。她在臨江縣教授的那個女弟子家，盡管家財萬貫，但請她當(dāng)先生也不過是想借機博個好名聲，攀上一門好親罷了，并沒有多少求她教授真才實學(xué)的心思。

    盡管趙蕓娘備了厚禮去請她，但一聽要教授的學(xué)生來自鄉(xiāng)下，便直接回絕了。

    崔先生即使不教授學(xué)生，她的生活也過得并不拮據(jù)，她收學(xué)生并不在乎束脩多少，反倒因年歲漸長，感覺身邊清冷和孤寂，只想尋找一個天賦出眾的弟子，傳承自己多年所學(xué)的衣缽。

    只可惜重視女孩教育的家庭不多。

    她這次到小柳樹村來，依舊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哪怕當(dāng)初在聞香閣她已經(jīng)見過李翠，并且對這個長得玉雪可愛，又十分活潑的女孩非常喜愛。

    好在見到江婉時，就立馬感覺到了人家的誠意，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不知江東家是想要我教授多久？對小娘子的要求如何？”但該說的話還是要開門見山，崔先生一點都不想迂回。

    “那就要看崔先生的意思了。我們村里正好建了學(xué)堂，男孩都有了讀書學(xué)文的地方，可惜女孩子們?nèi)匀粵]有著落，若是能蒙先生不棄，那我就要替那些女孩好好多謝先生了！”

    江婉的話還沒落音，崔先生那么一個冷清、淡定的人當(dāng)即驚得瞠目結(jié)舌。

    “東家的意思是……教授全村的女孩？”

    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江婉忙道：“如果崔先生覺得忙不過來，從中挑選幾個合意的來教也是可以的！”

    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對吧，難得找到一位女先生總得合理利用才對呀。

    只是自己這做法未免有些先斬后奏的嫌疑，她怕崔先生不喜。

    “束脩的問題先生不必?fù)?dān)心，村里但凡先生看中的孩子，全由我來支付。要求也沒什么要求吧，只要盡量讓她們開眼界，最好能學(xué)得一技傍身，最起碼也要認(rèn)文斷字，學(xué)得知書達(dá)理。”

    說真的，江婉對辦好女學(xué)并沒有什么概念。

    她的認(rèn)知中婦女能頂半邊天，在學(xué)習(xí)這件事情上，并沒有男生與女生的界線，只是到底大虞不同，她也要入鄉(xiāng)隨俗。

    現(xiàn)在江氏一族與李家已經(jīng)緊密的聯(lián)系在了一起，哪怕現(xiàn)在投資大一些，但將來都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族里的男孩子能讀書科考，能做生意當(dāng)跑堂，但沒法受到教育的女孩子們就吃虧很多，江婉沒有改變世界的野望，但在能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還是希望族里的女孩子也能掌握更多的選擇自主權(quán)。

    這是事先沒有說明的條件，江婉原以為崔先生還要拿拿喬什么的，她都已經(jīng)做好了三催四請的準(zhǔn)備，以示誠心。

    “好！”卻沒料到崔先生干脆利落，一口就應(yīng)承下來。

    崔先生一直盯著江婉看，從她多方打探來的消息，都證明眼前的婦人是個貨真價實的村婦沒錯了，但此刻在她的面前，自己卻有自慚形穢之感。

    無論氣度還是心胸，自己都遠(yuǎn)遠(yuǎn)不及。

    那一聲‘好’，是她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的，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李翠一直緊盯著她，見她答應(yīng)才突然如釋重負(fù)的松了口氣。

    “先生，太好了！蘭芝、大丫、春花都盼了好久了，生怕先生不答應(yīng)呢！”

    雖然不知道李翠口中的那幾個人是誰，但看著她雀躍歡快的樣子，崔先生突然覺得自己答應(yīng)得太正確了。

    族里的女學(xué)就安排在李宅，有火墻的房子里。

    正式開學(xué)的那一天，一屋子的小蘿卜頭又讓崔先生狠狠吃了一驚。

    哪怕有江東家出資，她也沒料到一下能收來這么多學(xué)生，畢竟世下女子地位低賤，特別是鄉(xiāng)下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哪一個不是有干不完的家務(wù)活？

    可到了小柳樹村，每一家大人將孩子送過來都十分恭敬不說，那樣子絕對是奔著自家女兒能學(xué)到本事來的。

    一股強烈的責(zé)任感由內(nèi)而生，崔先生只覺得自己重?fù)?dān)在肩馬虎不得，恐怕不拿出真本事是不行了！

    第235章 孫家少爺?shù)氖茏镏?/br>
    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并沒有持續(xù)多久，銀裝素裹的世界很快就被溫暖的陽光融化。

    幾日前的潔白無瑕仿佛一場錯覺，天地間的荒涼和蕭瑟又重新以枯黃灰暗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令所有人一下又回到了現(xiàn)實當(dāng)中。

    在江陵府通往臨江縣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在半干的泥濘路上掙扎。車輪上沾滿了泥巴，馬匹費力的邁動著沉重的四肢，步履艱難。

    趕車的車夫時不時就得停下來，清理掉淤泥才能繼續(xù)前行。

    “旺來，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到臨江縣？這么冷的鬼天，你是想把爺我凍死嗎？”一道極不耐煩的咆哮聲從馬車的車廂里傳出來。

    “少爺，麻煩再忍忍，照平常算，這個時辰咱們應(yīng)該是快到了，但今天這路，實在……實在太難走了！”趕車的旺來是孫家的家生子，從父母那輩起就賣身給孫家為奴為婢，他是忠心耿耿的奴二代。

    旺來比孫啟耀大不了幾歲，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和幫手，他撅著屁股正忙著清除車輪上的泥巴，憋著一肚子火還得氣喘吁吁的回話。

    沒辦法，淤泥卡住了車輪重逾千斤，不及時清除馬兒根本拉不動。

    “忍！忍！這話你這一路說了多少遍了？爺就是必須遷就你的人？到底行不行吧，不行下次爺換人！”

    “狗奴才，還有沒有一點用處了！”

    孫啟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車廂里冷得直跺腳。

    哪怕外面陽光普照，其實雪過初晴的氣溫還是非常低的，臨出門時準(zhǔn)備的火盆已經(jīng)熄滅，連火星子都沒了一個。

    徹骨的寒冷如附骨之蛆，在車廂里糾纏無從躲閃。孫啟耀哪里受過這種罪？只要一想到家里的高床軟枕，還有小妾們的溫香軟玉，他一刻也不想再在馬車?yán)锎糁?，恨不得立馬掉頭就回去。

    眼看著太陽西斜一天又要過去了，可直到現(xiàn)在，他們連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餓得前胸貼著后背的肚子已經(jīng)發(fā)出了強烈的抗議。

    這又冷又餓的感受在他二、三十年的人生中，還十分罕見！

    可來都來了，回是不可能回去的。

    當(dāng)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所有的牢sao全都在他想起今早的情形時，自動消音。孫啟耀低低的咒罵了一聲，還是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重新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

    沒辦法，讓他走這一趟的是他的老爹孫大老爺，也是孫家的當(dāng)家人。

    其實孫大老爺一早就交代他到臨江縣看看，是他自己還心存僥幸一拖再拖，才拖到了今天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

    一早上出門的時候，孫啟耀還專程去辭了個行。

    目的很明確，就是希望他老爹看在天氣不好的份上免了他受這一遭罪。

    可惜千算萬算，他這個人人都說被老爹捧在手心里、最受寵愛的兒子，并沒等到半分優(yōu)待。

    不僅沒有半句挽留、體諒之語，反倒只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只自顧自喝茶連頭都沒抬起來看他一眼。

    對他辦事不力的不滿已經(jīng)明晃晃的掛在了臉上，連他娘——最受寵的三夫人都不敢替他說半句好話。

    孫啟耀又不傻，相反，他能在一眾兄弟中脫穎而出接管望江樓，更多的憑借的是自己的本事。

    更具體點，這本事正是指拍馬奉承、察言觀色。

    他二話沒說，當(dāng)即就出門上了馬車，為了表示他對此行的迫切，甚至連行李都沒有收拾，馬車上僅有的那個火盆還是娘的使喚丫鬟臨時急急塞上來的。

    他就不信了，臨江縣這么個偏遠(yuǎn)小縣竟然還能真的臥虎藏龍不成？

    好個叫‘蜜雪飲’的小店，此時還根本入不得孫啟耀的眼，他現(xiàn)在只恨挑事的那個人，動不動就給在爹的面前給自己上眼藥。

    好，他這就去看！等他回去看他要怎么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的臉。

    孫啟耀一路氣呼呼的進(jìn)到城里，看到滿目蕭條心情竟然出奇的好了。

    “旺來，咱們直接去那個蜜雪飲，會會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給他使了一回絆子。

    “好嘞?！蓖鷣頁P鞭催馬，見自家少爺?shù)那榫w終于平靜下來，暗暗松了口氣。

    此時已經(jīng)夜幕降臨，白天被太陽驅(qū)逐的冷氣又重新席卷而來，以更霸道、更凜冽的姿勢，將所有人都趕回溫暖的屋里。

    空曠的街道讓原本就蕭瑟的臨江縣城看上去更加冷清了，旺來趕著馬車，忍不住的打哆嗦。

    “少爺，要不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下？這時候過去怕已經(jīng)打烊了吧！”看著一路都是關(guān)門閉戶，旺來心里打鼓。

    少爺在車廂里好歹還有個遮擋，可他一直都是直面寒風(fēng)啊，渾身凍得跟冰疙瘩似的已經(jīng)沒什么感覺了。這時候最想來盆熱熱的水，將凍得麻木的手臉清洗干凈再吃上熱乎乎的飯菜，整個人才會重新活過來。

    可是他的話才說完就見到路邊終于有了人的蹤跡，很快冷冷清清的街道便一片嘈雜、火熱起來。

    仿佛所有的人都是瞬間冒出來的，源頭就在前面不遠(yuǎn)。

    不必費勁尋找，旺來一抬頭就見到有間店鋪燈火輝煌。

    門楣上‘蜜雪飲’三個鎦金大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少爺，咱們到了！”街面上已經(jīng)被數(shù)輛馬車圍堵住，前路過不去了，但旺來的語氣卻卻前所未有的激動。

    煌煌燈光、騰騰熱氣，還未近前他便已經(jīng)感覺到溫暖。

    旺來不等自家少爺吩咐，勒停馬車后一個箭步就沖進(jìn)了店里。

    比起望江樓來，這家小店當(dāng)真是小的很，只有不過區(qū)區(qū)兩層的木樓。

    說這里生意紅火，若放在平常旺來只怕會嗤之以鼻。但此刻進(jìn)到樓里，被那股暖融融的氣息包圍住，舒服得他差點呻吟出聲，更要命的是整棟樓都散發(fā)著火辣辣的濃郁香味。

    那是全然陌生的味道，卻偏偏好聞的不得了。

    旺來餓了一天的肚子適時的發(fā)出咕嚕聲響。

    “客官幾位，可有預(yù)約？”旺來還在四處張望這股香味的來源，立即就有統(tǒng)一著裝的蜜雪飲小二迎了上來，臉上帶笑聲音柔和，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情，都讓人如沐春風(fēng)，有賓至如歸之感。

    第236章 一口又黑又大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