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眸中空蕩無物，充斥著悚然麻木。

    【在。】

    “你說他們?yōu)楹慰傄葕Z取，被懲戒后，方知懺悔？”

    【凡俗大多貪鄙。】赤霄稍作沉吟，隨后勸說道，【如今規(guī)則崩毀，您總該為自己著想?！?/br>
    神靈無動于衷。

    “凡俗在萬年前就該湮滅了?！?/br>
    可規(guī)則崩毀后，總有不開眼的惡孽算到祓神頭上，一日兩日還不要緊，但如今神靈毫無祛邪之意，這等污穢若積累萬年，又是怎樣的下場？

    天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但如果放縱如此，您早早壞了軀殼，陷入沉睡……也見不到清禾了呀。】

    【惡孽在日夜侵蝕您的本體?！?/br>
    神靈沉默了許久。

    赤霄甚至以為天道不會回答了。

    可最終，赤霄聽到了一句，清冷自制的囈語。

    “我找不到她?！?/br>
    即使抽出全部仙人的魂靈。

    即使破碎天下封印。

    即使乾坤倒轉，規(guī)則傾覆。

    他都找不到她的半分氣息。

    聽到這句平靜清淡的感慨，劍靈卻覺得自己的靈體都要難過到崩碎。

    天道大人何等孤傲，何等清冷。

    于旁人，一日也懶得說半個字。

    “已經(jīng)十日了?！?/br>
    神靈再度輕聲道。

    清冷又克制的五個字，叫劍靈無端感受到如山岳般的沉重疲倦，比滄海更深沉的哀慟悲傷。

    【清禾有天命偏愛，一定會沒事的。】

    這十日天道未曾有過一次停歇。

    直到最后一名仙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住冥火烤灼煙消云散，神靈的偏執(zhí)尋找方才暫歇，他在少女曾休憩的軟床上淺眠。

    神靈面色素白，語氣平靜。

    “千年?！?/br>
    “我會再等她千年?！?/br>
    若上窮碧落下黃泉，仍無法尋到她。

    “那因她茍活的塵世，也沒必要再留了。”

    “以死償卿恩。”祓神露出冰冷的笑意，頗有些譏誚道。

    “這很符合規(guī)則?！?/br>
    赤霄笑不出來。

    若叫規(guī)則知道祓神準備滅世，只怕哪怕煙消云散，也要努力掙扎起來，再大戰(zhàn)一場。

    祓神重新略顯倦怠地闔眼。

    恍惚間，衾被中少女殘留的余溫，能安撫他心中難以自控的乖戾殺氣。

    就在此時——

    空無一物的胸腔內，忽然重重一跳。

    那里，分明沉寂已久。

    砰。

    而這一聲仿佛被重重攫緊心臟，緊緊收縮，接著驟然綻放開的心跳，來自于——

    神靈空濛的眼眸，望向虛空之處。

    萬年前，地宮。

    清禾望著枯瘦骸骨隱藏的那顆黯淡心臟。

    少女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

    她見過神靈的一切，卻從未見過他的心。

    這是，遺失在萬年前的心臟。

    最后是被惡孽徹底吞噬，因此不知不覺中便消失了么？

    “這并非你的過錯?！?/br>
    天道說道。

    清禾嘴唇微動，最后艱澀問道：“是因為我來到此處，它才變成這樣的么？”

    “若你未曾出現(xiàn)，它大概會被惡孽吞噬?！?/br>
    骸骨神靈平靜望向她。

    軀殼如此脆弱，可那份心意，卻比世間一切都要堅定。

    “我心悅于你，故而心生妄念，乃是我自省不足。如何能怨你如此……令我喜歡你？”

    祓神從未反省，更從未直接承認過錯誤。

    但天道卻承認自己的不足。

    清禾越發(fā)難過起來。

    “我說過，不要用如此難堪的憐憫眼神看我?！碧斓缆暰€清冷道，空蕩雙眼注視她，“而我如此自省，以常理而言，你不該覺得愉快出氣么？”

    “生氣的時候肯定會這么想，但真要說了，我又寧可你從來沒說過這些?！?/br>
    月亮就該高懸于天上。

    她是想要打碎琉璃，飛翔觸碰月亮的人。

    卻絕不是月亮墜入污泥，被踐踏，故而心生占有滿足的卑鄙者。

    明凈無邪。

    一時間，天道只能想到這四個字。

    “我會祛除這些惡孽。”天道淡聲道，“為你重塑rou身?！?/br>
    “你知道如何祛除愛孽？”清禾精準指出問題，“你以前喜歡過別人？”

    天道未曾經(jīng)歷過祓神的險惡處境，并沒有及時做出正確反應，只是一時沉默。

    “哈，看來是喜歡過別人，才如此有自信。”清禾搖頭，有些失望。

    天道：？？？

    骸骨神靈聞言，登時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輕微聲響，似乎因為心緒起伏，胸腔那片肋骨快被晃散架。

    “等等，我開玩笑的?！?/br>
    忘了她的神靈現(xiàn)在是玻璃神，嘎嘣脆，得小心呵護。

    清禾手連忙抵在天道胸前，幫他穩(wěn)住肋骨。

    “我只是開玩笑，”她說道，“多來幾次你就知道了。我早就不會懷疑你愛我啦。”

    “剛才氣氛有點緊張，我活躍一下?！?/br>
    “但你既然如此好奇我的真心?！焙」侵治兆∷氖滞螅I她穿過肋骨，向那顆黯淡心臟探去，“怎么不自己探查?！?/br>
    “嗯？”清禾驚了，試圖掙扎，但動作不敢太大，擔心把神靈撞散架，“這樣不行，哪有人這樣的？”

    “我非凡俗?！鄙耢`平靜道。

    于是最后，清禾還是被迫碰觸到了那顆，愛欲糾纏的心臟。

    冰涼柔軟的事物在她掌心下沉眠。

    清禾甚至懷疑，它有沒有在跳動。

    沉重的愛孽束縛著它，令理應熱烈的心臟變得沉緩遲鈍。

    她不敢觸碰，生怕令神靈心痛。

    “可以探索?！鄙耢`允許她，“這顆心早已不會傳來任何感覺。”

    “不，痛苦還是會傳來的，”清禾對天道情況很了解，“只是你自己意識不到?！?/br>
    “或許吧?！?/br>
    清禾試圖挑開惡孽，但她稍微驅散，黑煙般的惡孽就會重新糾纏上去。

    越溫柔，惡孽便越囂張。

    “稍微粗暴些?！碧斓涝俅螐娬{。

    清禾也發(fā)現(xiàn)了惡孽的詭譎。

    這次她用了些力，奔著幫助神靈心跳而去，謹慎地一捏——

    惡孽老實了不少。

    “這就是愛孽的卑劣難纏?！?/br>
    但少女卻沒有表現(xiàn)出，借此窺探到他心意的厭惡恐懼。

    “原來如此?！?/br>
    “但是沒關系，對我存在愛欲，不是需要羞恥慚愧的事情?！鄙倥蛩⑿Γ皼r且，我也愛你，對你存有占有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