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又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剝開那人烏黑濃密的秀發(fā)——

    卜幼瑩滿是鮮血的臉赫然撞入眼中！

    蕭祁墨猛地睜眼，胸口劇烈起伏著，幾口粗氣從他口中不斷吐出。

    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但自己卻渾然不覺。

    冷靜了好一會后，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他此時正身在東宮，且就在他自己的寢殿當中。

    蕭祁墨長舒一口氣，張了張口想喚宮人進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嘶啞，喊不出太大的聲音。

    于是掀被，想自己下床去倒杯水潤潤嗓子，可他剛要起身，尾椎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啊—”他沙啞著聲音叫了出來。

    房門立即被推開，一名小太監(jiān)見他醒了，愣了一愣，慌忙上前：“殿下，您千萬不可亂動！奴婢這就叫御醫(yī)過來！”

    說完，他便又急忙跑了出去。

    此時的蕭祁墨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勁，他的尾椎骨連同上面的一截脊柱均傳來劇烈的疼痛，他若是平躺著不動，這疼痛感便會減少許多。

    可他若稍微動一動，哪怕只是側一下身，那段骨頭便會疼得他滿頭冒汗，而且最糟糕的是……

    他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自己的雙腿無法動彈了。

    這個發(fā)現(xiàn)如同晴天霹靂，讓他本就慘白的臉唰的一下，頓時失去所有血色。

    他無法走路了。

    不，他不能接受！自己怎么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這里？！

    于是他再次彎起手臂，試圖撐著床榻坐起身，可脊椎骨傳來的疼痛是他無法忍受的程度，他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也無法坐起身。

    “祁墨！”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

    卜幼瑩趕忙跑到床邊，扶著他再次躺下，蹙眉慍怒道：“御醫(yī)說你傷了脊柱，現(xiàn)在只能躺著等待治療，方才的事你可再不能做了，你想徹底站不起來是不是？”

    “阿……蕭祁墨注意到，她是同御醫(yī)還有蕭祁頌一起來的。

    見他再次躺好，御醫(yī)這才上前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片刻后，御醫(yī)面色沉重地看了蕭祁頌和卜幼瑩一眼，示意他們出去說。

    可蕭祁墨卻忽然將他們喊住，啞聲道：“有什么事便在這兒說吧，這是我的身體，我有資格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見兩位遵循太子的意見，御醫(yī)便干脆當面說道：“太子殿下，微臣便實話實說了。您傷到的是致命之處，雖不至死亡，但情況不容樂觀。您的傷即使康復了，也需要非常高強度的訓練才能走路，而且還可能落下一點腳上的毛病，比如跛足、不能跑不能跳、長時間走路也不行?！?/br>
    卜幼瑩在一旁聽著，不禁擰緊了眉，怕蕭祁墨接受不了，便接著御醫(yī)的話安慰道：“能走路已是萬幸，之后我們可以再慢慢訓練，肯定能好起來的?！?/br>
    但蕭祁墨似乎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接受，他神情冷靜，眼眸如往常那般無波無難瀾。

    方才以為自己站不起來時，他的確無法接受，還以為自己余生就只能變成一個無法動彈的廢人，躺在床上任人照顧。

    若是那樣，他才是真的無法接受，他寧愿去死，也不想當一個癱在床上的廢物。

    可現(xiàn)在聽御醫(yī)說他還能站起來，還能走路，他心里便只有欣喜。至于御醫(yī)說的那些毛病，他都不介意。

    他只要自己能走路。

    于是他彎了彎唇：“那勞煩你了?！?/br>
    御醫(yī)頷首，囑咐了他一句不可勉強自己后，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蕭祁頌與卜幼瑩對視一眼，也識趣的離開了房間，等在門外。

    他們都走后，卜幼瑩去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扶著他的頭，小心翼翼將溫水喂入他口中。

    隨即正要起身去放回茶杯時，蕭祁墨倏忽握住了她的手。

    默了須臾，輕聲問道：“阿瑩，你可有受傷？”

    她搖搖頭：“有你護著我，我怎會受傷？只不過……”

    卜幼瑩垂眸，眼底流露出一絲哀傷：“未央死了?！?/br>
    他一怔，身體霎時僵滯。

    少頃，被溫水滋潤過的嗓音卻又沙啞了幾分：“她沒有家人，她的后事你幫忙辦了嗎？”

    她點頭：“是祁頌和我一起辦的，你昏迷不醒好幾日，我們前日才剛辦完她的喪事，將她葬在了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br>
    提起祁頌，蕭祁墨便不得不面對跳樓之前的事情。

    那日阿瑩的選擇與自己的瘋狂，他都歷歷在目，如今他已經(jīng)醒來，便不得不再次面對卜幼瑩所做出的選擇。

    他沉默半晌，終是開口問道：“你們在一起了嗎？”

    事情鬧得這樣大，不用想便知道父皇知曉了他們之間的事，那他燒毀手諭的事情，想必阿瑩也應該告知了父皇。

    雖然手諭已被燒毀，但在皇帝那里卻是作數(shù)的，因此只要阿瑩開口提起，他的父皇便會接受她的拒絕，那這門婚事也就不作數(shù)了。

    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蕭祁墨低垂著眼眸，不敢去與她對視。其實他連聽也不敢聽，但沒辦法，他早晚要面對。

    屋內(nèi)陷入一陣微妙的靜謐之中，少焉，一聲輕嘆響起。

    她說：“我們沒有在一起?！?/br>
    蕭祁墨倏地抬眸，仿佛聽見什么令人詫異的事情，瞳光微動，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為何？”他問。

    卜幼瑩并不回答他：“你現(xiàn)在更應該關心的是你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不是我們有沒有在一起?！?/br>
    說完，她起身又道：“祁墨，我們都是生死走過一遭的人了，我想今后……我們都應該尋找新的生活，尋找真正的自我。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話落，她沖他笑了笑，也轉身離開了房間。

    吱呀一聲，房門再次關上，周遭都安靜了下來，唯有空氣中的塵埃在陽光下跳躍著。

    他伸出手，指尖落了一點暖烘烘的金光，它是如此的燦爛耀眼，就像方才對他說那一番話時的卜幼瑩一樣。

    當時她的眼中，也充滿了燦爛耀眼的希冀。

    “新的生……蕭祁墨低聲喃喃，忽然笑了。

    原來他們?nèi)酥校摬攀亲钣赂业哪且粋€。

    第79章

    隆冬時節(jié)， 今年的上京城卻格外暖和，連著一個月每日都能看見金色的陽光。

    百姓都說這是個好兆頭，意味著接下來這一年將風和日麗， 海晏河清。

    卜幼瑩也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不止是天氣， 還有周邊的一切， 都像那撥開云霧見青天似的，迎來了新的曙光。

    這一月內(nèi)， 蕭祁墨積極配合御醫(yī)院治療， 傷到的脊柱在加速復原中， 如今他已經(jīng)能輕松做起來了。

    工匠給他制作了一把輪椅，平日里卜幼瑩便會推著他出去曬曬太陽。偶爾是她單獨陪著他，偶爾是蕭祁頌與她一起陪著他。

    不過蕭祁頌在的時候，兄弟兩人并不怎么說話， 僅有的交流也只是蕭祁頌抱怨朝政之事時， 他在旁提點兩句。

    雖然交流甚少， 但卜幼瑩感覺得出來， 如今的他們之間才是真正的和平共處。

    說起蕭祁頌， 這一月內(nèi)他埋頭學習如何處理政事， 比以往爭儲時要認真得多。

    不， 準確的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得多，他這二十年從未有過如此靜下心學習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接手了這些麻煩的政事，他才意識到蕭祁墨原來是真不容易。

    別看這些事只是坐在桌前寫寫畫畫，但比習武要累得多， 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是一張復雜的人際關系網(wǎng)，他必須要小心權衡， 考慮周全，但凡有一點沒考慮到，便會引發(fā)不可預測的結果。

    這是最讓他頭疼的。

    不過自從蕭祁墨提點過他幾句后，他在兄長面前抱怨的次數(shù)便多了起來。

    蕭祁墨知道他這是想讓自己教他，面上又不好意思，于是并未拆穿，次次都順著他的話教他解決辦法。

    如此，兩人之間的交流便也逐漸多了起來。

    除了他們之外，卜幼瑩的生活也有了不小變化。

    蕭祁墨脊柱的傷漸漸康復后，蕭帝將她召去了勤政殿，且是避開了兄弟兩人，悄悄召過去的。

    卜幼瑩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說什么，但進入殿中后，也只是一言不發(fā)的等著蕭帝發(fā)話。

    自從搬入東宮后，她極少能見到這位蕭伯伯，此時一看，蕭元宗竟似乎蒼老了許多，鬢邊的銀發(fā)比上次見他時要多了一倍。

    這一刻，她心里忽然有些內(nèi)疚。

    他的兩個兒子都為了她做了不少傻事，親兄弟反目成仇，換做任何一位父親都會無比心痛的吧，也難怪他蒼老了那么多。

    正想著，蕭元宗倏然開了口，嗓音里帶著一分疲累：“瑩兒，聽說我給你的手諭，被墨兒燒了？”

    她愣了下，不知他是從誰那聽說的，但仍是點了點頭：“回陛下，是的?！?/br>
    聞言，蕭元宗輕嘆一聲：“那封手諭，是你父親拿畢生功績找我換來的，起初我并不想答應他，畢竟賜婚一事已布告天下，我若是寫下這封手諭，便是打皇家的臉，你可明白？”

    卜幼瑩點了下頭。

    她自然是明白的，皇家信譽不可侵犯，尤其是皇帝，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若是圣旨上的旨意可以隨意撤回，那之后的圣旨便也不能讓人信服，此舉會引起臣子們的諸多矛盾和不滿。

    直白了說，以后在別人眼里，圣旨就只是一片黃布了。

    蕭元宗見她理解，便繼續(xù)道：“可是你父親他說，他這輩子行軍打仗從未出過差錯，更是從未做過錯誤的決策，唯獨在自己女兒的婚事上，他做錯了。”

    話音落地，卜幼瑩倏忽鼻頭一酸，眼尾不自覺泛起一抹微紅。

    蕭元宗接著說：“我那時并不明白，他為何將你們的婚事稱之為錯誤，畢竟那是當初我和他一起定下的。不過他當時剛經(jīng)歷過你病重一事，我非常體會他做父親的心情，又考慮到這是他告老還鄉(xiāng)前唯一的請求，便答應了他，寫下了那封手諭?！?/br>
    說到此處，他垂首再嘆一聲，眼中是萬般無奈：“可如今，我卻明白了他所說的‘錯誤’為何意。我與你湯伯母當初定下你們的婚事，更多的是考慮兩家的情誼，想著讓你做太子妃，將來做皇后，才算對得起你父母對我們家的恩情，卻從未問過你心中想嫁的是誰，更是從未關心過頌兒與你之間的關系，這點.是我們做長輩的不對?！?/br>
    卜幼瑩一驚，連忙回道：“陛下折煞幼瑩了.”

    話未說完，蕭元宗忽然抬手攔住她的話頭，接著開口：“錯了就是錯了，沒什么不好認的?，搩?，我給你那封手諭雖被燒毀，但仍然有效，你若是想使用它，我翌日便會頒布一道新的圣旨，昭告天下婚事作廢。所以這次我找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的決定，你.還愿意嫁給墨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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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幼瑩回到東宮時，蕭祁墨正坐在院子里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