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23節(jié)
“小滑頭。”高氏被哄得高興,也揚起了唇:“其實阿娘,也是希望你能找一個像你爹爹這樣的。不求身份地位有多矜貴,只要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能護著你、站在你這邊、讓你一輩子無憂無慮的也就夠了?!?/br> 聽完這些,卜幼瑩腦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現(xiàn)了蕭祁頌的模樣。 他會愛她護她、也會無論對錯都站在她這邊、更會讓她永遠都保持現(xiàn)在的模樣,開心快樂、無憂無慮。 她僅是想著,便忍不住笑意蕩漾,同母親道:“阿娘,我想我已經找到這樣一個人了。” 黑暗中,高氏的笑容滯了一瞬,緩緩斂去。 少頃,她溫聲回應:“我的好瑩兒,你還小,有些事情你還不懂。有些人看似能庇佑你呵護你,其實只會給你帶來無盡的麻煩。看透一個人,是需要時間和閱歷的?!?/br> 卜幼瑩不太理解:“我不懂,保護一個人很難嗎?若一個人既有權力地位,又有過人的武藝,那保護一個人應該易如反掌吧?” 高氏輕笑了聲:“所以我說你還小,不懂這些。有能力保護一個人,很難很難。世事無常,想要護住一個人,不是只有武藝和權力就夠了的,尤其是站得越高,便越不需要武力?!?/br> “那需要什么?”她問。 可高氏并不準備答她,只道:“傻孩子,等你再長大些便知曉了。夜深了,我們歇息了吧。” 說罷,便將兩人身上的被褥往上扯了扯,填住中間的縫隙,被子里的手依舊在她背上輕輕拍打著。 見母親已經閉眼,卜幼瑩便也不好再問什么。 現(xiàn)下時辰確實已晚,她于是也閉上雙眼,逐漸進入了睡夢中. 漫長的夜終究會迎來黎明。 今日春光正好,天邊漫起第一縷青色時,院子里也響起了鳥兒清脆的啼鳴。 卜幼瑩緩緩掀開眼簾,伸了個懶腰。 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母親不知何時已經起了,現(xiàn)下應當已經去了廳堂。 春雪端來水盆,服侍她洗漱梳妝。 她特地讓春雪給自己化了一面桃花妝,嬌妍粉嫩,正合適當下的時節(jié),也合適她近日的心情。 之后她便去了廳堂,與父親母親一同用早膳。 卜世邕是要上朝的人,因此比她們吃得快些,沒一會兒便吃完拿上了自己的烏紗帽,與母女倆道過別后,便離開了廳堂。 可走了還沒一會兒,他又折返了回來。 “爹爹,可是落下了什么?”她問道。 他沒說話,只是面容嚴肅地望向回來的方向,也就是大門口。 卜幼瑩順著他的視線,也疑惑地望過去。 隨即便見陛下身邊那位太監(jiān)總管,躬身捧著一道明黃圣旨,身后跟著四名禁衛(wèi),一同踏進她家門檻。 她微微睜大眼眸,心臟倏然加速跳動。 撲通、撲通. 過度的緊張讓她腦袋一片空白,在無法思考的情況下,身體自然而然作出反應,與父母一齊下跪接旨。 接著,便聽那位總管揚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中書右丞相卜世邕之女卜幼瑩,溫良敦厚、慶成禮訓、貞順嫻靜,言容有則,朕躬聞之甚悅。特將汝許配太子蕭祁墨,命為皇太子妃。擇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聞知,欽此。(1)” 卜幼瑩猛地抬起頭,渾身血液似凝固了般,杏眸圓睜地盯著他。 “你說什么?”她臉色煞白,怔怔地張了張嘴。 那總管以為她是高興傻了,笑著過來遞上圣旨,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要做太子妃了。 這句話余音繞梁般在她耳邊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不,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突地,她起身拿過圣旨,將其展開,逐字逐句查看上面文字??稍娇吹胶竺?,她便越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墜冰窖。 那上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特將汝許配太子蕭祁墨,命為皇太子妃?!?/br> 無論她看了多少遍,那三個字始終都是—— 蕭、祁、墨。 第22章 怎會如此? 卜幼瑩仿佛渾身血液被抽走了似的, 臉色蒼白,雙腿無力地后退幾步,嘴里喃喃著這四個字。 那總管見情況不對, 忙行了禮便要離去。 可方一轉身, 忽地被她扯住袖子, 聽她激動問道:“您是不是搞錯了?怎么會是太子?您搞錯了對不對?” 一旁的卜家夫婦見狀, 連忙上來拉住她。 卜世邕給了一個眼神,好不容易掙脫開來的總管大人, 便帶著其他人快步走了。 “阿娘!”卜幼瑩救命稻草似的抓著高氏, “陛下和娘娘一定是搞錯了, 您去幫我問問好不好?怎么會是太子呢,明明應該是.” “行了!”卜世邕突然打斷女兒的話。 隨即從她手中抽出圣旨,將它整理好交給了下人。接著擺擺手,廳堂內一干人等便自覺退了下去。 他看著女兒, 侃然正色道:“圣旨不會出錯。瑩兒, 爹不是貪戀權勢之人, 可也不會看著你往火坑里跳, 誰更適合你, 你不清楚, 我與你娘卻是心中明了。你要嫁的人, 是太子沒錯?!?/br> 這一番話,似刀刻、似斧鑿。 字字清晰地砸在她耳蝸里,滾油一般滴落在她心上。 那一瞬間,她明白了一切。 淚水不知不覺蘊滿眼底,卜幼瑩上前一步, 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爹爹。 張了張唇:“你們早就知道?” 對面偏首,避開她視線不發(fā)一言。 她又轉頭看向高氏:“阿娘, 你也早就知道?” 對方亦是沉默。 她怔怔的看著兩人。 須臾,忽然笑了起來,一滴掛在羽睫上的淚珠,墜在了裙擺上,暈出一道不起眼的濕痕。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早就一起計劃好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竟昨日還在幻想.”說到此處,她停了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望向母親。 頓時恍然大悟。 “難怪.難怪您昨日說我不懂,難怪您要堵我的話?!彼~步上前,緊緊握住母親的臂膀,“為什么?你是我阿娘啊,為什么連你也要瞞我?!” 看著女兒眼中的痛楚,高氏身為母親,也不禁潸然淚下:“瑩兒,是娘對不起你,但娘也是為你好。你所愛慕之人并非你良配,為娘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嫁與一個輕率魯莽之人?” 聞言,卜幼瑩當即嗤笑一聲:“為我好?明知我心里有人,卻強行讓我嫁給別人,是為我好?“ 母親這番話太過諷刺,她不由得又哂笑了兩聲。 笑完,眸含失望地看了兩人一眼,故意譏諷道:“是啊,太子乃東宮之主,將來便是九五至尊,爹爹在朝堂上做權臣,我在后宮當皇后,多榮耀啊?!?/br>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伸來一只手扯過她。 接著“啪”的一聲脆響。 卜幼瑩偏著頭,發(fā)間步搖輕晃,霎時安靜下來的廳堂中,只有珍珠碰撞傳來輕微響動。 “誰教你這樣對你母親說話的?她生你養(yǎng)你近二十年,臨到嫁人還能害你不成?”卜世邕頭一次怒形于色,對著她高聲斥責。 白凈的小臉上逐漸泛紅,浮現(xiàn)出清晰的掌印。她捋了下垂落的發(fā)絲,再抬眸,眼底已似死水般平靜。 只不過,尚掙扎著一絲對親情的希望。 “那我呢?我不過是想嫁我所愛之人,又有什么錯?爹爹,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既是為了我,可曾過詢問我的意愿?” 卜世邕似乎鐵了心,一貫寡言的人如今也強勢起來:“兒女婚嫁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父親的若是問你,那是寵愛,若是不問,也并非過錯。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你可以不嫁,我們自然也不會綁著你去嫁。你若想違抗圣旨,我們也會陪著你,到時人頭落地,就當是我和你娘沒教好女兒付出的代價,下輩子咱們還做一家人?!?/br> 說罷,不容卜幼瑩辯駁,便兀自喚來春雪,吩咐道:“你家小姐累了,扶她下去休息?!?/br> “呵,爹爹這是要將我關起來嗎?” 春雪正要往前,聽見小姐說話,又停在了原地。 卜世邕神色冷然,沉聲回應:“我不會關你,你已經大了,應當清楚自己該如何選擇,更應當學會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br> 言畢,她沒有再說話,一雙棕色瞳仁似要將他看穿一般,直直盯著自己的父親。 那一刻,她覺得父親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從未認識過他。 縱然,他并不是和藹可親之人,可對自己也算是寵愛,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對她說過。 但如今…… 她覺得自己似乎才剛剛認識他。 一旁的春雪見小姐不再言語,怕兩人再次爭吵起來,便連忙上前半拉半扶地將她帶走。 回到閨房后,卜幼瑩將房門落了鎖,不許任何人進入,隨后躺回床塌上一動不動。 巨大的打擊讓她禁不住失去生機,恍若一朵即將枯萎落敗的花兒,蜷縮著無力的身軀,為自己尋求最后一絲溫暖。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原本無神的眸子驟然亮了一瞬。 隨即慌忙起身下床,推開花窗,同當初在菀樂閣時一樣,對著屋頂呼喚邢遇的名字。 下一刻,身姿挺拔的玄衣少年果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邢遇,這次只有你能幫我了?!彼焓肿ё∷囊滦?,露出一雙乞求的眼神,“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她其實心里拿不準。 畢竟邢遇是父親的親信,不是她的,聽從的自然也是父親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