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他們廠子前幾年接了軍工任務(wù)，全副身心投入到那頭，今年實驗室和生產(chǎn)錢都撤了，相應(yīng)的補貼也沒有了，回過頭來搞老本行，才發(fā)現(xiàn)市場早被兄弟廠和其他競爭廠子占去了，他們的電池銷量不斷下滑，他看了雜志上收錄機的廣告，又打聽過銷售情況，這才來碰碰運氣。

    于是，他道，“小同志，你看我們廠的電池，怎么打廣告才能大賣？”

    江南好笑，合著不僅要打廣告，還要他們出策劃？

    “您能讓利？”她問道。

    龍廠長笑道，“不讓利，我們可就要喝西北風(fēng)嘍。”

    這話江南可不信，國營廠虧損自有國家補貼。

    她想了想后，道，“每買兩對電池送一節(jié)，貴廠能接受嗎？”

    電池是統(tǒng)一定價，不能隨意改價擾亂市場，所以收錄機的優(yōu)惠券那套不能用，只能采取贈送的方式。

    龍廠長回頭和秘書對視一眼，算了算其中成本，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能勉強盈利。

    “必須是兩對嗎？三對行不行？”秘書推了推眼鏡問道，這樣的損失他們更能接受。

    江南笑道，“現(xiàn)在一對電池價格是五毛，三對就是一塊五，相當(dāng)于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舍得買的人可不多，而且擁有收音機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還要將手電筒用戶考慮進來，兩對電池還能在接受范圍，三對就沒有優(yōu)勢了。”

    即使可以送一節(jié)，但是現(xiàn)在的干電池是不經(jīng)放的，用不完可就浪費了。

    第72章

    江南說得有道理， 龍廠長和秘書對視一眼，決定暫且將這個問題放下，再聽聽她的后續(xù)計劃。

    只聽她問， “貴廠近期有什么值得慶賀或者紀(jì)念的日子嗎？”

    龍廠長不解， 便問，“這是什么意思？”

    江南笑，“這個促銷活動肯定不能長期做， 總要借個名頭限定一下時間。比如貴廠建立幾周年，或者完成了多少生產(chǎn)任務(wù)、獲得什么表彰等等都行， 反正就是廠子內(nèi)部有喜事兒， 邀請大眾同慶， 所以優(yōu)惠酬賓?！?/br>
    龍廠長聽懂了，會意地點點頭。

    他們還真有值得慶賀的事兒，廠子在此次軍工任務(wù)中實現(xiàn)技術(shù)革新，并且超額完成總裝備部下達的生產(chǎn)任務(wù)，但這是保密事項， 不能往外說。倒是有有關(guān)部門授予電池廠“科研生產(chǎn)先進單位”的稱號，這個可以用！

    于是，他將情況跟江南一說。

    江南立即拿本子記下， 并道， “如果能提供表彰證書的照片，那就更好了?！?/br>
    “這個沒問題?！泵貢釉挼?。

    獎狀本來就掛在墻上展示， 而且他們的廠內(nèi)報紙也有宣傳， 不打緊。

    而后， 江南又跟兩人商定了一些廣告細(xì)節(jié)， 比如在廣告頁上備注“因各廠家生產(chǎn)的電池內(nèi)部電阻不同，建議盡量使用同品牌電池， 如此蓄電量更佳、不易出現(xiàn)意外”等等特別小貼士。

    龍廠長和秘書聽得連連點頭，眼中異彩不斷。

    眼下安裝電池使用的電器，多需要成對電池，他們本就多贈送一節(jié)，有了這條建議，下一次群眾有需求，很大概率會繼續(xù)購買同品牌的電池，又會帶動下一輪銷售，確實是不錯的點子。

    龍廠長眼見江南寫下一條又一條廣告建議，更覺今天來對了。

    待雙方將所有細(xì)節(jié)確定后，龍廠長忽然問江南，“小同志，你的方案我們可以用到別處嗎？”

    江南一愣后，笑道，“當(dāng)然可以，但如果是這樣，您需要另外支付我一百元的營銷策劃費。”

    同一家公司或產(chǎn)品，只要有資本，當(dāng)然可以多渠道投放廣告，但是廣告方案是有版權(quán)，因此，費用必須付給她。

    龍廠長又問，“即便不在你們這兒打廣告也行？”

    江南因笑道，“貴廠能選擇我們最好，畢竟我們是做雜志的，不是專業(yè)搞營銷策劃，但如果您堅持，我也沒辦法不是？只能把我的方案費要回來?！?/br>
    商議了這么半天，這二位已經(jīng)了解了全過程，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轉(zhuǎn)頭找別家報紙雜志合作，只兩人看起來很正派，跟她說這事兒的語氣也是開玩笑、打趣居多，應(yīng)該不會過河拆橋。

    不過，她的工作流程確實需要改進，下次先簽合同收了訂金，再提供方案。

    只見龍廠長一笑后，問江南怎么簽合同。

    江南松了口氣，拿出兩份空白合同，將信息填好后，給對方過目。

    龍廠長看過沒問題，簽了字，又讓秘書拿出公章蓋了章，江南也是一樣的cao作，而后收入二百五十元訂金和一百元策劃費。

    龍廠長又道，“小同志，你們這空白合同，能送我一份嗎？”

    江南好笑，怎么一個個都對他們的合同感興趣，但沒拒絕，拉開抽屜拿出一份遞了過去。

    龍廠長接過，道了聲“謝謝”，江南送他們出了辦公樓。

    待江南回身走遠后，龍廠長盯著合同封面看了看，跟秘書感嘆道，“小許，漲見識了嗎？”

    許秘書點點頭，江南思維之活躍確實令人佩服。

    龍廠長又道，“國營廠試點改革估計很快就會擴大到我們，跟不上時代，可是要被淘汰的，這份合同很有意思，你帶回去復(fù)印幾份，交給幾位主要領(lǐng)導(dǎo)，讓他們看過之后，提提意見和看法，我們開會討論討論。”

    許秘書點點頭，將合同仔細(xì)收好，兩人才騎車走了。

    而下課回來的莫敏，看著江南入的賬目，哭笑不得，“咱們好像又走偏了?！边@又收上策劃費了。

    江南也笑，“就當(dāng)發(fā)展副業(yè)了?！?/br>
    對于電池廠還要找別渠道做廣告宣傳，江南和莫敏都沒什么意見，畢竟他們的影響力確實不夠。

    “不過打上國營廠的廣告，咱們也算一大進步了?！蹦襞d奮道。

    有了第一家的成功案例，自然就會有第二三四家，廣告招商會容易很多。

    江南點頭，莫敏又問，“那組合招商的宣傳怎么辦？”

    “就讓學(xué)弟加在封底上吧，這樣更醒目，效果應(yīng)該也會好。”江南說著，看向楚山青。

    楚山青聞言努力點點頭，他沒問題。

    而后，江南又跟楚山青商量了這一期廣告頁要怎么做才能突出效果，并讓莫敏給楚山青支錢，把這家電池廠的各型號電池都買來照著畫，別讓消費者買錯了。

    于是，楚山青出了一趟校門。

    這家電池廠的電池，學(xué)校小賣部沒有賣的，可見真的沒落了。他到最近的供銷社買好電池后，又自買了一些顏料和畫筆，回了宿舍。

    然后，開開心心地給自己的顏料盒里補充顏料，腦海中回想著江南學(xué)姐的要求，因為電池太小了，拍出照片來效果不好，所以要用水粉畫。

    廣告頁面除了放大版的電池外，還要畫一些使用電池的電器做背景。

    收錄機，他在辦公室里見過學(xué)姐借來的；戲匣子，家里有；剃須刀，哥哥的好像跟國內(nèi)不一樣，明天回家看看能不能用這家電池；唯有裝電池的玩具，他沒見過，得抽空去一趟商場……

    楚山青這般計劃著，突然被撞了一下，手上的顏料突然被擠到了另一個格子里，他慌忙放下，抓起一旁的畫筆，趕忙趁顏料混在一起前挑起來。

    只聽撞到他的人道，“誒，不好意思啊楚山青，沒看著。”

    楚山青又心疼又忙，見人道了歉，也就沒在意，低著頭搖搖，小聲說了句“沒關(guān)系”。

    卻聽另一人滿懷惡意道，“當(dāng)然沒關(guān)系啦，楚山青現(xiàn)在發(fā)達了，哪還在意這點子顏料，也就盧承平背時，好心借了顏料給人，倒把自己機會給借沒了。”

    楚山青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向說話那人。

    參加《班馬》投稿時，他買不起整盒顏料，所以打算用手上僅有的錢，跟一位要投稿的同學(xué)買兩幅畫的量，但是盧承平同學(xué)看他困難，好心借給了他，沒收錢。

    后來，他中稿，又得了工作，盧同學(xué)雖然遺憾，但還是祝福了他，為他能得到這份工作改善生活而高興。

    只是，哥哥和mama到宿舍來過一趟后，他能察覺到大家對他的態(tài)度開始改變了。

    現(xiàn)在說話這人名叫沐瑋，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他，總是針對他，楚山青無所謂，因為從小到大身邊就有很多這樣的人，沐瑋甚至比那些人好上許多，起碼不會莫名其妙攻擊他，他不用擔(dān)心人身安全。

    “你這么看著我干嗎？我說得不對？”沐瑋滿眼惡劣地回視他。

    楚山青沉默了幾秒，終于鼓起勇氣道，“我中稿、得到工作機會，過程都是公開公正的，沒有弄虛作假！”

    楊玲學(xué)姐教他，要挺直腰板做人，他正在努力！

    沐瑋好笑，低頭與他面對面道，“別自欺欺人了，人家只是可憐你，想給你口飯吃罷了！就像我們班這些同學(xué)，初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窮困、弱小，可憐得很，都會不自覺地幫助你，說話、做事兒也要顧忌你那可憐的自尊心，可憋屈死我了，你弱你有理唄！

    現(xiàn)在你家平反了，你媽工程師、你哥英國大教授，你還裝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給誰看？還想哄誰的同情？”

    “沐瑋，你過分了！”

    宿舍里一直沒說話的幾人，見沐瑋越說越過，出聲制止道。

    “怎么過分了，我哪里說得不對？你們指出來?！便瀣|環(huán)視一圈笑道，一副無賴模樣。

    宿舍里又沉默下來，他們確實憐憫、幫助過楚山青，但楚山青家平反之后，生活水平、社會地位幾級大跳躍，他們難免心里不平衡。

    還有楚山青的工作，原本他們也為楚山青高興，可眼見他們的雜志越辦越好，聲望越來越高，楚山青的前程肯定差不了，他們一時不知該如何對待楚山青。

    “你從來沒憋過?！?/br>
    寂靜之中，只聽楚山青突然道。

    眾人驚訝得睜大了眼，楚山青從不與人起爭執(zhí)，對沐瑋的日常嫌棄、擠兌也是沉默避讓居多，今天居然出言反駁了？！

    沐瑋也是一愣，而后笑道，“果然是有了底氣，連這種話都敢說了?！?/br>
    “跟我道歉！”楚山青顫著聲音道，“為現(xiàn)在的污蔑，也為以前那些無端的惡言惡語！”

    沐瑋勾唇，“我不！”

    而后，看著楚山青被氣紅的眼眶，故意“喲喲喲”，又一臉嫌惡道，“我就見不得你這樣兒！一個大男人，總是低著頭，瑟瑟縮縮的，動不動就眼紅掉淚，看人還含羞帶怯的，怎么，你是大姑娘，還是二椅子？”

    這話，徹底激怒了楚山青，他問了最后一次，“你道不道歉？”

    “你不配！”沐瑋惡聲道。

    楚山青便目露兇光，向沐瑋撲打過去。

    沐瑋愣了一秒，沒想到楚山青會突然動手，臉上冷不丁挨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軟弱可欺的弱雞打了，心生惱怒，反動起手來。

    楚山青細(xì)胳膊細(xì)腿，力氣又小，哪里是對手，三兩下就被人按著打。

    舍友們見狀，慌忙過來拉人，被拉的主要是沐瑋，因此沐瑋更加生氣，口不擇言，“我就說他是個二椅子，否則怎么勾得這么多人護著他，呸！”

    這下把宿舍里其他人也牽扯進去了，眾人冷著臉推搡了他一把，“沐瑋，你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山青才緩過勁兒，聽得這話，又滿身怒火撲過去和沐瑋打了起來。

    次日，楚山青沒來辦公室，江南幾人以為他學(xué)習(xí)忙或有別的事兒，一時沒在意。

    直到晚飯后，江南才見徐馨馨拽著楚山青往女生宿舍這邊來，臉上明顯有青紫。

    “這是怎么了？”江南冷著臉問。

    徐馨馨也著急，“我在食堂遇上他，怎么問都不說！”

    楚山青只低著頭，遮著臉上的傷，不肯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