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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江山是本宮的了 第84節(jié)

    張家。

    張本中看著坐了滿屋的族人, 沉著臉問,“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咱們能有什么意思?”有人笑呵呵地說,“這也是為了全族的前程著想, 才希望家主能拿出個章程來。眼看外頭的變化一個接著一個,咱們張氏總不能就一直這么下去吧?”

    “是啊,我們以前也是與陸氏并稱的大族,如今陸氏是什么樣子,我們又是什么樣子?”

    “別說陸氏了, 就連一般的世家,也不將我們放在眼里?!?/br>
    “眼看孩子們年紀(jì)都到了, 連一個上門說親的都沒有……”

    “夠了!”聽到“陸氏”兩個字, 張本中臉上的表情不由猙獰了一瞬, 他也不去理會抱怨的族人們,只盯著自己的長子,“大郎,你來說,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長子自從到了這里, 就一直在沉默, 連頭都不敢抬,更不敢與他對視,看起來仍舊是那個對父親又敬又畏的兒子。可是他出現(xiàn)在這里,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種忤逆。

    此刻張本中問到了他的頭上, 他雖然還是不敢抬頭,但也只能硬著頭皮道, “張家不能就這么垮了。靠科舉入仕,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恢復(fù)往日的榮光, 族人們尋思著, 不如讓家里的女孩們?nèi)雽m……”

    張本中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他對于這件事的態(tài)度是非常明顯的,那么這么多族人忽然找上門來,是為了什么,也就十分明顯了。

    張本中的眼睛因為憤怒而泛著不正常的紅,他狠狠盯著兒子,又轉(zhuǎn)頭去看其他的族人,“好啊……看來我這個家主說的話已經(jīng)不算數(shù)了——還是說,你們想直接換掉我?”

    話雖然說得狠,可是張本中此刻是心驚的。

    因為跟長子一樣避開他視線的族人并非沒有,卻只是少數(shù)。更多的人,就那樣坦然地回望著他,好像篤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讓張本中感覺到,好像有什么已經(jīng)失控了。

    可是他這段時間確實(shí)一直在頹廢之中,根本沒有關(guān)注過外面的變化,也不知道這失控從何而起,更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重新將家族掌握在手中。

    忤逆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如果這次不能壓下去,往后,他這個家主就再沒有權(quán)威可言了。

    于是他仍舊狠狠地盯著眾人,仿佛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好在聽了他的話,大部分族人臉上都訕訕的,情況應(yīng)該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其實(shí)眾人還真是這么想的,要是張本中死活不同意,那今天就把這個家主給換了。也不給別人,就傳給他的嫡長子,說到哪里都挑不出毛病來。等換上新家主,他們的訴求自然就能得到滿足了。

    這也是張本中的長子明知道會觸怒父親,也還是出現(xiàn)在了這里的原因。

    妻子鐘夫人這兩天又是講道理,又是哭求,又是鬧著要和離……把他折騰了個夠嗆,目的卻只是想送女兒進(jìn)宮去當(dāng)女官。張大郎自己其實(shí)也很心動,在鐘夫人保證可以說服其他族人之后,便認(rèn)可了這個計劃。

    不過不到撕破臉的時候,話不能這么說。

    “父親,我們也是為了家族著想?!彼÷暤?,“難道父親甘心幾百年的基業(yè)就這么垮下去嗎?”

    張本中的臉色更難看了。

    幾百年的基業(yè)垮在自己手中,那他豈不是成了張氏的罪人?他風(fēng)光了一輩子,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可是形勢比人強(qiáng),他面前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世家世家……張本中比誰都知道,只有代代都有人站在皇帝的身邊,才稱得上世家,才能讓家族永續(xù)。

    為了這個目標(biāo),妥協(xié)似乎也不丟人。

    前提是他沒有先喪心病狂地做了那么多錯事。

    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當(dāng)時自己為什么失心瘋一般鉆進(jìn)牛角尖里,死活都要去爭那一點(diǎn)所謂的體面,甚至不惜與皇后對抗?

    可事情都已經(jīng)做了,代價也已經(jīng)付了,現(xiàn)在低頭,就等于承認(rèn)自己錯了。

    這個頭,張本中點(diǎn)不下去。

    族人們卻已經(jīng)漸漸沒有耐心了,“宮中剛剛發(fā)了旨意,四月初一禮部試,四月初十殿試,四月二十女官試。家主,咱們該早做打算了?!?/br>
    他們這么多人聚在這里,自然不僅是為了張蕓。誰家沒有女兒?誰家沒有兒媳?都是世家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女孩,又能比宮中那些差到了哪里?去年沒能趕上,今年的女官考試,他們可不愿再錯過。

    要是張本中實(shí)在不肯同意,他們也只能考慮換個家主了。

    大堂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人人都在注視著張本中,不再掩飾眼底的躍躍欲試。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仆人來報,“家主,陸裴來了。”

    “誰?”張本中疑心自己聽錯了。

    “是陸氏的陸裴公子。”仆人重復(fù)了一遍,“說是有要事與家主相商,家主可要見他?”

    陸裴這個時機(jī)選得太好了。

    換做任何一個時候,張本中都不會輕易松口見他。就算要見,也得先把人晾上幾個時辰??墒乾F(xiàn)在,他正在被族人們逼宮,陸裴的出現(xiàn)給了他一個暫時逃避的理由,張本中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道,“見,怎么不見?”

    讓仆人請陸裴到花廳去暫坐,他又轉(zhuǎn)頭看向族人們,“我這里有客人,你們說的事,容后再議吧?!?/br>
    族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甘心。

    最后是張大郎咬牙開口,“父親盡管去待客,我們在這里稍候便是?!?/br>
    張本中正好站起身,差點(diǎn)被這句話起了個倒仰。他怒視著不孝子,但當(dāng)著族人們的面也不方便訓(xùn)斥,最后只是“哼”了一聲,氣沖沖地走了。

    張大郎癱坐在椅子上,腦海里又響起妻子的聲音,“你怕什么?只要蕓兒進(jìn)了宮,成了張氏的希望,你是她的親爹,家里就不能不給你一份體面!爹再生氣又如何?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再怎么兇都只是虛張聲勢,吃不了你!”

    以前族人們?yōu)槭裁淳次窂埍局??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他掌控了所有人的前程。

    現(xiàn)在整個張家都沒有前程可言了,這份威懾力自然就消失了。為了各自的前程,即便是推翻他這個家主,也不過是轉(zhuǎn)念之間的事。

    張本中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

    他來到花廳,見到了陸裴。

    這兩個曾經(jīng)關(guān)系親密的盟友,再看到對方的第一眼,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張本中的感慨是陸裴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世家公子渾然天成的驕矜,更像是一個落魄的寒門子弟。

    而陸裴的感慨是,張本中老了。他的頭發(fā)白了一半,臉上的皮膚也變得松弛,就連眼珠也渾濁了許多,顯出了十分明顯的老態(tài),再不復(fù)往日不怒自威的氣勢。

    而他的變化,也再次證明了陸裳的那個說法是對的。

    馬夫,他們都只不過是駕駛一輛馬車的馬夫而已。只是一直坐在馭者的位置上,手里執(zhí)著馬鞭,就誤以為自己有了權(quán)勢和威嚴(yán)。一旦離開那個位置,就會迅速被打回原形。

    兩人靜靜地對視片刻,又同時移開視線。

    沒有嘲諷,沒有爭執(zhí),張本中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跟陸裴說話,“賢侄怎么有空到家里來?”

    “我給世叔帶了一份禮物?!标懪嵴f著,將手里的書本和報紙推了過去。

    這正是陸裳給他的《世界》和《世界報》。

    張本中確實(shí)不了解外面的變化,可是秘書省三個字就寫在文章和報紙上,除此之外,還有陸裳等女官的署名,他縱然什么都不知道,看到這兩樣?xùn)|西,也能猜到,她們的差事干得不賴。

    而且畢竟曾經(jīng)是朝廷重臣,張本中比一般人看得更深一些。

    “她們這是要將朝廷的喉舌拿捏在手里啊?!彼吨掷锏膱蠹垼安粚?,她們已經(jīng)將之拿捏住了?!?/br>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主意確實(shí)很妙,也不知道是女官們自己想到的,還是宮中那位提出來的。不過張本中傾向于是后者,由這一件事,就可見賀星回的高瞻遠(yuǎn)矚,想常人所不能想。

    他輸?shù)貌辉?/br>
    “還不止呢?!标懪岬溃笆甯缚陕犝f過蘭澤書院?”

    張本中自然是沒有聽過的,但陸裴在此刻提起,就讓他有了一種不妙的感覺,皺眉問,“那是什么?”

    “是一家對外招收學(xué)生,教導(dǎo)各種學(xué)問的學(xué)校?!标懪岬?,“今科的寒門考生,有一半是從蘭澤書院出來的。雖然現(xiàn)在還不知結(jié)果如何,但想來不會太差。”

    張本中立刻就抓住了重點(diǎn),“今科的考生,那豈不是這書院已經(jīng)開辦了至少一年?”

    他抬頭去看陸裴,陸裴也正在看著他,兩人都意識到,這或許才是賀星回準(zhǔn)備的,用來對付世家子弟的殺手锏。

    世家壟斷知識,學(xué)校就教授知識。而且世家只能教導(dǎo)自家子弟,學(xué)校卻可以對外招生,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徹底壓過世家子弟的風(fēng)頭。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去年那一科的考生資質(zhì)都不錯,順利地將陸裴為首的世家子弟都壓了下去,而張本中更是在后續(xù)短短幾個月內(nèi),就把自己作死了,以至于這個后手根本沒用上。

    這就很尷尬了。

    更尷尬的是,就算他們發(fā)揮正常,沒有作死,估計也只能拖延個三五年。

    這書院就開在京郊,他們卻始終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直到里面的學(xué)生自己跑出來參加科舉考試。誰知道賀星回還埋了多少后手,就等著他們?nèi)刖郑?/br>
    兩人默默移開眼,沉默了一會兒,張本中深吸一口氣,問,“賢侄難不成是專門來告訴我這些消息的?”

    “叔父可曾想過,如今世家想要出頭,只能靠女官,可女官們進(jìn)了宮,是誰的人就不好說了。”陸裴道,“長此以往,世家還會是世家嗎?”

    張本中不由皺起眉頭,想到了那群還在等著他點(diǎn)頭,好送女兒入宮的族人們。

    他本來是堅決不同意此事的,但陸裴這話倒是提醒了他,就讓他們送,等到自己吃了虧,意識到女生外向,靠這些女兒振興家族是不可能的,想必就會老實(shí)了。

    不過他嘴上說的是,“那又與我這閑人何干?這話我早就說過,可是你看看,如今大半世家都倒戈到了皇后那一邊,我也成了世家的罪人?!?/br>
    這么一想,還真有幾分意興闌珊。

    陸裴問,“叔父難不成就這樣放棄了?你甘心嗎?”

    張本中瞇起眼睛,“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有辦法?”

    “是不是辦法,我也不知道。”陸裴說,“不過,我近來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別人的東西,只要是好的,我們拿過來用又何妨?”

    他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桌上的書和報紙,“他們能印書,辦報紙,我們也能。他們能開書院,收學(xué)生,我們也能?!?/br>
    這個“打不過就加入”的思路,讓張本中不由呆了一呆。

    好在經(jīng)過之前的連番打擊之后,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死抱著世家的榮耀和規(guī)矩不放的張本中了。甚至因為族人們的“背叛”,他現(xiàn)在很有一種報復(fù)心理,覺得這些不聽話的族人們,遲早會有吃了虧,回來求他的一天。

    但要族人們回來求他,前提是他依然有權(quán)有勢,而陸裴的建議,就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一旦打開思路,張本中便發(fā)現(xiàn),這確實(shí)是一條康莊大道。而且是賀星回的人已經(jīng)走過,驗證了不會有問題的路。

    既然如此,他們也同樣可以走。

    女官們雖然走在了前面,可她們的身份,天然就會讓讀書人犯嘀咕。他們雖然晚了一步,卻有世家的底蘊(yùn)和無數(shù)學(xué)說的支持。不見女官們現(xiàn)在只敢搞一些小打小鬧的新學(xué)說嗎?那他們就辦一份報紙,專門研究經(jīng)典學(xué)說,搶占這方面的主動權(quán)。

    細(xì)究起來,這其實(shí)和世家以前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只要他們能成功,就依然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一時之間,張本中只覺得念頭通達(dá),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了。他確實(shí)不應(yīng)該糾結(jié)名分,反正不管叫什么名目,世家也好,別的也罷,只要能夠拿捏住關(guān)鍵的位置,就能牢牢占據(jù)一席之地,縱然是賀星回,又能奈他何?

    他連族人想送女兒入宮的事都很寬容了,送走了陸裴,便爽快地應(yīng)承了他們的請求,讓他們自己去辦便是。

    而他自己,則是一頭扎入了籌備新報紙的工作之中。

    ——比起開書院,招收那些寒門子弟來教導(dǎo),張本中顯然對辦報紙更熱衷。雖然沒有具體的理論,但沒有人比世家更明白“名聲”的重要性,而報紙,就是可以影響“名聲”的存在。

    陸裴也沒有跟他爭,把辦報紙讓給他,自己領(lǐng)了開辦書院的事。

    在張本中忙碌離京時,陸裴也低調(diào)地乘上馬車,離開了京城。

    能將書院開在京城當(dāng)然很好,但是這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蘭澤書院,后來者總是很難比得上的。所以陸裴決定主動避開。至于目的地,他也已經(jīng)想好了,就去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