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山是本宮的了 第64節(jié)
所以她做的每件事,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只不過她們沒有看出來而已。 “你沒有想過問問殿下嗎?”這是阿喜的第一反應(yīng)。 她覺得任何一件事,無論大小,求到殿下面前,殿下都會耐心幫忙解決的。 就像她的名字,她跟高漸行說,要求賀星回賜名,后來終于鼓起勇氣提了,賀星回似乎也不意外,笑著道,“高漸行有個jiejie叫高漸書,那你也依這個字輩,就叫高漸遠,如何?” “聽起來像個男孩的名字?!卑⑾舱f。 “沒有誰規(guī)定男孩才能用這樣的名字?!辟R星回說,“女孩常用的那些美字,如英芳之類,不也有男子在用嗎?” 阿喜被她的溫柔打動,十分開心地定下了這個名字。暗地里,她也會想,這個‘遠’字,或許也是殿下對自己的期望與激勵? 所以,知道陸裳遇到了難題,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求助,而且在這種事情上求助殿下,并不丟人。 誰知陸裳拒絕得斬釘截鐵,“不,我要自己想?!?/br> “為什么?”阿喜不解。 “我們可以依賴殿下,殿下又能依賴誰呢?”陸裳低頭盯著自己面前的文書,“我想盡快成長起來,就算不能成為殿下可以依賴的人,至少也要跟得上她的腳步,成為對她有用的人?!?/br> 阿喜聽得呆住,自愧不如地道,“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陸裳也不奇怪,笑著鼓勵道,“那就現(xiàn)在開始想吧。” 阿喜認真點頭,思量片刻,竟然真的對陸裳道,“我覺得,你的問題,或許可以從一個疑惑入手?!?/br> 第062章 顯學(xué) “什么疑惑?”陸裳好奇。 “明明女官是前朝未有之官, 按理說,新建一個部門來安置我們,不是更好嗎?”阿喜說, “為什么偏偏是秘書?。课蚁?,這個疑惑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會有吧?” 陸裳恍然,“你是說,這個名字本身, 就是一個題目?” “不管是什么東西的名字,總是要有個緣故的?!卑⑾策@話完全是從自身出發(fā), 雖然現(xiàn)在大家還是叫她阿喜, 但有個大名, 自己都覺得看什么都不一樣了,“縱然是用已經(jīng)有了的名目,也有許多可選的,秘書省并不特別,前朝時還被裁撤, 殿下卻還是用了它?!?/br> “你不是也說, 殿下目光長遠,思慮周祥。我想,她除了往前看,或許也會往后看看呢?” “秘書省……”陸裳念著這三個字, 感覺好像又有了新的思路。她低下頭,從頭開始翻看桌上的文書, 很快就找到了關(guān)鍵, “我知道了!” 有時候, 某些東西不過隔著一層窗戶紙, 捅破之后,就一目了然了。 陸裳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像是想起來轉(zhuǎn)兩圈,又覺得有些不夠矜持,于是只能一下一下輕輕捶著桌面,面上是按捺不住的歡喜輕松之色。 阿喜就這樣笑看著她,也不急著問。 等陸裳自己高興完了,回過神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我失態(tài)了?!?/br> “高興的事,失態(tài)又何妨呢?”阿喜說,“看來你的題目已經(jīng)解開了,不知答案是什么?” “秘書省的職能,從來不是為君主處理文書案牘的工作,而是掌管天下圖書,負責(zé)編撰、修訂和注解各種書籍?!标懮焉钗豢跉?,“是天下所有的書籍,阿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阿喜是個很聰明的人,所以才能從有限的條件里脫穎而出。她雖然不如陸裳那么敏銳,但對方都提示到這個地步了,縱然那個猜測再荒謬,也是真的。她遲疑著,壓低了聲音,“意味著……所有的圣賢書也在我們的掌管之中。” “沒錯!”陸裳說,“秘書省之所以如此重要,以至于能夠參議政務(wù),便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注解經(jīng)史的權(quán)力。這,或許就是殿下對我們的期望,太瘋狂了?!?/br> 她最大的野望,也不過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有朝一日能夠掌控整個陸家,可是賀星回的眼光,卻已經(jīng)長遠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是,殿下并沒有賦予我們這樣的職能?!卑⑾舱f。 陸裳笑了,“你以為現(xiàn)在的三省六部,原來就負責(zé)手中的這些工作嗎?不是的,一個部門的職能始終在變動之中,端看主官能不能爭取到更大的權(quán)力。遠的不說,就說科舉從吏部轉(zhuǎn)移到禮部,就是一個最好的案例。” “你的意思是,殿下希望我們自己去爭取這種權(quán)力?” “是的?!标懮押V定地點頭。 甚至不是“我們”,而是“我”。在這件事上,陸裳有足夠的自信,所有女官之中,只有她能夠推動這件事。 時至今日,給圣賢經(jīng)典做注已經(jīng)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了。甚至連一些比較晦澀的注,也都有專人去研究它,做出釋義,以便普通人更容易理解,叫疏。 這些內(nèi)容涉及到所有經(jīng)典書籍中的文字、語義、讀音乃至語法,還有可以與經(jīng)文聯(lián)系起來的一些典故史實等等,十分駁雜,一般人根本無法勝任這項工作。 只有看過足夠多的書,對各種注疏的版本都相對了解,能夠形成自己的理解,才能著手這項工作。 而陸裳從識字開始,近二十年的人生,幾乎都在看書。甚至就連一些朝中老臣,看過的書也未必比她更多。因為在這個時代,讀書的成本,除了時間和精力之外,還有書籍本身。 有些她從小就能翻看的書,阿喜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連見都沒見過,又何談梳理其中的內(nèi)容,推陳出新呢? 阿喜已經(jīng)又提出了一個困難,“連殿下都不敢給我們這樣的權(quán)力,想來天下人必然會強烈反對?!?/br> 這當(dāng)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很容易,賀星回根本不需要這樣繞圈子。 “確實如此?!标懮腰c頭,“那就要看我們自己的手段了。你看殿下所做的事,出格的還少嗎?可是沒有一件是沒做成的。她把這件事交給我們,并不是因為她做不到,而是對我們的考驗?!?/br> “我之前想錯了。”阿喜低聲喃喃道,“我本來想,這樣的小事,就算你想不出來,求助殿下,她也一定不吝指點。但現(xiàn)在看來,如果我們自己沒有想到,殿下就不會提了?!?/br> 她或許會等以后時機到了,自己想辦法來推進這件事。 “是啊?!标懮颜f,“這件事跟我的理想一樣,在成功之前,是不能宣之于口的?!?/br> 所以賀星回也不是在故弄玄虛,而是在設(shè)置門檻。除非自己心領(lǐng)神會,否則一旦說出來,這件事就辦不成了。 “所以,這事也不能告訴別人了?”阿喜問。 陸裳點頭,“我本來也不打算告訴其他人。不是懷疑她們會泄密,只是……就像殿下的文化輸出和經(jīng)濟控制,這件事絕不是三年五載就能辦成的,是幾十年上百年之功。” “阿喜,太過長久的目標,是會讓人失去希望和動力的。所以,只要讓她們知道眼下要做什么就夠了?!?/br> 阿喜在普通人中長大,對陸裳的說法更有深刻的體會。對于很多底層百姓而言,填飽肚子就是眼前最大的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距離他們太遠了,懶得去想,想也沒用。 但這并不是他們的錯,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在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時候,誰會在意那些大道理呢? 她讓自己暫時忽略這個,繼續(xù)絞盡腦汁地思考辦成這件事會遇到的難題。這并非因為她不看好這件事,想潑冷水,恰恰相反,是因為她覺得這件事一定要努力做成,所以才需要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將所有的問題考慮到。 “不提人手和難度,就算我們真的編出了一本新的書,只怕天下人也不會承認吧?”她說。 由女官填充的秘書省,根本不可能像它的前輩那樣擁有足夠的威信,讓天下人都承認秘書省頒布的新書。世家壟斷知識,連寒門都不給碰一下,何況是女人? “確實如此?!标懮讶滩蛔⌒Φ?,“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br> “怎么說?” “關(guān)于圣賢書的注解,沒有十家也有八家,原本大家各有各的觀點,誰都說服不了誰??墒墙┠陙?,卻只有其中的一兩家大為興盛,被世家所推崇,被天下人看重,其他的都近乎銷聲匿跡?!标懮颜f,“阿喜可知,這是為什么?” “因為科舉。”陸裳說,“大越立國之后,便開科取士,可是大家讀的書都不一樣,很難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所以后來,高祖皇帝在翻閱過所有種類的注解之后,親自指定了其中兩種為考試所用。自那以后,就連世家內(nèi)部,也不再強令子弟通讀,而只研習(xí)這兩種注解。至于民間……恐怕連其他的注解都買不到吧?” 阿喜恍然大悟,“只要殿下把我們編的書定為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 陸裳點頭,“世家內(nèi)部,把這種得到朝廷支持的流派,稱之為顯學(xué)。科舉要考,天下人縱然不喜,也不得不學(xué)?!?/br> 阿喜激動得直接抓住了她的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兩個年輕女孩手緊緊握在一起,在燈光下對視。燭火的光芒跳躍在她們的眼底,像是正在燃燒著的野心,在某個瞬間,她們不約而同地用微微發(fā)顫的聲音說,“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一門屬于自己的顯學(xué)?!?/br> 不是正統(tǒng)?那就讓它成為正統(tǒng)! 這是賀星回給她們的底氣。 …… 兩個女孩熬了一夜,第二天興沖沖地將她們終于寫完的規(guī)章制度送到了賀星回面前。 賀星回一看就笑了,望著兩人通紅的眼睛,“掌管天下圖書,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度不小。你們打算從什么地方入手?” 就像她們想的那樣,賀星回根本沒有做任何深入解讀,好像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秘書省會以朝廷的名義建立藏書館,并張貼布告,征求天下圖書,充實其中?!标懮训?,“不求原本,抄本和刻印本亦可。捐一本書,就可以借閱館中別一本書。我想,應(yīng)該會有人愿意的?!?/br> 即便是像陸氏這樣的大世家,也不可能藏盡天下圖書,終究會有缺少的。這個藏書館若是能夠幫助他們互通有無,縱然一部分人心有疑慮,但總有人會愿意試一試。 “至少許多寒門士子會來看看?!卑⑾惭a充。 寒門士子家底太薄,藏書不豐,本來也是四處求借書籍來看,借藏書館的還方便一些,至少不用搭上人情,也不會提令人為難的要求。 “不錯。”賀星回點頭,“那就寫一份折子上來吧,到時候拿給其他人看看。” 陸裳和阿喜連忙答應(yīng)了,忍不住對視一眼,既激動又緊張。 這是她們商量了半夜,才想出來的切入點。只是藏書,不做其他的,就能盡量降低世家和朝臣們的警惕。反正就算要編書,也需要十分豐富的藏書作為底本,花上幾年的時間搜集圖書,都是值得的。 但究竟是否能夠瞞過那些老臣們的利眼,她們自己也拿不準。 兩人又花了一天時間,寫好折子遞上去,這才交了班回家。 阿喜到了家里,卻發(fā)現(xiàn)嚴酩也在這里,正在跟高漸行等人討論朝廷與草原貿(mào)易互市的事。 嚴酩早就有心讓家里到京城來發(fā)展,尤其是被陸氏脅迫之后,就更是鐵了心。只不過家里還沒想好經(jīng)營什么,于是也不敢貿(mào)然行動。所以嚴酩一聽說互市的事,就趕著來找人了解具體的情況。 見她回來,嚴酩便問,“高秘書,你在御前,消息應(yīng)當(dāng)是最靈通的,這互市的資格,朝中可有什么說法?” 這個阿喜還真知道,“朝中對互市一片看好,要爭這資格的人恐怕也多。聽說除了去年給西北捐過糧的商人之外,余者都需要入京接受戶部的考核,通過了才頒發(fā)憑證?!?/br> 這互市和其他貿(mào)易不一樣,稅是直接交到國庫的,由西北軍統(tǒng)一收取,其中一部分用于軍費,剩下的才運回國庫??紤]到路途遙遠,光是路上的損耗就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所以對于參與的商人有很高的資質(zhì)要求,要考核其手中的資產(chǎn),名下的店鋪和工坊,以及商隊規(guī)模等等。 嚴酩一聽這些考核標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如此一來,豈不是只有那些大商人才有機會了?” 旋即又拍著大腿慶幸,“幸而打仗的時候,我家也捐了一點糧食?!?/br> 他們家在澤州有名有姓,放到整個大越來看就算不得什么了,真去考核,未必能通過。 “我倒覺得,也不是沒有辦法?!卑⑾舱f,“朝廷之所以要考察,主要是怕路途遙遠、損耗太多,小商人承擔(dān)不起。若是有人出頭,將小商人們都拉攏到一起,形成聯(lián)盟,自然就有足夠的規(guī)模了。” “對??!”嚴酩一拍巴掌,“還是你的腦子好用,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阿喜笑道,“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不過一時沒有這樣的概念,但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想必很快就會有人想到了?!?/br> “那你覺得,我家已經(jīng)有了憑證,還需拉人入伙嗎?”嚴酩很認真地請教。 阿喜好笑地說,“我可不懂生意上的事,不敢胡亂給你出主意,嚴兄還是跟家里人商議吧?!?/br> 嚴酩問出這個問題,心里其實就已經(jīng)有了傾向,只是想尋求更多的認同,聽阿喜這么說,他訕訕一笑,知道對方不會再透露什么,便道,“你說得對,我這就回去給家里寫信?!?/br> …… 同一時間,北地世家的家主們,也正聚在衛(wèi)家,商議這互市的事。 對于這個互市,他們是有點意見的。 這不就是當(dāng)年他們的生意嗎?結(jié)果賀星回說是走私,給他們查封了,損失不知凡幾。如今一仗打完,好么,朝廷又要開互市了,這跟搶了他們的生意自己干有什么區(qū)別? 雖說現(xiàn)在一切都是公開的,他們也可以參與其中,可是之前的損失沒法補回來,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大賺特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