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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貴太妃出宮，宮中打算放還先帝所有嬪妃的消息，也終于傳了開來，并在朝廷和民間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畢竟這種事，確實沒有先例。

    百姓們在議論一番之后，接受度倒是挺高的。普通人家生計艱難，寡婦再嫁是很尋常的事，尤其又沒有孩子。雖然皇帝家跟一般人家不同，但自古皇位承續(xù)，兄終弟及的事本來就少，大家想想也覺得，這么一大堆寡嫂住在小叔子家里，確實不太合適。而且那正經(jīng)的嫂子蘇太后，不還是留在宮中榮養(yǎng)了嗎？

    再說，聽說其中還有不少是這幾年才選進(jìn)宮的，年輕貌美，估計也很難守得住。如今回了家，總比在宮里熬死的好。

    相對于民間輿論的寬容，朝臣們的反應(yīng)就很激烈了。

    這種激烈，暫時只反應(yīng)在奏折上。大概是覺得當(dāng)面跟一個女人討論這種問題不合適，于是賀星回平均一天能接到上百本勸誡此事的奏折。

    剛開始，賀星回還挑兩本出來看，后來發(fā)現(xiàn)內(nèi)容都大同小異，就失去了興趣，直接讓女官們挑出來放在一邊。

    收到第五天，賀星回有點不耐煩了。

    第020章 奏折

    這日下了早朝，一干重臣進(jìn)入紫宸殿，便被堆了滿殿的奏折嚇了一跳。

    等賀星回?fù)Q了常服過來，便有人問，“殿下，這是怎么回事？”

    最近朝中最緊要的大事，就是西北的戰(zhàn)事。目前那邊還沒有新的消息傳過來，所以滿朝在忙的，就是調(diào)配那些大商人們捐的糧食。

    有了糧食只是第一步，這些糧食是要送到前線去的，可是具體哪里送多少，就有講究了。朝中各派勢力為此爭得跟烏眼雞似的，近來早朝都在為此吵來吵去，但賀星回本人卻遲遲沒有表態(tài)。

    站在這里的重臣們，其實就各自代表著身后的勢力，一看賀星回行事有異，不免就提起了心。

    賀星回坐下來，這才笑道，“諸位愛卿何不打開看看？”

    這段時間的接觸，眾人也對賀星回的脾氣有了基本的了解。她雖然不是個能夠隨意左右的上位者，但也沒有讓人猜自己心思的想法，往往都是有事說事，就事論事。

    所以聽賀星回這么說，他們便也不再踟躕，上前拿起折子翻看。

    這一看，就都明白了。

    他們當(dāng)然知道下面的人上了什么折子，甚至這些奏折可能就是在他們的授意下寫的，但看到堆積了那么多，還是有些吃驚。

    賀星回這才笑道，“諸公若是得空，該約束一下下頭的人了。政務(wù)已經(jīng)夠忙，還來給我添亂。時間都用來看這種折子，哪里還有空辦正事？”

    “殿下。”眾臣不得不端起正經(jīng)的架勢，“遣散先帝后宮，于情于理都不合適，他們也是在盡自己的本分?！?/br>
    “本分？朝廷每年給他們發(fā)那么多俸祿，是為了讓他們琢磨后宮這點小事嗎？”賀星回似笑非笑，“若是他們做不好自己本職的工作，只喜歡上書建言，那就都去御史臺做監(jiān)察御史吧?！?/br>
    監(jiān)察御史位列從八品，主要的工作是巡按州縣，當(dāng)?shù)責(zé)o論大小事務(wù)都要奏上，其中特多官員的帷簿私事。賀星回這是在嘲諷他們像坊間長舌婦，喜歡打聽別人家的私事呢。

    這讓他們有些臉紅，又有些羞惱，只能加重語氣重申，“殿下，天家無小事?！?/br>
    “好個天家無小事！”賀星回氣得擲下手中的筆，“那是不是在這等‘大事’面前，軍國重事也要暫時擱置？”

    “臣等惶恐。”見她生氣，眾人連忙俯身請罪。

    “也罷，那就來理一理你們所說的大事?！辟R星回深吸一口氣，“這些奏折，我也看了幾本，翻來覆去就是沒有舊例、不合規(guī)矩，除此之外，卻說不出什么道理來。想來是這些官員官微職小，說不清其中的道理。諸位都是國之棟梁、肱骨重臣，又都眾口一詞說這是大事，應(yīng)該能說明白吧？”

    她的視線像銳利的刀鋒，看得眾人都不自在起來。這番言辭雖然不客氣，卻也沒有什么鋒銳，然而聽到最后一句，眾人還是忍不住心下一凜。

    若是今天不能把這件事分說明白，說不準(zhǔn)她連他們都想打發(fā)去做監(jiān)察御史了。

    雖然她從不任性，估計做不出這種事，但從此以后，只怕都會在她心里掛個“無能”的牌子。

    這么一想，頓時都振奮起精神來。

    中書令韓青道，“殿下見她們放還家中，是體恤下情之意?？墒沁@些人都是先帝內(nèi)寵，就這般流落民間，恐怕不妥。”

    果然，賀星回想，男人和男人，終究還是最容易在綠帽上共情?？v然先帝已死，他們還是希望滿宮的女人為他守身，就像他們希望家中的妻妾在自己百年之后也繼續(xù)守著一樣。

    “放心。”賀星回故意道，“從先帝駕崩至今，已經(jīng)過了半年，后宮中并無遺腹子?！?/br>
    這是偷換概念，把他們對“貞潔”的擔(dān)憂，說成是對皇嗣流落民間的擔(dān)憂。

    眾人意識到，所謂的委婉，在她這里是行不通的。

    以賀星回的聰慧，她不會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但她就是要裝傻。

    偏偏因為她是女子，許多話就不好當(dāng)著他的面說出來。尤其在場的這些重臣們，年紀(jì)都比她的父親更大，跟她討論這種內(nèi)帷私事，心里充滿了不適感。

    諫議大夫鐘彬是個急脾氣，忍不住道，“若是她們回家之后再嫁……成何體統(tǒng)？”

    “如何就不成體統(tǒng)了？”賀星回盯著他，“高祖和太宗皇帝屢次下令，鼓勵民間寡婦再嫁，甚至還要求官府給予財物補貼，難道也不成體統(tǒng)？”

    這倒是真的，在大越立國之前，這片土地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戰(zhàn)亂，江山瘡痍、百姓流離，人口與前朝鼎盛時相比，更是銳減到只有一半。而且因為壯丁都被拉到了戰(zhàn)場上，民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掛著白幡，也就家家戶戶都有寡婦。

    為了能讓剩下的百姓組成家庭安頓下來，也是為了盡快增加人口，建國之后，朝廷一直在鼓勵寡婦再嫁。先帝沒有更改過前面的任何政策，所以至今為止，這也依舊是朝廷推行的國策之一。

    如今賀星回將這一條搬出來，重臣們不由瞠目結(jié)舌，有心想說這不一樣，但他們幾乎可以想象賀星回的回答：民間寡婦嫁得，天家的寡婦嫁不得？

    “我看，是諸位想太多了?！币娝麄儾徽f話，賀星回又道，“畢竟是從宮里出去的人，縱然我不禁她們再嫁，又有幾個敢娶？”

    雖然賀星回不愿意承認(rèn)，但這確實就是事實。

    大越的皇室還在這里立著呢，娶了皇帝名義上的小嫂子，難保不會被皇帝記恨，但凡稍微清醒一些，還想要前程的人，都不會這么做。

    所以這些先帝嬪妃們，縱然回家，想必也只能在家中終老，所以賀星回才規(guī)定，不愿再嫁的，宮中會奉養(yǎng)她們終老。如此也算終身有靠，在家中不至于被排擠。

    眾人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也是他們年紀(jì)大了，早已兒孫滿堂，等閑不會把這種風(fēng)月事聯(lián)系到自己身上。其實代入自己想一想就知道，這世上色令智昏的究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都能拎得清。

    再回頭看自己防賊一樣的態(tài)度，難免汗顏。

    他們只能對賀星回低頭，“是臣等狹隘了?！?/br>
    撇除出宮的女人可能會再嫁這一點，賀星回對她們的安排可以說是十分周到了，除了不把人留在宮中，其他方面都沒有虧待。

    至于不把人留下，大家都可以理解。只看當(dāng)今后宮嬪妃的數(shù)量，就知道是個憐香惜玉的，萬一不小心憐到小嫂子身上去……其實倒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有的是法子遮掩，比他荒唐的皇帝有的是。

    但那是帝王掌權(quán)的情況，如今當(dāng)家的是皇后，她要斷絕后患，也是理所當(dāng)然。

    “既然知道錯了，那這些奏折，就勞煩諸位愛卿替我看完吧。”賀星回拍了拍壘成高高一摞的奏折，吩咐春來，“待會兒他們走的時候，記得讓人一并送去?！?/br>
    這就純?nèi)皇墙o他們找事了，見眾人都苦了臉，賀星回才道，“希望諸卿看完之后，都能領(lǐng)悟一個道理?！そ硞冊旒埐灰?，還是節(jié)省些的好?！?/br>
    所以，以后再有這種“大事”，最好不要再用這種手段。否則上多少奏折，她都會讓他們自己看完。

    只有事情落到自己頭上，體會才會更加深刻。

    眾臣低頭應(yīng)道，“臣等明白。”

    “是真明白才好?！辟R星回說，“我觀如今的奏折，洋洋灑灑，花團(tuán)錦簇，沒有幾句是說正事的，看起來費時費力，事倍功半。這等風(fēng)氣，也該改一改了?！?/br>
    聽到這句話，眾人才恍然大悟。賀星回跟他們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原來是在這里等著。

    不過奏折的事，他們也是深有感觸。——畢竟皇帝未必需要自己看完每一本奏折，想要偷懶的話，完全可以只看他們的條陳和票擬，可是作為三省六部的主官，皇帝看的條陳是他們寫的，所以所有的奏折都必須過一遍。

    當(dāng)然，他們也有屬官，可以按照輕重緩急將奏折分類，節(jié)省他們的時間和精力。但即便如此，每日要看的奏折依舊為數(shù)不少。

    若是這些奏折都能只說重點，那就省事多了。

    但這種話，他們是不能說的。

    因為奏折里那些毫無意義的內(nèi)容，基本上都是對皇帝的各種稱贊與吹捧。如今皇后當(dāng)政，吹捧了皇帝，自然也不能漏下皇后。重臣們對上作為臣子不敢置喙皇帝的事，對下作為主官也不能讓自己的下屬們不要寫這些內(nèi)容。雖然大家都知道帝后未必會看，你不寫，別人也會寫，萬一被注意到，你在帝后眼里的形象就不好說了。

    現(xiàn)在賀星回自己主動開口，他們都暗喜在心，口中卻還要勸道，“殿下，此事還需謹(jǐn)慎。許多外放的官員，數(shù)年不得回京，只能在奏折上表示對陛下與殿下的敬仰之情，若是不讓寫，他們反而會惶恐?！?/br>
    “那就一年讓他們單獨上兩封問安的折子?！辟R星回隨口道，“匯報事務(wù)的奏折，還是精簡些好?！?/br>
    這……重臣們對視一眼，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等到從紫宸殿里走出來，被風(fēng)一吹，幾位大人們有些暈乎乎的腦袋才終于恢復(fù)了清明，然后猛地意識到，他們今天過來，本來是要跟賀星回商議糧草物資分配的事。

    來之前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一定不許皇后再回避，勢必要今日拿出一個方案來。

    結(jié)果……

    眾人回頭看看跟在自己身后，手中拎著一整箱奏折的小太監(jiān)，一時心下唏噓。

    第021章 軍報

    紫宸殿的御案后面，是一面巨大的墻。之前這面墻上一直掛著的，是太宗皇帝手書的一幅《南渡圖》。畫的是南宣皇室和世家大族倉皇南渡時的情形。那是當(dāng)年他老人家在戰(zhàn)亂之中親身經(jīng)歷的一幕，畫下來傳之子孫，就是為了讓后代們不要忘本，更不要忘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最近這幅畫被賀星回收了起來，讓人換上了西北布防圖。

    好笑的是，這幅布防圖，也是太宗朝留下來的老古董，上面甚至還有太宗皇帝手書。

    賀星回有時候會想，這二十年，先帝和朝臣們究竟在做什么，怎么什么都是太宗朝留下來的？但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都勸說自己，先帝能夠蕭規(guī)曹隨，不試圖做點兒什么，可能已經(jīng)是最聰明的選擇了。

    要是他們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搞事，可能根本都等不到她來收拾爛攤子。

    總之，賀星回對這張過時太久的布防圖不太滿意，但她還是會在每一個政務(wù)閑暇之時，站在這幅圖面前，抬頭仰望，一邊默默計算師無命的行程。

    朝臣們在爭物資分配的問題，賀星回卻始終沒有表態(tài)，倒不是在故意拖著他們，她只是在等師無命的消息。

    在師無命摸清楚西北的具體情況，真正接手西北軍政事務(wù)之前，賀星回不會讓那些物資糧草進(jìn)入西北。

    是的，她不相信現(xiàn)在西北的那些官員和守將。

    這些年來，朝政糜爛，軍備也跟著出現(xiàn)了問題?，F(xiàn)在那些西北軍大都得過且過，有沒有私底下在折騰什么事都說不好。畢竟朝廷給的糧餉不但數(shù)量不足，還經(jīng)常拖來拖去，幾十萬人總要吃飯，西北又天高皇帝遠(yuǎn)，說不準(zhǔn)就琢磨出了什么財路。

    最簡單的，收錢之后悄悄把那些去草原上行商的大商人放過去。

    這幾乎是一定會有的，朝廷就算知道也不會認(rèn)真追究。特別是那些大商人背后，說不準(zhǔn)還有朝廷的勢力支持。至于有沒有更多更爛的事，就要等師無命自己去清查了。

    總之，要重新建立起西北的“長城”，就不能允許任何一個人的私心摻雜在其中。

    這天賀星回照例在休息時間對著布防圖思索西北局勢，就見可芳匆匆走進(jìn)殿內(nèi)，一臉喜色，“殿下，師將軍的消息到了！”

    “這么快？”賀星回吃了一驚。

    師無命送回來的第一個消息，總不可能是問安，必然是有了進(jìn)展。賀星回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時間，距離師無命離京也沒有過去太久，他這是星夜兼程，才能那么快趕到西北，采取行動。

    軍報要先經(jīng)三省六部，才會被送入宮。這是大事，所以沒一會兒，幾位重臣便聯(lián)袂前來。

    賀星回一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不是壞事。

    等韓青呈上軍報，她看過之后，不由拍桌大喜，“好！”

    原來師無命沒有直接去西北，而是單人匹馬進(jìn)了山，找到了藏在深山里的山部和直部，并且靠耍嘴皮子，從這兩個部落里借到了一千人。

    賀星回之前也想過，師無命手底下一個人都沒有，縱然打著師家后人的旗號，又要如何讓那些西北軍將聽從他呢重新招募百姓訓(xùn)練是來不及了，難不成還能去軍隊里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