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別，你可打住，隨便演演逗老太太笑笑就罷了，你那點只為你自個兒考慮的心態(tài)就別擺臺面上說了。”姜辭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們倆這樣的性子要真走到一塊兒，老人開心，兩家和睦，他們彼此互不生厭，但重要的是，這不會妨礙他們各玩各的。

    邊騁盡顯紳士風(fēng)度：“那走吧，姜大小姐，小的送您回去?！?/br>
    跟老太太告了別后，姜辭又對邊策道了聲“大哥，再見”。

    戲臺子搭上了，再叫“邊先生”就顯得見外了。

    一聲“大哥”，讓邊策這一晚上的配角情緒算是有了個落腳點。他是十分厭煩逢場作戲的人，竟不想，這戲臺搭到了老太太跟前，他也成了其中的一環(huán)。

    再看姜辭那雙狡黠的眼睛，她反倒成了執(zhí)筆的人，憑空揚一滴多余的墨水到他心里。

    姜辭跟邊騁走后，老太太對邊策說：“也就是遇到姜辭這樣的姑娘，我才敢給你弟弟牽線搭橋。你瞧瞧姜辭那身爽利又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態(tài)度，邊騁還不一定是她對手呢。況且姜家多干凈啊，家庭氛圍也好。再找不到這樣合適的姑娘了?！?/br>
    邊策微笑聽著，耳邊劃過那聲“大哥”，附和老太太的話：“是?！?/br>
    她不僅爽利，還伶牙俐齒。

    老太太又把今天姜辭跟梁子淳周旋那件事講給邊策聽，感嘆著：“子淳要是有姜辭身上那份韌勁兒，往后路會好走的多。這孩子可惜了?！?/br>
    老太太沒談前塵往事，只意味深長看了邊策一眼。

    她曾經(jīng)看邊策跟梁子淳，就像今日看邊騁跟姜辭，覺得哪兒哪兒都般配?？上н叢哌@副心性，別說梁子淳，有時就連她都覺得冷。

    -

    梁子淳信守承諾，辦事效率也高。國學(xué)騙子的選題在臺里通過后，她告知姜辭這一消息。

    姜辭拿給戴女士和老姜看，要他們趁早斷了跟大師私下的交際。

    戴女士淡淡掃她一眼：“賬要不回來，盡在學(xué)費這些小錢上計較。”

    姜辭臉上掛不住，起身要走，“得，我不在家礙你們眼?！?/br>
    老姜叫住她，拿了疊資料和一份邀請函給她，“我一個大俗人，又吝嗇，這樣的場合待著簡直是受罪，你替我去吧。”

    姜辭低頭一看，是一個慈善晚宴。邀請函設(shè)計的別致，邀請方也用心，隨邀請函寄來諸多資料，例如受邀人名單、部分可公開拍品的詳細(xì)介紹和宴會流程。

    姜辭回頭看著戴女士：“媽，那你去吧。”

    戴女士拋皮球，“咱們家獻(xiàn)愛心什么時候走過這么花里胡哨的流程，我比你爸還摳呢，這臉還是你去丟吧?！?/br>
    “……”姜辭無語道，“真行，你們倆就是算準(zhǔn)了我手上沒錢?！?/br>
    老姜相勸：“去吧去吧，見見世面也好。”

    姜辭厭倦了這些見世面的活兒，不耐煩地翻了翻受邀人名單，在里頭看見有幾個有意思的。

    那就去唄，無趣的生活總需要樂子。她收拾好心情，準(zhǔn)備去見這場市面。

    -

    這晚入場后，姜辭一眼看見邊策。

    他不把這種場合當(dāng)回事兒，穿款式最簡潔的西裝，拒絕無意義的社交，周身縈繞一股“生人勿進(jìn)”的氣場。

    可跟身旁那些精致的男明星和帶著野心來混圈的年輕男人相比，他氣質(zhì)過于出眾，又無法真正隱匿成背景板。

    邊策也瞧見姜辭了。她依然帶著那副怎么舒服怎么來的松弛感，身上沒有哪一處出挑，可無論是臉上的淡妝，裙子上的印花還是頭發(fā)上的發(fā)簪，每一處風(fēng)格都跟她骨子里那份桀驁相稱。

    身后人低聲議論她，談起她跟徐翊寧那件過期新聞，猜測她必是中了美男計，才讓徐太太得到寬限。

    有人嘲諷：“到底是沒見過多少市面，這姑娘眼皮子也忒淺了。徐太太那筆借款怕是要不回來了，怕也只有她覺得徐太太侄子那張臉值那些錢?！?/br>
    邊策眼波流轉(zhuǎn)，跟姜辭隔空對視，沖她靜靜一笑。

    “大哥也來啦。”旋即姜辭走到邊策近處站著，準(zhǔn)備打個招呼就走。

    邊策卻看了眼身邊的空位，“坐吧?！?/br>
    姜辭沒動。他們得按邀請方給的特定位置坐，屬于她的位置十分靠后。

    邊策又開口：“坐。”語氣不容置喙。

    姜辭不再推諉，聽話坐下。

    她剛坐穩(wěn)，邊策扭頭向方才議論她的那幾位介紹：“姜辭，挺有意思一meimei，我領(lǐng)她出來玩玩兒?！?/br>
    第15章

    meimei？

    meimei姜辭乖巧笑笑，沖那幾人打招呼。簡短交流后，她低聲問邊策：“肯定是他們說我壞話被你聽見了吧?！?/br>
    邊策疊起雙腿，把一個果盤往她面前擱，“你倒會察言觀色。”

    “那是，我一進(jìn)來就看見你了，我看著你，他們看著我，我看你是欣賞，他們看我是非議?！辈幌氡蝗寺犚娺@些話，姜辭說話時靠邊策很近，話落她貼著邊策肩膀的位置吸了吸鼻子，總覺得他今天身上有特殊香氣。

    又在演小狗兒了……邊策伸出手指戳遠(yuǎn)她的腦門，“知道今兒要來哪些人嗎？”

    姜辭：“做過功課啦?！?/br>
    “我不是指徐太太?！?/br>
    “我知道。”姜辭對邊策笑笑，“我們左邊那一桌，那個滿頭銀發(fā)系藍(lán)色領(lǐng)帶的，是孫總那個項目的總策劃，他才是那個案子的魂?！?/br>
    邊策低頭喝了口水：“來歷呢?！?/br>
    姜辭像答題般一一道出：“如今做大型養(yǎng)老地產(chǎn)項目的，大多都是從前的老牌地產(chǎn)商，但這位是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出身，在mayo ic工作超過二十年……我還聽說，他本意是想在國內(nèi)辦妙佑這種綜合性醫(yī)學(xué)中心，可是道阻且長，他屢屢碰壁，后來年紀(jì)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了幾年醫(yī)學(xué)院教授，陰差陽錯被孫總挖過來，聘請他為這個養(yǎng)老試點項目內(nèi)社區(qū)醫(yī)院的院長?！?/br>
    邊策以為她說完了，剛要再問點什么，她聳聳肩，嘆了口氣：“又有小道消息說，老教授原本是要退休的，可惜子女不長臉，他屈尊當(dāng)一間社區(qū)醫(yī)院的院長，是為了拿高額年薪給兒女啃。你說，我要是比孫總更舍得花錢，那老教授……”

    她話音落下，看看邊策的眼睛，在他出口嘲諷之前又開口：“哎呀我知道我才沒那個本事，我哪兒吃得下那么大的一個項目。這里頭，從項目獲批到項目落地，資源、人脈、龐大的資金鏈，單拿哪一點出來，我們姜家也不夠格啊。”

    她心里明鏡似的。夢碎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那些挫敗在眼下提起來，就像回憶跟舊情人從前的曖昧，除了唏噓，別的情緒和說辭都顯得矯情。

    邊策問她：“想做這個也是因為嗅到了風(fēng)向？”

    姜辭：“我們家從前的生意跟這個八竿子打不著，我們一家三口不算敏銳，也沒什么魄力，如今手里有點錢，想做點什么都是情感驅(qū)動。當(dāng)然既滿足情感需求，又能繼續(xù)賺錢，那就更好了?！?/br>
    邊策聽厭了“情懷”二字，姜辭嘴里的情感驅(qū)動，明明換湯不換藥，他卻能聽出幾分真誠。

    姜辭又說：“我小時候是留守兒童，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兒，十幾年過去，外出打工的年輕人變成了中老年，有的回了鄉(xiāng)有的再也沒回頭，小孩兒們長成了年輕人，各奔東西，老人們卻很多都不再了……”

    她前段時間還做過這樣一個夢，夢見她長大了有錢了，爺爺奶奶都還沒走，她捧著錢給他們提供最好的生活環(huán)境，那個地方出門就有醫(yī)院、老年餐廳、懷舊電影院、小劇場，那里每棟樓都配置專業(yè)醫(yī)護(hù)，每天都有人給爺爺奶奶測量血壓，那里還組織著各種舞蹈團(tuán)合唱團(tuán)書法社棋牌社，她奶奶每天都去舞蹈團(tuán)跟其他小老太太比美，她爺爺睡完午覺就去打麻將，一打就打到天黑……

    “你聯(lián)系我推薦給你的設(shè)計師了嗎？房子設(shè)計的怎么樣了？”邊策把姜辭的情緒從傷感里拉回來。

    姜辭回神，趴在餐桌上撐著臉：“你介紹的都是什么人啊，跟你一個星座的嗎？太難溝通了。”

    “你別自個兒心里沒個準(zhǔn)頭，思路變來變?nèi)ィ吹构秩思以O(shè)計師難交流?！边叢郀看揭恍Γ拔沂裁葱亲?？”

    姜辭定定看著他：“摩羯。最古板最內(nèi)斂最保守最難聊的星座！”

    “還知道什么？”邊策垂眸。

    “那可不能告訴你?！?/br>
    “你研究我做什么？”

    姜辭眨眨眼：“不明顯嗎？你不懂？”

    邊策抬眼看她泉水一般的眼眸，想往更深的地方探，卻發(fā)現(xiàn)她的情緒也就那么淺。她肚子里那幾根花花腸子，顯露得并不比誰高明。

    姜辭陷在邊策的眸光里，發(fā)現(xiàn)他在猜，情緒急急往肚子里咽，又開始真心話渾說：“我叫你師父也好，大哥也好，咱們倆都算是熟了，你說過要帶我玩兒，那我可得抱緊你這顆搖錢樹?！?/br>
    “吃東西吧?！边叢邞械迷倏此?，又拿美食打發(fā)她，“你怎么想我管不著，但你得有個分寸，老太太還指望你跟邊騁再往前走走?！?/br>
    “先哄老太太高興嘛?！苯o舔了口小蛋糕上的奶油，“放心放心，戲臺子撤的那一天，我肯定不會讓老太太傷心?！?/br>
    坐在邊策身邊，時不時逗逗他說點話，姜辭也沒那么無聊了。她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競拍流程就是走過場，誰出拍品誰最終拍下，這些早就在主辦方跟嘉賓協(xié)調(diào)之后訂好了，所有價碼也都在掌控之中。

    她覺得沒意思，問邊策，要是她現(xiàn)在橫插一腳，那下回這樣的活動，是不是就再沒人愿意邀請姜家了。

    邊策：“要不你試試？”

    她攤手：“我倒是想，但是我沒錢。真被我拍下了，我拿不出錢多尷尬啊。”

    她話落，邊策把自己的號牌遞給她，提醒她看臺上。拍品是一條翡翠項鏈，圈里人都知道徐太太鐘愛翡翠，但凡有這樣的場合，又出現(xiàn)翡翠，那就是她鞏固人設(shè)的好機(jī)會。

    徐家和她夫家如今都是頹勢，她唯恐眾人亂猜忌，姜辭斷定她今天會充面子。

    邊策在姜辭耳畔低語：“該怎么玩兒，我就教你一次。你學(xué)會了算你聰明，學(xué)不會，我不給你兜底。玩兒嗎？”

    姜辭咬咬牙：“玩兒?！?/br>
    后來關(guān)于這個時刻，姜辭記住的都是邊策的呼吸。他點撥她時總是靠她很近，無論局勢多么緊張，他說話的樣子都不緊不慢，甚至還有些漫不經(jīng)心。

    他的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偶爾靠得太近，他冰涼的表帶會輕輕剮蹭她露在外面的蝴蝶骨。

    這樣近的磋磨，在這樣燈火璀璨眾人矚目的場合下，把無數(shù)情潮推涌進(jìn)她心里。

    再后來，主持人宣布，邊策先生惜敗給徐太太，徐太太將為今天的晚宴貢獻(xiàn)出最多的愛心。

    計謀得逞的姜辭帶著這顆劇烈震動的心，無意識地抓住了邊策的手指，試圖紓解一點心中怎么也褪不去的粉色浪潮。

    邊策淡漠應(yīng)對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看著姜辭握過來的手，她指節(jié)上那個小小的涼涼的戒指正在消磨他的指尖。

    兩只手都在暗處，躲在她的裙擺邊，這一絲微小的連接藏匿于這樣盛大隆重的場合，竟像成為一個只能滋生于暗夜里的隱欲。

    -

    邊策對姜辭照拂有加，公然跟徐太太“抬杠”，算是正面坐實了姜家攀附上邊家的傳言。

    旁人猜不透邊策的心思，只覺得他捧著姜辭，比邊騁帶著姜辭在身邊，更抬姜辭的身價。

    有人給徐太太上眼藥水：“要是邊騁捧她就算了，邊騁這人走馬觀花，沒什么定性。可邊策不一樣，他從不輕易交朋友?！?/br>
    徐太太心里窩火，找時機(jī)把姜辭堵在女洗手間外的走廊上，“你這樣做對我還債有什么好處？”

    姜辭不怵她：“沒那個金剛鉆您攬什么瓷器活兒？你別在我面前演，翡翠那個拍品是您好姐妹供的，你們私底下怎么掰扯都行。況且這個晚宴忘深了扒，又能有多少款項落到實處？”

    “那你何必起哄？”

    “我起什么哄？我順著你的意，幫你搭牢你的戲臺，替你穩(wěn)固軍心，都是一番好心吶。”

    “你……”徐太太這下算是領(lǐng)教了姜辭的厲害。

    姜辭轉(zhuǎn)身先走，回到名利場里，邊策正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戴女士的那位男神偶像也在其中。

    她瞧著這份熱鬧她是湊不進(jìn)去了，拿出手機(jī)給邊策打電話。

    看著邊策于熱鬧之中接起了她的電話，她笑著開口：“你能幫我要張簽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