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57節(jié)
“陛下,現(xiàn)在瞞著是一時,娘子遲早會知道。” 傅元承掃了一眼。他又怎會不知?她性子聰敏,一定能夠看出。他只是怕她不愿意,傷害那個孩子。 他想留住孩子,此時心中喜悅又苦澀。他想去看她、抱住她,告訴她兩人有了孩子……可是她會和他一樣喜悅嗎?會不會毀掉那個孩子。 “下去吧!” “臣告退?!鄙蛴t(yī)忙不迭的退出御書房,這才敢擦去額上的冷汗。 放眼宮里,若是哪個女子懷上龍?zhí)?,必是天大的喜事。如今這事兒,還得藏著掖著,左右中間倒霉的總是他。 深夜清寒,天上一片繁星。 傅元承走近清瑩宮,宮人們趕緊迎接。 “陛下。”玉意迎上前來。 傅元承看著宮殿,仿佛透過厚墻能看見里面的人:“她怎么樣了?” “娘子喝了藥,已經(jīng)睡下?!庇褚饣氐馈?/br> “都下去罷?!彼愿酪宦暎S后進入殿內(nèi)。 宮人全部退下,留下一室燈火。 傅元承輕著腳步進了內(nèi)殿寢室,幔帳中躺著嬌美的女子,呼吸清淺。 他坐下,不帶一點聲響,幾乎秉著呼吸,生怕將她吵醒。 以往,他會厚著臉皮鉆進她的被子,然后利用自己比她強出太多的體格,一次次征服她。她忍著,他就一定會讓她哭出聲;她冷淡,他也知道如何將她點燃,然后看她無能為力的沉淪。 在她眼里,他一定是最壞的。所以她總是想跑,不管用什么辦法,找什么人。 “茵娘,”他嘴型送出這個名字,很輕,“留下我們的孩子,別傷害他?!?/br> 他喜歡她身上的香氣,很想抱住她,卻不敢去靠近,只能靠著床邊坐下。他怕吵醒她,怕看見她眼中的驚恐以及排斥。 以前,他會覺得喜歡就搶過來,變成自己的就好。可是他忘了,她是人,不是物什。也許就像冬至所說,他不懂感情,沒有愛。 “那日在皇莊河畔,你都不想聽我說嗎?”他聲音柔和,手想去幫她掃開頰上的發(fā)絲,到了一半又收回來,“我想跟你說,做我的皇后……” 他想與她攜手白頭,讓她站在自己身側(cè),共看繁華盛世,同賞四季更迭。 是不是他太過奢望? 。 三月,皇宮成了一片花海,暖暖的陽光傾瀉。 露臺上支了帳子,臺上鋪著一張軟毯,蔚茵躺在毯上面,懶懶的、軟軟的。 剛送來的甜瓜很快被吃光,反倒將那碟甜膩的炸果子推開老遠,油氣頂?shù)乃X仁兒疼。大部分時間她就躺在這兒,因為屋里實在太憋悶,這里透氣還舒服些。 “總喝藥也不見好,那御醫(yī)資歷淺,是否不敢用藥?”她臉頰在枕頭上蹭蹭,“喝了就覺得渾身無力?!?/br> 玉意跪坐在軟墊上,手里小刀打著果皮:“娘子好好休息,春日是困乏些?!?/br> 蔚茵大口喘著氣,想要疏通胸口的憋悶。 “娘子是三月生辰?”玉意問,誘著人與她說話。 “嗯,”蔚茵閉著眼睛,“三月,荊桃花開的時候。泰臨家中種了不少,繁盛時好看極了。荊桃又叫櫻,阿娘給我叫了個小名,瑩?!?/br> 玉意將果rou一片片切開,擺進玉碟中:“宮中也有荊桃的,雖說開得晚些,但也好看。” 蔚茵眼睛瞇開一條縫,紅唇瑩潤,知道這是玉意想讓她出去走走,莫要總呆在清瑩宮。 似乎也是這個道理,可她就是不想動,稍多走兩步就累得慌,頭暈眼花。不過聞聞花香的確會舒緩很多,殿里的香爐她都讓人撤了,同樣是香味兒,對香料就是排斥。 “這是什么瓜?”蔚茵支撐坐起,拿起竹簽扎上一塊,“這樣大的第一次見。” 玉意講碟子往人眼前推過去:“說是南疆過來的,為了新鮮,快馬送的京城。一年出不了多少,嬌貴的東西?!?/br> 蔚茵嗯了聲,隨后將甜瓜要進嘴里,甜脆甜脆的,微涼的汁水擠出滑過舌尖每一處,滿足的瞇了眼睛。 或許春天來了,水果多了起來,每日都會有不少送進清瑩宮。枇杷,甘蔗,還有海外來的各種不知名水果…… 好像那些宮人也老實起來,不再懶懶散散。 蔚茵放下竹簽,其實也隱隱有所察覺,手落上自己的小腹。 后宮的清凈空蕩,相比,前面朝堂卻是翻卷起來。 有人大殿上書,直指平西候廖懷圖謀不軌,坐擁西北軍三十多萬,現(xiàn)在想將半數(shù)掉回京城,即將落成的城西大營,便是明晃晃對京城的威脅。 面對指責,廖懷坦然對質(zhì),一條條一件件說得明白,一片忠心當真是日月可表。 朝堂半數(shù)是廖遠中的門下,自是站在廖家一邊,對于那些新提上來的官員各種打壓。 作為一國之君,傅元承并不說誰對誰錯,只表示相信平西候。至于平西軍進京,他提出春汛將至,平西軍進京城前經(jīng)過滄江,先參與當?shù)氐拇貉捶乐巍?/br> 一時,新舊兩派都沒話說。尤其是廖懷,既然傅元承已經(jīng)同意平西軍進京,那么順手春汛之事他也不好說什么。左右就一兩個月時間,也不是大事。 廖懷提起立后之事,新君登基三個月,后宮不應(yīng)該如此冷清,大恒需要皇嗣。 他是幾次提出這事,有朝臣譏諷,身為臣子一次次的去管后宮之事,實在不像話;更說廖家不知道從哪里找了位年紀相當?shù)墓媚?,暗指廖家是一定要拿下皇后位子?/br> 為此,兩派人又是一番爭吵,就差大打出手。 文臣們的嘴皮子斗得不亦樂乎,武將紛紛扶額,覺得站在朝堂上還不如去戰(zhàn)場上策馬揚鞭。 范嶺高唱一聲:“退朝?!?/br> 底下這才安靜下來,一眾官員收起口水,恢復之前的有禮模樣,齊聲道:“恭送陛下。” 傅元承連看沒看,從后殿出去,坐上帝攆。 十六抬的輦加平穩(wěn)行進在宮道上,底下范嶺垂首抱手,臂彎夾著拂塵邁步跟隨。 待到御花園中,傅元承揮手遣散眾人,獨自走上御湖水榭。 “臣參加陛下?!痹缫训群虻年愓x抱拳行禮。 傅元承臉色淡淡,上下打量著:“陳校尉真的想去?” “是。”陳正誼應(yīng)道。 傅元承頷首,隨后一步邁到立柱旁,眼望湖水:“男兒郎,的確該為自己掙一番功績,只是并不容易。” 陳正誼身姿筆直,俊臉堅毅:“臣謝陛下給與機會。” “機會?”傅元承嘴角輕勾一下,眼中淡漠,“有命活著,那才叫機會?!?/br> “臣不會負陛下所托?!标愓x斬釘截鐵,心意已定。 “好,”傅元承輕道一聲,“那你便啟程罷。” 陳正誼稱是,隨后退下,大步離開,精神奕奕。 人剛走,龐稷又來了水榭,身上還穿著武將朝服:“陛下,城外那邊已經(jīng)摸清。如陛下所料,那些種子沒被帶走,途中扔進了永安河?!?/br> 傅元承轉(zhuǎn)身,手指間習慣的捏著,才發(fā)現(xiàn)那串墨玉珠已經(jīng)不在:“你跟了朕兩年多?” “臣跟了陛下兩年多,”龐稷應(yīng)道,堅毅臉龐上兩道濃眉,“原先是平西候留在陛下身邊的眼線。” “他會饒了你嗎?”傅元承問。 龐稷抱拳彎腰,字字鏗鏘:“臣祖上為名將,即便現(xiàn)在敗落,但是家訓猶在,龐家世代保大恒江山?!?/br> “好,”傅元承頷首,又道,“朕會把你的弟弟找回來?!?/br> 龐稷抬臉,一字一句:“謝陛下,為大恒,臣死而后已。” 一些事情遲早都要動手,傅元承知道把握時機,也知道對方也在準備,就看誰搶到那個時機。 龐稷走了之后,廖懷來了水榭。上次兩人在這里相見,還是廖懷給傅元承來送解藥。 “陛下。”廖懷身著朝服,行著君臣禮。 傅元承面色不變,轉(zhuǎn)身看來:“平西候不必在乎別人說什么,朕這里是相信你的。” “謝陛下,”廖懷笑笑,“臣早已習慣別人的懷疑?!?/br> 兩人相視而立,曾經(jīng)的掌控者廖懷已經(jīng)抓不住,他養(yǎng)大的棋子脫了手,不再受控與他。那個從小不言不語,眼神像個小狼崽子的賤種,不用再在泥地里拼命,而是雙手cao控一個王朝。 傅元承也不戳破,與人客氣說著:“平西候要去壽恩宮?太后這兩日精神越發(fā)不濟,去看看也好。” 廖懷自然不會去壽恩宮,廖太后早在知道現(xiàn)在的皇帝是她小兒子時,就差不多已經(jīng)瘋癲。 “三月春獵,臣想與陛下商議?!?/br> 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想殺了對方,表面上還是一番客套的說辭。 。 過晌午的時候,外面有些起風,帳子擺動著。 蔚茵不想回屋,蓋著毯子躺在露臺上,迷迷糊糊的合著眼睛。 現(xiàn)在她可以肯定,肚子里帶了一個孩子。身體的異樣越來越明顯,厭食惡心、聞不得油氣、渾身無力。 最不想要的還是來了,來得不合時宜。她倒希望這個孩子隨便投生去一戶人家,也比跟著她強。 不是沒想過弄掉這個孩子,可是想不到方法。一點點動靜,傅元承都會知道。 雖然他沒來過,可他當然知道。 有人來到她身邊坐下,然后是削果皮的聲響,蔚茵懶得睜眼,縮縮身子抱緊軟枕。 傅元承手攥著削刀,似乎有很久,沒有這樣與她接近。他有來看過她,每次在夜里她睡下的時候,然后再悄悄離開,她不知道。 見著她清減不少,下頜更尖了,似乎是難受,眉間蹙起,偶爾就深喘口氣。粉色的宮裝襯出她的柔美,卷長的眼睫,細彎的眉角,貓兒一樣慵懶的蜷著。 他臉上柔和下來,那樣喜歡,現(xiàn)在反倒不想去碰觸,這樣簡單看著就好,怕把她碰碎。 “姑姑,給我?!彼涇涢_口,輕抬起皙白柔荑,指尖勾著,腕子上套著細巧的白色景泰藍掐絲手鐲。 傅元承一怔,低頭看看手里甜瓜,水水嫩嫩。她這些日子極為喜歡這瓜,他就讓人從南疆快馬送進京城。新春熟的第一個,就是讓她吃了。 他用刀削下一片,往她靠近些,想直接送去她的嘴邊,想了想還是插了簽子放進她手里。 春風浮動,帝王衣袖翻擺。 蔚茵驀的睜眼,臉上懶色再也不見,一縷很淡的月麟香鉆進鼻息,讓她腦中炸開。 眼看她就像受驚的鳥兒一樣彈起,瞪大一雙眼睛看他,有抵觸,有防備,唯獨沒有她最該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