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154節(jié)
一陣熱氣直沖頭頂,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罵不動了。 姚之如平復(fù)了一下心緒,難掩低落地說道:“對不起。” 曾招兒搖了搖頭,看開地道:“這本就是我們的命,運(yùn)氣好的,能尋到個平凡的好人過一生,運(yùn)氣不好,那就是像你我這樣了?!?/br> 原本昨日孫氏提醒她那些話,她心里還是存疑的,怕這是對方給下的什么套。所以晚上她還試探了姚大郎一番。 曾招兒主動地提出了愿意用己身為姚家分憂的想法,她半真半假地對著他梨花帶雨了一場,然而末了,姚大郎只是憐惜地抱著她,說了句:“委屈你了?!?/br> 她那時候就有了答案。 “只是我命雖賤,但還不至于愿意輾轉(zhuǎn)他人臂彎?!痹袃浩届o地道,“給人當(dāng)妾室,和給人當(dāng)玩物還是有差別的?!?/br> 她淺然而笑,說道:“就當(dāng)這是我最后那點不值錢的驕傲吧?!?/br> 姚之如覺得眼睛有些發(fā)酸:“那你打算去哪里?” “還不知道,但肯定不能留在汴京附近了?!痹袃赫f道,“我畢竟是你大哥哥的‘私產(chǎn)’,若姚家果真去了成都不回還好說,但若有個萬一,大家都麻煩?!?/br> 姚之如默然了幾息,然后起身走到床頭的大箱子前,翻出了個錦囊拿過來遞給她,說道:“這些錢你拿著,沒有多少,但總能解個燃眉之急。如今不太平,你又是單身一個女子走遠(yuǎn)路,務(wù)必當(dāng)心。到了地方就讓人捎個信給我。” 曾招兒眼眶微紅地看著她,笑了笑,將錦囊收下,說道:“那我就不推辭了,我還想多救一個人?!?/br> “你是說翠環(huán)么?”姚之如雖是這么說,但心里卻覺得有點奇怪,翠環(huán)只是姚家雇傭來的,和玲兒這樣簽了身契打小來姚家,無親無故的又有不同。 卻見曾招兒輕輕搖了搖頭。 果然是與翠環(huán)無關(guān),但姚之如就覺得更奇怪了。 曾招兒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我得知姚大郎的打算后,雖覺擔(dān)心,卻又忽然覺得這大概是個機(jī)會。如今外頭打著仗,不知什么時候北丹人就來了,就是忍辱偷生又能偷多久?不如試一試,闖一闖,當(dāng)日你能走得,如今我們也不是不能走得?!?/br> “既有勇氣成全你,我想,也該有勇氣成全自己才是?!?/br> 姚之如起初以為她是在說她自己,但聽著聽著,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不由愣怔地看著對方。 曾招兒迎著她的目光,微微笑笑,容色坦然地道:“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還未曾與人家說過。若沒有這件事,大約我這輩子也就這么過下去了,我倒是從未想過要去妨礙人家,只如今我要走,也不忍心獨留那一個可憐人在這樣的家里罷了?!?/br> 姚之如沉默了良久。 她抬起手,輕輕揩去了眼角淚花,然后看著曾招兒,莞爾說道:“愿你心想事成,保重?!?/br> 一天之后,主戰(zhàn)派的爭取終于有了結(jié)果,朝廷正式宣布消息——皇帝會在兩日后率軍親臨金州督戰(zhàn)。 這也意味著身為同修起居注的謝暎將要伴駕隨行。 于是蔣嬌嬌決定,把兒子的周歲宴提前到次日舉行,并只通知了家里人。 然而姚之如卻也趕回了照金巷。 蔣嬌嬌乍見到她時,既驚訝又感動,忙問道:“你怎么會過來?”說著,還下意識地往姚家方向望了眼,然后把人給藏到了屋里。 姚之如道:“我聽說了官家要御駕親征的事,估計謝元郎也要跟著走,所以回來看看你,順便給他送個行?!庇址催^來安慰好姐妹道,“我沒事的,姚家如今也管不著我。倒是你,須得放寬心才是。” 說歸說,可姚之如現(xiàn)在這個樣子出現(xiàn)在照金巷畢竟不方便,所以蔣嬌嬌才沒有告訴對方要給兒子過周歲的事,卻沒想到她還是特地回來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和嫂嫂一起等他們。”蔣嬌嬌還沖著她笑了笑,“他們都是為了我們在忙活,我不會給他拖后腿的?!?/br>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姚之如才知道原來今天正好是珩哥兒提前過的周晬日,于是下意識地想在身上摸個禮物出來,結(jié)果才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四大皆空”。 她摸了摸珩哥兒的臉,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道:“阿姨今日來得急,真真是身上空空,只能下次補(bǔ)給你了?!?/br> 蔣嬌嬌笑著道:“你回去幫他點盞燈,就算是為他祈過福了。” 姚之如含笑點點頭,應(yīng)了聲好。 這時,荷葉走了進(jìn)來,道是姚二郎過來了,正和謝暎在廳屋里說話。 蔣嬌嬌就和姚之如相攜著一起尋了過去。 “你今日倒來得巧,”蔣嬌嬌一進(jìn)門,便熱情地笑著說道,“我們今日要給珩哥兒辦周歲宴,中午你就順便留下來吃吧?!?/br> 姚二郎看見姚之如也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笑笑說道:“我原還打算待會去感通山看你的?!比缓笥挚聪蚴Y嬌嬌,“元郎正在同我說呢,我是不客氣的,這頓飯既然趕上了肯定要蹭,本來我禮物也備好了?!?/br> 這下輪到蔣嬌嬌和姚之如有點意外了,畢竟珩哥兒生辰的正經(jīng)日子還沒到。 謝暎手里拿著個錦囊,朝蔣嬌嬌示意了一下,笑道:“真的備好了,所以我才沒好意思不請他。” “嘿——”姚二郎沖他挑眉瞪眼,“你小時候可沒這么摳啊!” 調(diào)侃的話音落下,四人都笑了起來。 待笑完了,姚二郎才微微正了顏色,對謝暎說道:“你可千萬要保重,嬌嬌和孩子都等著你回來照顧呢?!?/br> 謝暎淺淺一笑,點點頭:“我知道,謝謝。” 姚二郎又看了看蔣嬌嬌和姚之如,少頃,似笑似嘆地說道:“真希望這些孩子們能比我們小時候更快活?!?/br> 言罷,他目光落在姚之如身上,續(xù)道:“如娘,你也要好好保重?!?/br> 姚之如眼眶微紅,輕輕頷首:“二哥哥,你也是。” 蔣嬌嬌問他:“你們家還是要去成都么?” 姚二郎頓了頓,說道:“不一定。估計要看這次官家御駕親征之后的情況,他們是打算做兩手準(zhǔn)備,家里已經(jīng)開始清退不需要的東西了?!?/br> 這并不稀罕,現(xiàn)在京城就是這樣,決定跑的、觀望的,還有留下的都有。 蔣嬌嬌便沒有再多問,只是對姚二郎道:“若是做兩手準(zhǔn)備,你倒不如選一條路先走,這樣沒準(zhǔn)能找到個機(jī)會?!?/br> 姚二郎現(xiàn)在總被姚大郎給壓著、防著,他爹既偏疼長子一些,又在這種對比下覺得他是真沒用,而段大娘子就更不用說了。 “不管去成都還是留在京城,你總能擺脫他們,自己大膽地做點事?!笔Y嬌嬌干脆這樣鼓勵他。 謝暎也說道:“嬌嬌說的是雖有些風(fēng)險,但若你能做到獨當(dāng)一面,如此即便以后又湊到一處,你在你父兄面前也能更說得上話了?!?/br> 姚之如沒有說什么,只是心中了然地,靜靜看著她二哥哥。 姚二郎牽了牽唇角,對謝暎和蔣嬌嬌說道:“算了,我也累了,他們都是不需要我的?!?/br> “二哥哥?!币χ绾鋈粏玖怂宦暋?/br> 姚二郎朝她看去。 姚之如走上來,拿出了一道平安符雙手遞給他:“我今日回來,也是想把這個符交給你的。無論在何處,好好保重,善待自己,”她說,“善待他人。” 姚二郎微微一頓,凝眸看了meimei半晌,少頃,將平安符接過,眼含淚光地笑了笑,然后看著面前三人,說道:“大家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哪怕再晚,說不定我們還能見著呢。” 不止蔣嬌嬌聽著這話忍不住鼻酸,就連謝暎也覺得有些感傷。 姚之如的臉上亦泛起一抹笑來,回道:“肯定會的,我還打算等朝廷把北丹人打回去了,找時間去襄陽玩玩,順便拜訪許大夫家呢。到時嬌嬌若有空,就隨我一道去?” 蔣嬌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還故意說了句:“正好問問許大夫的翁翁,看能不能有什么藥給你抹頭上長頭發(fā)快些?!?/br> 說完,包括她自己在內(nèi),四個人又忍不住紛紛失笑。 姚二郎看了看姚之如,又看了看蔣嬌嬌和謝暎,末了,欣慰地彎起了唇角。 翌日寅時方至,謝暎便起了床。 蔣嬌嬌也跟著起來,陪他梳洗,吃飯。 夫妻倆都沒有多說什么,昨晚兩個人躺在床上也就是那般靜靜相擁,彼此感受著最熟悉的懷抱和氣息,誰都沒有說那些舍不得的話。 自從謝暎奏請皇帝御駕親征的那天起,兩人就已經(jīng)心照不宣地默認(rèn)了可能會有這個時候。 她不想讓謝暎擔(dān)心,他更不愿意引她愁緒,所以兩個人都表現(xiàn)得和平時一般無二。 蔣嬌嬌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只是去當(dāng)值而已,只不過這次去的時間久些。 她又對自己說,官家沒事,他肯定就不會有事。 她盼著北丹人被打退的那日,丈夫和兄長都能好好地回到照金巷,回到她們的身邊。 臨出房門的時候,謝?;剡^身來,吻了一下蔣嬌嬌的額頭。 “會好起來的?!彼f。 她點點頭,問道:“東西都帶上了吧?平安符要放好?!?/br> 謝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溫笑道:“你們就是我的平安符。” 蔣嬌嬌紅著眼眶笑了笑。 夫妻兩人打開門,手牽著手走了出去。 此時謝夫子也已經(jīng)裹著襖子,站在外頭等著了。 謝暎向著他恭敬一禮:“翁翁,我走了。” 謝夫子眨了眨眼睛,忍著淚,若無其事地點頭:“去吧,早點回來?!?/br> 謝暎笑笑應(yīng)是。 蔣嬌嬌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門口,剛想跟著繼續(xù)往外頭走,卻被謝暎回身攔住了。 “回去吧,”他說,“天冷,你再多睡會兒?!?/br> 蔣嬌嬌也沒說什么,乖乖地放開了手,可隨即又輕輕地扯住了他的袖角,然后越拽越緊,好像有千般不舍。 謝暎見狀,直接傾身抱住了她。 “嬌嬌,”他在她耳畔說道,“別忘了我給你的篋笥。” 蔣嬌嬌死死咬住牙關(guān),用力地點頭。 謝暎又緊緊地抱了她一下,然后便拉開她的手,轉(zhuǎn)身跨上馬,隨即一頭扎入了尚未褪去的沉沉夜色。 …… 熙寧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大盛皇帝率軍御駕親征,詔太子監(jiān)國。 就在謝暎離開家的當(dāng)天,也就是值全城百姓都在談?wù)撝筌姵稣鞯暮剖?,還有對日后局勢的猜測時,照金巷里又靜悄悄地丟了兩個人。 曾招兒和姚二郎不見了。 第162章 轉(zhuǎn)機(jī) 熙寧二十六年,正月十四。 汴京又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