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第58節(jié)
“周先生,小周中邪的原因我已經(jīng)搞清楚了,是他趴著睡覺的墳包里的鬼纏著他,對于這件事,你有沒有要告訴我的?” 周先生的嘴挺硬,他說:“沒有,你什么時候能把鬼趕走?” “抓鬼不難,難的是了結(jié)你家和鬼之間的仇怨……” 既然他死扛著不說,只好由我來攤牌,我跟他談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被人當成個傻子蒙在鼓里,同時想勸他放棄不義之財,將那八萬塊錢捐給真正需要的人。 比如我就挺需要。 我將他娘的事說出來,周先生面色頹唐,痛苦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你,當年我家遇到點困難,需要錢救急,我娘就打起張老漢的主意,偷偷問他想不想找個老伴,張老漢說想,我娘就毛遂自薦了,后來張老漢病重,我娘抹眼淚說舍不得張老漢,還勸他把地賣了去北京治病,多陪我娘過幾年日子,張老漢一感動就答應(yīng)了,后來賣地錢到了我娘手里,我娘也沒領(lǐng)他治??!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娘脾氣大,我管不了她,而且她是為了我們才這樣做的,現(xiàn)在惹出這種事,我也很后悔,如果我把錢還給張老漢的女兒,他會放過我兒子么?” 我不知道把錢還給張老漢的女兒,算不算張老漢討債成功,但周先生有心贖罪,總該有個回頭是岸的好結(jié)果吧? 我勸他:“只還錢還不夠,最好以小周的名義再捐一筆錢,幫你們家攢點功德肯定沒有壞處,三世因果經(jīng)里說得好:今生無子為何因,前世填xue覆巢人。張老漢一個空巢老人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你娘還禍禍人家那點家產(chǎn),要是小周出個啥意外,那就是你家的報應(yīng),你信不信?” “我信,我真信這個世界上有報應(yīng),哎!” 長嘆一聲,周先生拉我到院里坐下,誠懇道:“小吳師傅,到了這一步我也沒啥不能說的了,全告訴你吧!你知道我開飯店的錢從哪來么?不是我賣野菜賺的,是我娘去城里婚介所上班賺來的不義之財,她跟黑婚介合作,專門騙那些想找老伴的孤寡老頭,先答應(yīng)人家處對象,想辦法騙一筆錢就消失了!后來我成了家,我媳婦一直生不出孩子,我娘去廟里求子,有個老和尚說我娘滿身業(yè)債,要遭無子無孫的報應(yīng),我娘才金盆洗手了?!?/br> “然后你媳婦就生出來了?” 周先生搖頭說道:“也沒有,是又過了兩年,我娘著了急,聽說介休有個娘娘廟的拴娃娃法事特別靈驗,她就跑去做法事,可拴一個娃娃要五萬塊錢,當時我家沒那么多錢,我娘才打起張老漢的主意,后來做了法事我媳婦才生下娃的?!?/br> 我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呀?拴娃娃也得看事主命中的福報,你家遭了無子報,這也能栓來?” 周先生左右看看,即便在他家里,依然露出一副鬼祟表情,低聲告訴我:“不是一般的拴娃娃,是從廟里偷來的鬼娃娃!先由娘娘廟里的法師做一個娃娃的泥像,再擺到城隍廟里,讓城隍爺手下的死鬼附上去享用香火,三個月后,趁城隍爺和死鬼不注意,用紅繩把娃娃拴回來,供奉一年,有了香火情,只要我媳婦身體沒毛病,能懷孕,這個鬼娃娃就會投胎!聽我娘說,這招是偷個男鬼,專門幫人生兒子的!” 我還是頭回聽說這種法事,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可轉(zhuǎn)念一想,又忍不住感嘆冥冥之中的報應(yīng)果真無法逃脫,小周奶奶騙老頭錢,周家遭無子報,為了躲避無子報,小周奶奶拴鬼娃娃,為了拴鬼娃娃,她又騙張老漢的錢,張老漢死后變成鬼被拴到周家,而張老漢又是討債鬼,只要害周家破了財,討了債,小周一死,周家還是無子報。 任你孫猴子如何狡猾,依然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 安慰周先生幾句,我向他打聽苦行僧的情況,周先生也不知那和尚從何而來又去向哪里,我只好去田地找小周。 上午太陽不毒,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那蜷縮著身子,蹲在地上慢吞吞挖土豆的小小人,這個張老漢真是氣死我了,挖土豆能他嗎挖進清華么? 我看他上輩子種地種傻了,得好好教育教育。 有過前夜的閑聊和同床共枕的經(jīng)歷,我和小周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只要我不提驅(qū)邪的事,他也不再叫囂著要用耗子藥藥死我。 見我興高采烈的跑來,小周笑瞇瞇的說:“來幫我挖土豆啊?” 我說:“別跟我提土豆,我現(xiàn)在越來越討厭這玩意了,走,帶我看看常仙挨雷劈的地方。” 小周搖頭,說道:“不在這里!” “在哪呢?” “不知道?!?/br> 昨天晚上我三令五申向他強調(diào),可以講故事,但不要說成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我會不由自主將他七歲小孩的身份帶入進去,十分影響我的閱讀體驗,可小周死活不松口,非說那些事都發(fā)生在他身上,可我要去看雷劈剩的半截樹根,他卻連位置都不知道,想不通昨天跟我犟個什么勁。 我道:“那就不看了,你跟我來,咱倆說點事,好事!” 說一聲好嘞,小周將半袋子土豆扛在肩上,硬要把一只臟兮兮的手塞進我手里,讓我拉著他才肯走,還美滋滋的問我:“要帶我去哪玩?咱們進城吧,這半年來我攢了六百多塊錢,你帶大爺找個小姐去,大爺請你?!?/br> 我他嗎差點一腦袋栽地上,低聲訓(xùn)斥道:“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現(xiàn)在是個七歲的小孩,小姐做你生意都他嗎屬于違法行為……你要不提這茬,我都忘了你對小姑娘動手動腳的事,你也是個七老八十的人了,沒點羞恥心?你上輩子也是這德行?” 小周委屈道:“當然不是,大爺上輩子讀過夜校,知書達禮呢!可你得考慮大爺?shù)膶嶋H情況,上輩子五十來歲以后就沒碰過女人,算到現(xiàn)在有三十來年了,要是個老頭子也無所謂,可大爺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年輕人火力旺,又有上輩子的經(jīng)驗,大爺咋忍得住嘛?” 走到田埂邊,也不怕村里人聽到,我索性跟他攤牌:“小周奶奶不是和你好了一年多?你沒碰過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冤親債主9 小周一愣,小臉上露出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 他抽回自己的說,嘆息道:“感情你一大早出門,就是去挖大爺老底,你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大爺掏心掏肺的對你,你是鐵了心要收拾你大爺!你走吧,大爺不跟你好了,還是那句話,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弄死你,反正未成年,警察也不會槍斃我!” 他那一臉幽怨的樣子讓我哭笑不得,說道:“沒打算收拾你,可你說你是人,又不給我個相信你的理由,我總得自己調(diào)查一下吧?我問你,你是不是連自己是什么情況都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可我也不想知道!你們就沒點人性么?即便我死過一次,可現(xiàn)在又活過來了,你們就非要再弄死我一次才甘心?” 我不清楚被開示的人,會經(jīng)歷怎樣的過程,只是聽小周的意思,他也稀里糊涂的。 我拉著他坐在一塊石頭上,遞根煙,陪他吞云吐霧兩口,這才說道:“你先別激動,聽我慢慢說,我不會對付你,因為你確實是個人,還是個很好命的人,討債鬼是什么意思,你活了七十多年應(yīng)該知道吧?你就是……” 聽我解釋了他的來歷。 小周瞠目結(jié)舌,喃喃自語:“這么說我真是個人?我又活了?我的天吶,居然會有這種事發(fā)生在我身上,不瞞你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鬼來著!” “那你咋總說自己是人?” “我不能確定嘛,覺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但你們來抓鬼,我肯定死扛一陣,難不成讓你們抓呀?那苦行僧給我念經(jīng)之后,我兩個月都沒緩過來,頭幾天就是頭疼,后來好像大夢初醒,我是張老漢,做了七年小周的夢,最怪的是我夢醒之后居然變成了小周,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說,那段時間我就在想,到底是我張老漢夢了七年小周,還是我小周做了一個上輩子是張老漢的夢!你說我是小周吧,我腦子里都是張老漢的事,說我是張老漢,戶口本上寫著我是小周,又親眼瞧見張老漢的墳,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辦了,想著就這么湊合著過吧,也許哪一天又死了,或者又醒了,至于我是誰,誰是我,管求他那么多呢!” 小周這一通念叨,把我給念懵了,莊周夢蝶,孰為蝶?孰為我? 這老農(nóng)民居然跟我玩哲學(xué)! “還有一些很特殊的感覺,有時候我是我,有時候我又不是我……” 眼看他還要感嘆,我趕忙打斷:“停停停,你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我也分不清我是不是你夢中的我了,改天給你介紹個神經(jīng)病,你倆一定聊得來,說說你的以后吧,不管怎么說,你能再活一輩子,我覺得咱應(yīng)該好好計劃一下,比起其他小孩,你已經(jīng)贏在起跑線上了,你是想去上學(xué)還是做生意?打出七歲神童的旗號,咱賺翻了,或者你直接寫本書,《我的上輩子》……哎對了,死后的事你還記得不?你去過陰間沒?見過閻王爺沒?你寫完上輩子,再寫一本《陰間那些事兒》!” 說起陰間。 小周撓撓后腦勺,眼神直愣愣的,回憶道:“我剛剛就是要跟你說這個,除了張老漢和小周,我還是其他人,我好像是好多鬼投的雜種胎,要說我死后的事,其實也沒啥,死了就跟睡著一樣,沒人去我墳頭折騰,我也醒不來,我死了三年,只有閨女和姑爺上墳時醒來一陣,我抽口煙喝口酒就又睡下了,還有一回是聞見一股尿sao味,出來一看,有個小孩朝我墳包尿尿,我想掐死他,可一靠近就感覺他身上著火似的,燙的我受不了! 除此以外,我啥都不記得,沒去過陰間,沒見過閻王爺,沒上過奈何橋,沒喝過孟婆湯,反正我死后的最后一檔子事,就是有天夜里感覺被什么玩意揪出棺材,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地方,眼前有個金燦燦的小娃娃泥像,我身邊還有好些個人影,然后聽見有個聲音喊:白令討報,十年為期。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沖進泥娃娃身體里,后面啥都不記得,感覺睡了一覺醒來,我就成了小周?!?/br> 我嘀咕兩聲:“白令討報是啥意思?你身邊那些人也進泥娃娃身體里了么?” “不知道,我排在第一個,沒來得及看身后就進去了,但有一件事很古怪,我有許多不完整的記憶,感覺就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但張老漢絕對沒有經(jīng)歷過,比如昨天夜里給你講的故事,只有那個夜里看到墳地冒鬼火是我上輩子的事,其他都不知道在哪,我記得我看到常仙挨雷劈的那塊西瓜地,不遠處有個天主教堂呢,但我們村根本沒這玩意,我覺得這些記憶是和我一起沖的那些人的?!?/br> 我越來越迷惑,想不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好在他面前給馮欄打電話。 一聽我說出白令討報這四個字,馮欄嚷起來:“我靠,這是冤親債主呀!你去問問那個姓周的,他老娘到底欠了多少人的債!” “好多人呢,他老娘原先是婚介所騙婚的……” 我將小周奶奶騙婚和拴鬼娃娃的事情告之馮欄,他說:“那你再問問小周,跟他一起沖泥娃娃的人影也是老頭不?” 我問小周,他說沒看見,我又讓他回憶一下不屬于張老漢的記憶中,主人公是否都是老頭。 這一次他說是。 馮欄便說:“感情小周不是一個討債鬼變得,而是老頭討債大隊集體投胎!” 我問:“白令討報到底是啥意思?” “佛家有個詞叫冤親債主,說的是陽間有債務(wù)未了結(jié)的死鬼,不肯安息,或者死鬼本身沒有太重的怨氣,但他們的債務(wù)又牽扯到其他亂七八糟的因果,必須了結(jié),所以下面給它給討債令牌,派它回來了結(jié)債務(wù),張老漢就是這樣,他死后不惦記這筆錢,但小周奶奶非要拴娃娃躲避無子報,下面就把張老漢送來討債了,而冤親債主根據(jù)債務(wù)的大小,持的令牌也不同,有黑紅黃白青這五種顏色,持黑紅黃令的冤親,是以鬼的身份來討報的。 黑令冤親只能給人打打災(zāi),降低一下時運,被討債的人找個普通法師就能化解,但黑令沒有討報期,紅令就比較猛了,討報期三到四個月,但怨氣很重,能把人活活嚇死的那種,比如肖老太,這種冤親只有宮觀廟宇中神職在身的法師才能化解,黃令最牛逼,討報期只有一個月,但被黃令冤親纏上就是不死不休的結(jié)果,沒有人能化解黃令?!?/br>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冤親債主10 我問:“你也不行?” “不行!” “苦行僧呢?” “我都告你沒有人能化解了,你還問個屁!而且這種給冤親債主分顏色的說法,是我在包公戲文里看來的,我也說不太清楚?!?/br> 我一陣臉黑:“你給我唱大戲呢?” “原先我也以為是假的,可張老漢都聽到白令討報這四個字了,看來包公戲文的說法確有其事唄,反正冤親債主和普通的鬼有區(qū)別,它們糾纏活人帶著點執(zhí)行公務(wù)的意思,不好化解,黑紅黃是鬼令,白顏色是人令,通過投胎來討報,討報期為一百五十年,能糾纏五六代之久,總之很麻煩!” “還有個青顏色是啥?” “青令是神令,也叫祖先靈,比如你家長輩活著的時候積了大德,立了大功,死后在下面做官,他要回來收拾你就拿青令,再詳細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處理這么多鬧鬼鬧妖的事,還是第一次遇見持令冤親,你小子真好命,都跟上來公干的鬼打上交道了!行了,我還有點事,你讓小周好好活就行,等我回去再帶他來見我?!?/br> 給馮欄打電話時,小周貼著我的臉偷聽,掛機后,他美滋滋的說:“原來我是下面派上來的,這么厲害呀!” 我不無羨慕的說:“嗎的,我咋就沒這好命呢!但不管怎么說,既然你又活了,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活出個模樣來?!?/br> 小周狠狠點頭:“我懂我懂,以前不知道,只想著湊合過,聽你一說,大爺也有想法了,上輩子沒什么出息,這輩子大爺要從神童開始做起,讓所有人對大爺刮目相看,活他個瀟瀟灑灑……” 說著話,小周不知想到什么,無比詭異的瞥我一眼。 被他那眼神一掃,我居然有種被毒蛇盯住的感覺,渾身不自在,問他:“你咋這樣看我?” 小周笑道:“沒有呀,就是看你一眼,突然想到小周奶奶……呸,想到我奶奶了,有點惡心!” “對了,有個事沒好意思問你爸,你上輩子賣地不久就掛了,是不是被你奶奶謀財害命?” “沒有,我老伴走得早,沒人給我做飯,我年輕時又不按點吃飯,胃里落下毛病了,我自己也清楚,舍不得錢就一直沒治,后來舍不得小周奶奶,想賣了地治病,可錢到手她就不理我了,我威脅去村里告狀,她才又開始給我送飯,我看見她就來氣,最后氣大傷身,一命嗚呼。” 說著話,我領(lǐng)小周回家,路上又跟他囑咐幾句騙周先生兩口子的事。 到家時,周先生正在院里忙碌,小周用那稚嫩的嗓子,甜甜叫一聲:“爸媽,我們回來了!” 周先生兩口子愣住,連我也被小周突然間的轉(zhuǎn)變驚呆了。 小周“中邪”這半年來,周先生兩口子為他cao碎了心,突然間兒子痊愈,他倆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周妻一把將小周抱在懷里,嚎啕大哭。 周先生的雙眼也變得通紅,將妻兒摟住,不停安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小周卻沒有沉浸在這感動時刻中,他的腦袋搭在周妻肩頭,只有我能看到他的臉,他朝我得意一笑,那張青澀小臉上,一副jian計得逞的陰險表情,讓我沒來由感到一陣惶恐。 小周全心全意的扮演起小孩的角色,看上去十分乖巧,他們一家三口感動完了,周先生向我道謝。 我請周先生跟我去外面聊,小周也跟出來。 我說:“你先回去,我跟你爸說點事?!?/br> “不嘛,我也要聽,你們要說什么呀?” “說點你奶奶的事,你先回去吧?!?/br> 小周沉思片刻,走到我身邊伸手要抱抱。 我蹲下身子將他摟住,小周趴在我耳邊,低聲道:“小吳,你要明白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千萬別壞了我的好事,記住,大爺未成年!” 朝我擠出一個威脅的詭笑,他轉(zhuǎn)過身,蹦蹦跳跳的回了家,周先生望著他的身影,滿眼慈祥。 我卻突然感到一絲后怕,不知張老漢掙脫心里的束縛后,鉆在這七歲小孩的身子里,會做出什么事情。 周先生以為我要問費用的事,搶先說道:“小吳師傅,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現(xiàn)在就給你取錢去!”